第二天眼睛還有點腫,秦曉麥打開手機不停的刷新,沒有收到周琛宇的消息。昨晚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夢裡秦曉麥除了在和周琛宇吵架之外,還夢見了一個女人,他母親。本來見麵就是要問這件事情的,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秦曉麥握著手機猶豫了一下,主動發去了一個表情,對方沒有回應。想給菏澤打個電話說說這個狀況,卻是助理接的,說她不方便接電話。菏澤那邊好像出了點事,電話裡聽上去很吵。秦曉麥起床弄了點早餐,看著手機實在忍不住,撥通了周琛宇的號碼。可是直到聽到了忙音,他也沒有接。“到底誰才該生氣啊……”她嘀咕著,騙了她這麼久,難道不應該主動打電話承認錯誤嗎?低頭喝了一口燕麥粥,手機鈴聲一下子響了起來,她沒有看來電直接接起,“喂,琛宇……”“曉麥,我是嬸嬸!”“嬸嬸?哦……我以為……”“奶奶病倒了!”腦袋上方一陣悶雷,感覺天要塌下來。小時候秦父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母親,能陪著她的就是奶奶了。奶奶會哼小曲,剪紙人,給她講故事,無論什麼時候,奶奶永遠站在她這邊,沒有變過。常年忙工作忽略家人,奶奶狠狠教育過秦父後才有了曉麥那段童年難忘的遊樂園回憶。她是家裡的頂梁柱,任何大小事她都能拿捏。現在,這個頂梁柱,似乎再也無法支撐了。秦曉麥簡單收拾了一下,打了個車直接去了機場,飛到了星洲。星方模擬機訓練中心,周琛宇感覺頭痛欲裂,渾身好像要散架一般。這是考核前最後一次練習,要命的是,飛行總部的領導來巡視了。他坐在模擬機裡,身旁坐著教員,教員看他一眼,說:“小子,你狀態不是很好。”“抱歉。”“而且最近練習都非常糟糕,完全不是你的水平,是不是有什麼事?”教員關心問。周琛宇腦袋有些發蒙,隻是搖了搖頭,教員也沒有再說什麼。訓練開始,正常的造作起飛,在外看,模擬機像個密封的大箱子緩緩動了起來。突然,駕駛艙的火警響了起來,周琛宇皺了皺眉,看到是單發發動機火警。他搖了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完成了ECAM動作,觀察滅火瓶有沒有釋放。他的腦袋像壓了千斤巨石,一些畫麵反反複複在腦袋裡回躥,他似乎聽到教員在喊他,似乎又聽到母親尖銳的聲音,還有孩子的哭聲,野狼的哀嚎聲……飛機一直爬升,模擬的空氣密度越來越小,燃燒效率越來越低……似乎是被人一扯,周琛宇回過神來,看到旁邊教員怒意橫生的臉:“你怎麼回事?怎麼會忘記改平增速?!”“你聽到我說話沒有?”教員一聲怒吼,把周琛宇的神誌稍微拉回了一些,他呆呆地看著儀表盤,飛機不增速一直爬升,就有失速的風險……“周琛宇!琛宇?喂小子——”後麵的聲音他沒有聽到,隻感覺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顧倩陪著巡視的領導在外麵觀看,已經被坐在模擬機裡麵他驚嚇到,這完全不是平日那個心思縝密的周琛宇。正常情況下,在遇到單發火警,如果一個滅火瓶釋放以後火滅了,可以暫停ECAM動作,然後改平增速。如果兩個滅火瓶都釋放了火還未滅,此時無論火是否滅,也可改平增速,畢竟發動機掛架跟油箱之間還有一個叫乾艙擋著。改平後飛機開始平飛,單發增速,速度上到F以上收回形態和一檔。等用S速度向上時,收回光潔形態,此時飛機開始開放爬升,因為已經增速了就不必擔心失速。要知道,飛機一旦失速,那可不是開國際玩笑的!畫麵裡,周琛宇突然倒下,顧倩一回神連忙跑了下去,看到教員把周琛宇從模擬機裡扶了出來。“快叫醫生!”她大喊一聲,急忙去拍周琛宇的臉,“周琛宇你醒醒,你怎麼了?”“快醒醒……”身體在水裡沉沉浮浮,他是不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裡?可是他也遇到了一個人,那個將他從水深火熱裡救出來的女記者。她資助著孤兒院裡的他,讓他去好的學校讀書,他知道她喜歡航空,他也好羨慕她非常愛她的女兒……可是最後卻不能再相見。“慧敏阿姨,她是誰呀?”小男孩指著一張相片問。“我女兒,叫曉麥。”“她真好看!”女人笑笑:“有機會阿姨帶你和她玩……”然而這個機會,一等就等到了上大學,他就讀飛行學院,遇上了在隔壁上大學的她。“曉麥……”昏迷中,他夢中囈語。顧倩陪著他,不一會兒休息的項昊也從家裡趕來。“怎麼回事?”顧倩看著病床上眉頭緊鎖的男人,還在夢裡囈語。“高壓,然後身體極度疲乏,這兩個月幾乎沒睡覺,精神狀態非常不好。”項昊雙手叉腰喘著氣問:“你沒問過曉麥什麼情況?”顧倩看他一眼,往病房外走:“問了,她完全沒有在意過他。”“我靠……不是吧……”項昊想了想,“我給她打電話!”顧倩搖了搖頭:“我已經打過了,無法接通。早上她給周琛宇打過一通電話,不過那時候他在飛模擬機,手機不在身旁。”顧倩歎了口氣,“先等他醒過來吧。”說著,項昊似乎想起了什麼,疑惑道:“最近經常有人給他送東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我還以為是曉麥呢!我就說他們這麼好不應該啊……”顧倩聞言,精致的眉目下眼光一閃:“你不是也認識琛宇要好的那個特警,打電話給他,看他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個半小時的行程,下飛機後一路奔波到醫院,秦曉麥在手術室前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哭泣的嬸嬸。平日老家裡就隻有嬸嬸和奶奶,還有一個小侄。“嬸!”“曉麥!”嬸嬸上前抱住曉麥,哭著說:“奶奶腦淤血正在裡麵搶救……”“叔叔他們呢?”“還在路上。”……手術燈一直亮著紅色,秦曉麥的心被焦急的烈火灼燒。兩個女性依偎在一起,在燈光蒼白的手術室前等待。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明明隻是幾分鐘卻漫長的想一個世紀。秦曉麥渾身發抖,想依靠一個人,可他不在身邊。“李翠芳的家屬。”醫生從手術室走出,秦曉麥和嬸嬸連忙迎了上去,醫生蹙著眉頭,沉重道:“很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請節哀。”“媽——啊——媽——”嬸嬸頃刻崩潰了,是的,她們頭頂上方的天塌了。其他親戚趕來到看到這幅場景,絕望的哀嚎在手術室門前的走道上貫穿。秦曉麥踉蹌倒退一步,後背貼在牆上,順著它緩緩滑落。悲傷和痛心猶如潮水席卷而來,淹沒一切,毀滅一起。她將頭埋在膝間,雙手緊緊抱住自己,抽泣著,不停的落淚。腦海裡還記得過年時奶奶慈祥的臉龐,憂心的詢問,和見到他們回家以及見到兒子以後的欣喜。“請問誰是秦曉麥?”手術室有護士在找她,秦曉麥抬起被淚水浸濕的連忙,無力道:“……是我。”星洲連續下起了雨,從暴雨轉到小雨,然後再到暴雨。水鄉被冷清的煙雨浸透,撒了一地的花瓣,隨著水流飄向了遠方。有的落入泥土,在漫長的雨水中腐爛。秦家的大宅子,好像在雨幕裡衰頹了下來,門前再也不會有唱小曲的奶奶,大嗓門的奶奶,和管事兒的奶奶了。秦曉麥打了一通電話,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打給他。“奶奶過世了,你航班結束後回來吧。”那邊手機似乎是突然放掉了,秦曉麥捂著嘴嚎啕大哭。因為繁忙的工作而見不到離世的母親,這樣的懲罰,是老天給她父親的。秦曉麥坐在台階上,雨珠打濕了她的頭發,天青色的煙雨裡,她在等誰,或者什麼也沒有在等。心一抽一抽的麻木,她打開手機找到微信裡那個聯係停在去年的人,發了一條消息:媽媽,奶奶過世了,我好難過。媽媽,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看我?沒有回應的人,她一直拜托在美國的好友幫忙打探消息,可是依然沒有結果。雨越下越大,秦曉麥覺得自己就像漂浮在海上的一片孤舟,被大浪拍打,被暴雨淋濕,她孤立無援,連一個依靠的風帆都沒有。她麵對著蒼茫可怕的大海,絕望而無助。晚上的時候,父親踏著雨幕來,他在靈位前跪了整整一夜,秦曉麥也在他旁邊坐了一夜。一夜的暴風雨,第二日依舊是連綿的小雨,淅淅瀝瀝,清冷肅然。墓地裡看著奶奶墓碑上的頭像,嬸嬸又一次忍不住,直接哭暈了過去。那種撕心裂肺痛失親人的哀傷,如同洪水猛獸來得凶猛而催人欲死。淚珠一滴一滴的滑落,秦曉麥緩緩側頭,看到了從雨幕裡緩緩走來的人。他麵容蒼白毫無血色,身形筆直的在不遠處停住了腳步。秦曉麥丟掉手裡的傘,一步一步走向他。他眉目裡鑲嵌著痛苦,眼底是深深的自責和抱歉,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被雨水淋濕後人顯得更加欣長又略微孤獨。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映著秦曉麥悲傷的臉,他緩緩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對不起……”低沉的嗓音夾帶了難以掩飾的痛苦,懷裡人像一個木偶人一樣任他擁抱。她沒有抬手抱住他,隻是無聲的落淚。她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可是也覺得心痛也更加清晰。懷裡的人將她摟得緊緊地,就像害怕她消失一般,秦曉麥停頓了片刻,抬手推開了來人。“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裡?”她淡淡開口問。周琛宇動了動唇,認真回答:“我在訓練模擬機。”聽到這樣的答案,她嘴角露出一抹諷刺,責備的望著周琛宇,顫抖說:“然後連一個空檔也沒有?……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需要你!”“曉麥……”他還想再抱住她,可被她避開了。秦曉麥顫抖著嘴唇,眼淚簌簌落下。她好想這個人,也好討厭他。他看上去好像生病一般,可他依然還在拚命工作。拉開和周琛宇的距離,秦曉麥責備道:“那個時候……我多想找一個能依靠的人!想你陪著我!”“我知道我之前忽略你做錯了,可我有想要改正。”她哭著說,“安仲尼也向我道歉了,讓我原諒你。”“……但是你竟然真的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冷淡得就像一塊冰,是不是真的像你說那樣暫時不要聯係了?可是……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啊琛宇,我們是戀人為什麼要不聯係……”周琛宇沉默。她神情哀楚,一雙大眼睛裡充滿著難以理解的目光,就像母親離開故土絕然去了美國,她質問父親的時候也是一樣,什麼回答也沒有得到。雖然她知道這種事其實根本不怪眼前的人,但她就是無法忽略,忽略她心裡的感受,忽略他們之間早已經暴露刺骨的問題。理解不了啊,為什麼有的人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理解不了他們的工作,就像男人永遠不會理解女人的心思,在愛情裡,她們隻想要長長久久的陪伴而已。秦曉麥輕輕搖搖頭,咬著嘴唇說:“奶奶彌留之際還讓小護士轉達一句話,說讓我們倆好好在一起……”她的心如針紮一般,難以自控自己的情緒,或許是她的感情太過強烈,幾聲悶雷後化作了瓢潑大雨。 “你走吧周琛宇,可能我們之間還是沒有那麼合適……你做不到陪伴,我也做不到理解。”“這也是當初我無法原諒我父親的原因。”她的轉身,讓他遲遲無法邁出腳步。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第一次質疑了,是不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的執著才會給秦曉麥造成傷害?他站在磅礴的雨幕裡,任憑風雨拍打,雨水從他剛毅的輪廓話落,一滴一滴又滴落在泥土裡,與雨水彙集成一條蜿蜒的水流,流向遠處。他擰著眉,一臉寒冰,目光卻是悲傷而深切。他一直一直站在那個地方,看著牧師為奶奶禱告完,看著秦家的人一個接一個離開,直到他獨自站到秦奶奶的墓碑前,隱忍得叫了一聲奶奶。人一生會錯過很多東西,大部分情況是在自以為是中失去的。他恍惚地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冬季,漫天的飛雪洋洋灑灑,寂寥了一顆心,也安葬了一塊墓地。人真正懂得珍惜往往又是在錯過和失去的的悲慘結果裡才明白這個道理,這樣領悟的代價殘忍又令人清醒,清醒的知道就是犯了多少渾,才要接受這樣的懲罰。純音樂的手機鈴聲在墓園裡分外清晰,蒼涼的音調映襯著雨幕的洗禮,周琛宇緩緩接起電話,是欒溥辰。“琛宇,我找到你媽媽了。”周琛宇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恢複了往日平淡的口氣:“等我兩天,我先要帶個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