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亂煞年光遍(1 / 1)

戲子 狄默 1495 字 2天前

杜見遙心想:這個時候齊承灝也該醒了,於是就走到沙發邊把剛出鍋的餃子放到邊上。沒多久,齊承灝睜開眼,一見到是自己愛吃的,他便笑了,很純粹,很高興地笑了。“起來吧,吃些東西再睡。”杜見遙遞上塊熱巾給他擦臉,然後將自己略長的劉海撥到耳後。她越來越有女人味了,光是長衫、眼鏡已經遮不住了,再過段時日,肚子微隆,十足的孕相,她還怎麼呆在這裡?齊承灝不由替她擔心,決定找個地方將她藏好,然後找幾個傭人好好伺候,待手裡事務理順,再接她回來。他們的孩子一定是最完美、最優秀的,他已經打算好他的將來,甚至想到散在各處的房產。北邊太冷太乾,南邊又太熱,動蕩的地方不能去,國外又太遠……唉,真是個難題。吃過飯無所事事,齊承灝便開始給兒子起名字,煙抽去半包,一個字都沒想出來,他總覺得不夠好。“瑤瑤,你覺得哪個字好?”齊承灝列了一串讓杜見遙來挑。杜見遙勾起唇角,心裡冷笑,為這個不太可能出生的孩子挑了一個“安”字。“我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彆像我們顛沛流離。”齊承灝聽後陰沉了臉色,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是覺得我對你不夠好嗎?”“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起我的上半生,覺得太淒苦,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我爹娘埋在哪兒,生辰死忌,連個能上香的牌位都沒有,小小年紀我成了孤兒,跟著師父、師兄走南闖北。我不敢與人說我是女兒,就怕為非作歹之徒起壞心。我上半生都在躲躲藏藏,隻有在台上片刻,才能露出幾分真性情。我不希望有人受我這種苦,不希望我的孩子活在連天炮火下,所以……一個‘安’字足矣。”齊承灝懂了,莫明地愧疚。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在她耳邊懺悔:“對不起,我不該忘記你,我應該來找你。”杜見遙微微一笑:“這不能怪你,你生病了,你全都忘了。”齊承灝不語,其實他是逼自己生病的,他從父母口中聽見姚家噩耗,知道青梅九死一生,但是他太弱小、太無能了,全然改變不了亂世風雲,後來他就病了,發了幾天高熱,燒得糊塗,醒來之後就說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句假話說千百次就成了真。他刻意地忘記姚家、忘記小瑤瑤,在大洋之外奮發圖強,將自己錘煉成鐵石心腸,好完成齊家負於他的使命。但是早知心裡有她,當初就不該輕易言棄,弄得如今這般狼狽,勢如騎虎。“對不起……都是我的不是……”他一直在道歉。杜見遙耳根子軟了,探眼窗外,等的人還沒有來,可是她想放他走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杜見遙取來衣帽,扔在他的身上。齊承灝卻不想走,天底下隻有這裡是樂土,除了這兒,他哪兒也不想去。“瑤,我想聽《遊園驚夢》,聽是當初你我重逢時唱的那一支,你唱給我聽?”他放下架子,以丈夫的口氣向愛妻撒嬌。杜見遙卻不想唱,在她心裡杜麗娘是柳夢梅的,他不是。“貴妃醉酒如何?今晚月色澄清,很應景。”齊承灝點點頭,笑意淺淡。如今她說什麼他都順著,隻要她高興。杜見遙上樓取彩金牡丹扇,順便往窗處探了眼。金彤還沒把齊太太帶過來,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若是真不來也就罷了,再放他一兩日也未嘗不可。杜見遙精心地上了貴妃妝,披宮蟒下樓取悅她的“皇上”。齊承灝本是不懂戲的,如今他知道不但知道京劇腔唱有二黃、西皮、微調高拔子、吹腔;還懂生旦淨醜、懂四功五法,因為她嫌他不懂,所以他去學去看,隻為往後的日子能與她說上一兩句。他用心去做了,真的,隻是這一切已然來不及了,此時,金彤已經到了齊公館,坐在客廳裡等著齊太太呢。金彤在已經等了三刻鐘,齊太太終於露麵了。她麵露倦容,慢悠悠地從二樓下來,身上隻穿了件粉綢睡袍。她以後捂嘴打了個哈欠,竟然飄來煙霞的芳香。“你找我什麼事呀?”她說話也是懶洋洋的,單鳳眼微眯,剛抽飽大煙的模樣。金彤照著之前的計劃,哭喪起臉,可憐兮兮地說:“齊太太,終於把您等來了,無論如何您都要幫我。”說著,她拉住齊太太的睡袍跪在她的腳下。齊太太還在雲裡霧裡,神智迷離地把她的手撥掉,而後癱坐到沙發上點了支煙。“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這裡不興跪的。”金彤傷心地抽泣起來,一邊抹淚一邊哭著說:“我已經好久沒見杜見遙了,不知道見遙犯了什麼事,被齊司令關押起來,還希望齊太太能幫我說兩句好話。”提到“杜見遙”齊太太不由打了個哆嗦,手抖下一截煙灰,不小心燙到她的腿上,她急忙把煙灰撣去,不冷不熱地笑道:“他出事,你找我乾嘛?再說了,我沒聽過他被關起來。”“可是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著他了,就算他要退婚,也得說說清楚不是?”“你們退婚關我什麼事?神經!”齊太太像是清醒了,不屑地翻了金彤一個白眼。金彤哭哭啼啼地說:“是齊先生要見遙與我退婚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樣,我實在沒辦法,隻能來求您了。”這話像是點小小火苗,瞬間將齊太太的懷疑燒旺了。她不由想起齊承灝上回發瘋時的模樣,拿著槍一通亂射。她以為齊承灝是討厭杜見遙,所以從來不願談及這個人;她以為他是氣她的不忠,所以自那之後再也不願與她說話。然而仔細推敲,一切又不是那麼簡單,若是齊承灝真恨一個人,他還能活到今天?再往深處想,軍中傳聞紛紛,甚至還聽到他喜歡玩兔兒爺這種荒唐話。杜見遙是戲子,戲子不就是兔兒爺?齊太太想到這上頭直犯惡心,急忙把煙頭掐滅,冷聲問:“杜見遙什麼時候不見的?你怎麼知道他是被逼求婚的?”金彤自然不會說“他親口說的”,想了會兒回她:“本是結婚日子都定下了,可他突然反悔,問及原由支支吾吾的,讓我彆為難他。太太,你也是女人,你也懂的呀,話都放出去了,酒樓宴席都要定了,這莫名就失蹤了,就算不要我,也得說個清楚是不是?”她巧舌如簧,句句牽到齊太太的心弦。她何嘗不想知道真相?何嘗不想知道丈夫對她冷漠的原因,結婚這麼久,她從來沒摸到過齊承灝的心,他對待她就像對待上級的批文,不想做又不得不做。齊太太哽咽了,不過她硬挺著脖子,擺出太太的派頭說:“我與杜見遙也算頂熟了,他莫名其妙不見蹤影也是挺奇怪的,既然這樣我就幫你一回好了。”說完,她上樓換了身米色洋裝,化過妝的臉遮住煙霞彌留下的青灰,她戴了頂蕾絲帽,出門的時候就像個將軍,精神抖擻。“杜見遙住哪兒?你帶我去。”金彤在齊太太的命令下把地址告訴司機,司機很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就把車開到了杜見遙的家。齊太太並沒來過這裡,單看這兩層樓高的小洋宅,就覺得這不是一個秘書能買得起的地方。下車之後,她又往兩邊看,竟然在街角處看到齊承灝的車。齊太太如遭雷殛,魂飛魄散。她突然抓住金彤的胳膊,硬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緩了會兒神,問:“你有這裡的鑰匙嗎?”金彤很無辜地搖搖頭:“沒有。”齊太太立馬吩咐司機:“快去給我找個會開鎖的,不能弄出動靜的那種!”司機為難,不太敢動。齊太太氣憤地打了他兩巴掌,他這才磨磨蹭蹭地找人開鎖。齊太太站在門前乾等,她兩手交叉於胸前,抬頭望著那扇透微光的窗,這窗簾遮得再嚴有什麼用?紙終究包不住火。終於,司機找了個鎖匠過來。鎖匠手腳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鎖打開了。齊太太連忙以手捂住彈簧聲,而後悄悄地推開門。金彤跟著她身後,裝模作樣地要叫。齊太太連忙瞪她一眼,接著脫下自個兒的高跟鞋,赤著腳小心翼翼上了二樓。二樓某間房內傳來昆腔,軟軟糯糯,醉人心腸。隻是唱戲而已,有何見不得人的?忽然之間,齊太太放鬆警惕,推開那扇門。門後,杜見遙正甩水袖,掏彈勾挑甩打撐衝拋……水袖技法她使得爐火純青,忽一個嫵媚輕拋,轉而又是幽怨之姿。她是做給誰瞧?齊太太的目光順著她嫵媚的眼神移到床上,淩亂的被褥上有香豔的痕跡,沁出男女的氣味。齊承灝正半躺在那兒,赤裸裸的,連小腹都懶得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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