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酸酸楚楚無人怨(1 / 1)

戲子 狄默 2084 字 2天前

戰火燃起,城裡亂成一鍋粥。待齊承灝趕到的時候,兩軍已經打得不可開交。“停火!我命令你們馬上停火!”齊承灝揪住旅長的衣領子,以司令的氣勢壓於其上,“是誰命令開火的?!”旅長不買他的賬,甩手一推。“你誰呀?我隻聽王大帥的話!兄弟們,架上炮彈給我狠狠地打!”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電光石火,遍地都是塵土揚起的罪惡之花。這麼好的一個奪城機會,誰會放過?三年之前,齊承灝也是這麼想的,可如今他等同於城中的普通百姓,深受妻離子散之苦。或許這就是報應,以最暴戾的手段讓他明白什麼是“人”。齊承灝義無反顧地衝進城內,冒著槍林彈雨去找妻兒。他並沒有杜見遙的下落,也不知她是否還在這個城中,僅憑直覺往硝煙深處去。四麵方八都是炮彈,就像張巨大的網。他穿梭於網眼之中從屍體邊撿槍,然後貼著牆根往舊宅的方向靠近,還剩十步路,就見舊宅塌下半邊,斷垣殘壁,殘屍遍地,從軍裝式樣來看全都是他的兵。齊承灝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他背著槍彎腰抱頭,無助咆哮:“瑤瑤!你在哪兒?瑤瑤?人呢!”回答他的隻有炮彈和槍聲。扒了幾個石塊,沒見人;再翻了幾具屍體,不是她。他心急火燎,成了隻無頭蒼蠅,在槍林彈雨中團團轉。“救命……誰來救救我……”混亂之中,響起微弱的求救聲。齊承灝聽見了,屏氣凝神找著發聲源,終於在一塊青石上看到了隻帶血的手。“瑤瑤!”他驚喜,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可定睛一看不是她,而那人卻認出他是齊承灝,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痛苦哀嚎:“救我,司令,救救我。”嚎啕聲把敵兵引來了。敵兵見到有個活人,立馬端起槍,“嘭”地打中了齊承灝的腿。齊承灝倒在地上,痛得直抽冷氣。他以為自己要交待在這兒時,突然一顆子彈準確無誤地射進敵兵的額穴,把他打趴下了。沒想到開槍的不是彆人,正是杜見遙,她穿著臟汙的雲錦短襖,提著染血的馬麵裙,浴血而來。齊承灝看著她笑了,從來沒這麼高興過。他忘了腿上有傷,忙不迭地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跑過去。“小心!”杜見遙扶上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把他的手扛到肩上。齊承灝想說話的,結果被她牢牢地捂住了嘴。“這裡很危險。”她把他扶到牆後的角落裡。齊承灝顧不上自己的傷,連忙捧住她臉頰。看她瘦了,臉也臟了,他心疼壞了,掏出帕子認認真真地擦去她臉上的臟灰。“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這段時間可有受苦?”句句都是發自肺腑,不知何時,他成了個癡情人。杜見遙心裡五味雜陳。他死在外麵倒是好事,為何偏偏要回來?她還得費儘心機殺他一次。“我帶你逃走。”杜見遙臨時變卦,扶著他繞過硝煙炮火,彎進一條巷子裡。這巷子像是無人知曉,連一個兵都沒有。他倆就順著這羊腸道逃出了城。轉眼天就黑了,城裡依然在交火,天邊跟打雷似的忽明忽暗。他們把那片天拋在腦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杜見遙一路無話,反常地安靜。齊承灝拖著傷腿,盲目地跟著,明明走不動了卻不敢鬆懈,生怕成為她的累贅。他不敢輕易死去,若是他不在世了,還有誰能保護他們母子?不管怎樣,他至少還有幾處落腳的宅子,能隱姓埋名,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瑤瑤……”“彆說話,前麵有地方躲,我們就快到了。”杜見遙疲憊地喘著粗氣,身上多了絲血腥。齊承灝低頭看到她的裙上有血,以為他們的孩子岌岌可危。“彆走了,快停!”他想攔她,可是她卻像頭蠻牛,直往前衝。“到了!快到了,我看見那裡了!”杜見遙很興奮,指著不遠處的一棟破房。齊承灝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是座土地廟,出奇的眼熟。隱隱的不安掠上心頭,但他仍是跟著她去了。推開廟門,灰似雪撲麵而來,嗆得他直咳嗽。杜見遙側過臉,露出一絲很詭異的笑。“就是這裡了。”她把他放在地上,然後從乾菜堆裡摸出一盞破燈。燈底的蠟油已經乾了,不知還能不能用。杜見遙似乎早已有所準備,從懷裡掏出半截蠟燭,插在破燈上。微微的光亮使這狹小、臟破的土地廟溫暖起來,平添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齊承灝想起來,這曾是肖遙的葬身地。兜兜轉轉,竟然來到此處,難道這不是一個輪回嗎?不知杜見遙有是意還是無心。齊承灝看著她的側影莫名難過起來,有些事他不願深想,想得越多破綻就越多,害了自己不得安寧。“瑤瑤,過來。” 他伸出手,溫柔輕喚,此時此刻,他隻想好好地抱抱她。杜見遙很聽話地來了,拿燈照著他腿上的槍傷。“你的腿還在流血,子彈留在裡頭可不好。”“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不行,不取出來會得壞血症,以前金彤與我說過。”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你忍一下。”她無情地切開了血肉模糊的彈孔,拿小刀在裡麵搗騰。齊承灝痛得眼冒金星,額頭沁出豆大的冷汗。他兩手緊抓著乾草,咬緊牙關硬是沒叫。終於子彈挖出來的。杜見遙抬起血淋淋的手擦下臉頰,猶如在臉上抹了坨麵紅。“沒事了,躲過今晚,我們就能逃走了。”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替他包紮傷口,這低柔的語氣似乎不是對他說的。齊承灝舔了下乾裂的唇,無奈地苦笑起來。他再也裝不下去了,苦著臉,忍不住問:“你是特意把我帶過來的嗎?”杜見遙抬起頭,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唇,有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大概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她偷梁換柱。他輕笑道:“都到了這個地步,有些話就直說了吧。”既然他如此坦誠,杜見遙也隻好如實招供,一邊替他包紮傷口一邊低聲說:“肖遙死的時候我曾發過誓,我會為他報仇,不管付出何等代價。雖然這天讓我等得有點久,但終究還是來了。”齊承灝的臉變得死白,仿佛一瞬間被抽乾了血。他忿忿不平,怒聲質問:“你其實在說我比不過一個死人,對嗎?不論我對你多好,為你放棄一切,我都不能與他相比,對嗎?”一時間,杜見遙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隻知道肖遙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時常會在夢裡見他唱柳夢梅時的模樣;她隻知道他們有約定,仗打完之後就找處桃花源,她唱戲,他來聽。她不想忘記這麼好的一個人,強迫自己記住他的樣子,對齊承灝的恨則是最堅固的畫料,永不褪色。“這不公平。”齊承灝又軟弱下來,露出千百年才有一回的傷心,“我認識你比他認識要早,而且是你先說喜歡我。”“可你把我忘了。想當初你再見我的時候有多麼瞧不起我,生怕我這戲子的身份給你蒙羞;那回……是你逼著我的,我不願意,你逼我了,把我扔在那裡,之後還和我說你要結婚……你把我當什麼了?我曾經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錢嗎?不要忘了,是你們齊家害了我爹娘,我唱戲都比你們乾淨!”前塵是債,今生也是債。杜見遙含淚控訴。齊承灝知錯了,在她麵前虔誠地懺悔:“我願意將功補過,讓我來照顧你的餘生。你喜歡唱戲,我陪你;你想找桃花源,我替你找。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答應你。”杜見遙微微搖頭。“你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你落魄了。將來你會過不慣柴米油鹽的日子,整天惦記著沒能到手的權力,你想要東山再起,重新呼風喚雨,你心裡的妖怪越變越大,然後開始吃人。齊承灝,我太了解你了。”“不,你不知道!我已經放棄了,如果真像你所說,我根本就不會來找你。瑤瑤,我現在隻想一家三口好好過太平日子,隻想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瑤瑤,我不想離開你……”說著,他哽咽起來,目光盛滿悲傷,微微一眨不小心溢出了一滴。杜見遙看著他,終究是心軟了,她逼自己心要硬,罵自己沒出息,驀地從懷裡掏出一把匣子槍。“當初我就是這麼把肖遙打死的。我曾對天起誓,一定要拿你的血祭他,這月正好是他的死祭。”說完,她就開槍了,一顆子彈正好擦過齊承灝的脖頸。齊承灝巋然不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我不怕死,真的。你也彆讓自己難過,誰都清楚肖遙他活不了。”沒想到,到頭來還得聽他的勸,可這樣一說,他便間接承認自己逼死了肖遙,把罪全都攬下了。而杜見遙並沒覺得好受,反而越來越難過了。她哭了,哭得很傷心,眼淚是珍珠不斷往下落。齊承灝看著心疼,不由伸出手想要安慰,可她不願意給他碰,往後退了好幾步。“把手放下!”杜見遙依然拿槍指著他。齊承灝很失落,歎息在胸腔裡徘徊,他該怎麼做?“瑤瑤,你要我的命,我給你。在我死之前,你讓我抱抱你,抱抱我的孩子,行不行?”他眼露哀色,卑微乞求。杜見卻不願意,她不想離他太近,怕一時心軟。“那你唱隻曲給我聽,行不行?到了地獄,至少我還能認得你的聲音。”“不要!”杜見遙驀然扣動扳機,可還是打歪了。子彈穿過齊承灝的肩胛,沒能傷及他的性命。齊承灝悶哼了聲,臉色慘白如紙。他不由捂住傷口,哭笑不得:“你的槍法太差了,這樣打不死人。”杜見遙聽後默默地垂下手臂。匣裡隻剩一顆子彈了,再打歪便是前功儘棄,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狠不下心,曾經不是很恨他嗎?齊承灝緊抓住她一絲猶豫,娓娓道起從前,先從她五歲生日說起,那天他倆頭一次相見,在京城的四合院裡蕩起秋千;而後是她六歲,字寫不好總挨先生罵,他為了幫她出氣,抓了條蛇塞到先生的布包裡,先生嚇壞了,可沒人懷疑齊家大少爺,因為他是那麼的正經,從來不淘氣;再過一年是她七歲,而他要去西洋學堂,在槐樹下匆匆見了一麵,從此天各一方。“我無時無刻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一直在想:若當年沒走、沒生病該多好?若當年能多點勇氣去救你該多好?這樣你就不會遇到肖遙,也不會恨我、怨我逼死他。這些年來,我與天鬥、與地鬥,從沒失手過,最後卻輸在一個死人身上,我不服!我哪裡比不上他?我對你的心意哪裡不及他?!你要拿我的命去奠他,我給……但無論如何我都要說清楚,我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覺得欠肖遙命,我是為了你,一切全都是為了你。”杜見遙聽完他的遺言手抖得厲害,手裡的這把槍有千斤重,她再也舉不起來了。忽然,下腹緊縮,一股熱流湧了出來,她的賭注,不,她的孩子也傷心了。“瑤瑤!”齊承灝看她臉色慘白,情不自禁地想要抱她,可是她後退幾步,與他劃清界限,然後莫名地把槍扔在地上。“就到此為止吧。”她說,“槍裡還有一顆子彈,留給你。晚上這裡會有狼,你自己多加小心。”話落,她轉身走了,留下最重、最無情的懲罰。她很清楚一顆子彈打不死狼群,但是齊承灝可以用它來了斷性命,也可以用來打死她。齊承灝怎能忍心?見她要走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追過去,可是他的腿已經站不住了,走兩步摔倒在地,再走兩步疼得不由自己。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瑤瑤!”叫喊聲撕心裂肺,是失去雌鴦的雄鴛哀鳴。杜見遙沒有回頭,抹去頰上的淚珠兒,徑直往前走。她也不知道前方是哪裡,隻是一味地,執拗地走著。驀地,身後傳來一記槍響,如響雷,劃破寂靜長夜。她慢慢地停下腳步,矗立在原地,沒有回頭。小天使,小可愛們,明天大結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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