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城原就地處偏僻，《妖女斬》的片場則是偏中加偏，保姆車一路行來，四周路燈又少又暗，幾乎沒有車輛過往。車子像是一頭栽進了夜獸的腹內，淒冷又陰森。然而車內傳來歡暢的笑聲，不停地回蕩著。“血戰到底！啊哈哈哈~~”拍戲很累，往常林彗星上了車都會小憩一會兒。今兒嶽戈沒有安排車子，說是星雲那邊臨時有急用，把派給彗星的那輛車調走了。嶽戈說這話時，小心翼翼地看彗星的臉色，生怕她生氣。豈料彗星聽了隻是笑了笑，說了句：“我知道了，你明天也不用調車了，白費口舌。”魏奇宣見狀，主動邀請林彗星和邱諦乘坐他的保姆車回賓館。洪導護送仨人並倆助理浩浩蕩蕩地登車出發，卻不知下一瞬，車內就陷入了尷尬的安靜中。越是不相熟的人聚在同一個空間裡，大家越是不好各自小憩，總得找點兒話題聊一聊。聊美妝？大男人沒興趣。聊足球？彗星一知半解。聊演技？魏奇宣下戲絕不肯談戲，就要個輕鬆自在。“要不……”林彗星拿出手機，“來局‘王者’？”“好啊！”魏奇宣道。“不好。”邱諦說。兩位助理舉手表示讚同，四比一，邱諦大敗。“為了感謝兩位今天幫我，在下陪魏大俠打，教邱大俠玩，如何？”林彗星煞有介事地行拱手禮。魏奇宣立刻回以拱手禮：“林大妹子邀約，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不知邱先生可敢一試？”“沒有敢不敢，隻有想不想。”邱諦半點兒麵子也不給，徑自閉眼小憩去了。林彗星湊過去，眨了眨眼兒：“現在有很多劇本裡會加入遊戲元素，你不想體驗一下嗎？”邱諦抬眼瞅了瞅她，但見她心情不錯，滿臉的期待。回憶今天下午剛見到她時的模樣，她穿著打扮成美少男，也是眉開眼笑，然而從內到外儘是偽裝。她心裡還記著‘裸照門’，記著網上對她的詆毀，記著自己正處在怎樣的境遇中。難得見到一個真實的笑，竟讓他有些不忍心抹掉。邱諦拿出手機遞給她：“下載。”“遵您的命，邱先生！”林彗星得意起來，自己對邱諦的判斷那是相當正確，對這種“戲癡”，拿戲說事兒一準成功！她給邱諦下載完，送了他一個白銀段位的賬號，教會他基本的規則和操作，然後五人組隊開黑。邱諦學得相當快，從一開始一無所知，到不掉隊不拉分，再到後麵可以從容打輔助，表現相當給力。五人越玩越嗨，氣氛十分融洽。現代社交，果然離不開三樣東西：手機、wifi、APP。正準備再玩一局，林彗星忽而接到一條微信。她借故回信息，退出這一局，讓他們四人先玩著。微信上傳來一個小視頻，另附一張截圖。小視頻的拍攝時間是在四十分鐘前，地點在片場一角，主人公自然就是秦悅美人兒。她跟對方說的話，全被高清攝像機一幀一幀記錄下來。截圖則特意截取了秦悅手機屏幕顯露出來的瞬間，剛好可以看到對方的微信頭像。那是一張綠榕樹的圖片，榕樹下站著兩個手牽手的黑色小人剪影。這個微信頭像，林彗星的手機微信通訊錄裡也躺著一個，一模一樣。林彗星閉上雙眼，頭顱有一瞬間的暈眩，又很快恢複正常。沒錯，正常。當日裸照門時，通過監控查到秦悅和易釗的關係之後，她曾經陷入了思考。秦悅跟她非親非故、無冤無仇，從前根本沒有任何的交集，為什麼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如果是為了踩她上位，做到“掌摑門”這一步就足夠了。易釗對秦悅來說，隻是利用工具，也不會是因為搶男人。秦悅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網紅能這麼囂張，做下這等毒計，背後肯定有人扶持。找到這個幕後主使，才能找到問題的根源，再想相應的對策。於是，彗星聯係上了一個人——薑瀏，娛記圈的老前輩，人稱“薑老六”。剛剛林彗星微信裡收到的這段視頻，正是薑老六發給她的。薑老六曾經是《北州娛樂周報》的主編，後來傳統紙媒被互聯網媒體擠壓，生存空間越來越小。薑老六帶著報社進行網絡化大改革，成立“北州娛樂工作室”。原本他的工作室幾乎壟斷了娛樂圈的爆炸性新聞，沒想到最近來個個後起之秀——齊嶼。齊嶼開辦的“風尚娛樂工作室”一連爆出五樁爆聞，把公眾的眼球都吸引過去了。其中一樁，就是林彗星的“裸照門”事件。要對付秦悅背後的齊嶼，當然是找他的老對手最合適。林彗星暗忖：薑還是老的辣，薑老六的工作效率果然高，這不就查出了幕後主使了嗎？那個微信頭像的主人，正是她的經紀人，金麗文，她親愛的文姐——要置她於死地的人。至於原因，聯係前情後續，如果她沒有推斷錯誤，是因為文姐知道她與夏一鬆簽約，打定主意不再續約了。文姐的性子，好的時候能把手裡帶的藝人當親弟弟、親妹妹一樣的疼愛。可如果不聽話，她有的是手段對付。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的今天也是這樣，對於不合用的人，寧願毀了也不會送給彆人，更何況是送給帝廈這樣的競爭對手。所以，文姐弄個嶽戈來監視她，再正常不過了；所以，文姐一手炮製出“裸照門”，再正常不過了；所以，儘管知道可能做錯了，文姐還要繼續硬著來，徹底弄死她，也再正常不過了。所以……“林大妹子，看啥玩意兒呢，這麼投入？”“林彗星，有事？”微信上突然同時冒出兩條信息。林彗星一轉頭，卻見邱諦和魏奇宣低著頭仍在打排位，誰也不肯抬頭。她不禁笑了：“打到哪兒了？”嶽戈頹喪地搖搖頭：“戰況慘烈。”“沒關係，咱們再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尚未可知。作為演技指導老師，邱諦這幾日很是欣慰。林彗星踏踏實實紮根劇組，不是琢磨劇本就是背台詞，不是對詞兒就是拍戲。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三五不時地跑他跟前兒來請教。秦悅經常挑事兒，彗星全不接招。每次洪孝明在秦悅的挑唆下，挑彗星的毛病，彗星也絕不氣惱，反倒笑得越發甜美，更加認真地演戲。“戲比天大”，邱諦素來信奉這一點，也最喜歡與他同樣愛戲之人。縱然她之前戲爛人煩，隻要她開始改變，他就願意幫她。秦悅又開始慫恿洪孝明找邱諦的茬兒，怎奈邱諦的每場戲都叫洪孝明讚不絕口。秦悅看得出，洪孝明是真心欣賞邱諦，順帶著看林彗星也變得順眼了許多，她再怎麼找茬都沒用。就連製片人鐘康幾次三番提及換掉林彗星，洪孝明都沒有再立刻響應，而是勸鐘康再考慮考慮。秦悅得知此事，越發著急上火，每天都盯著彗星，就盼著挑到錯處，狠命一擊。劇組外頭、賓館周圍總是圍著許多粉絲和記者，林彗星每天變著法兒地躲避，一概不見。唯一一次露麵，是在微博上發了一個30秒視頻。背景是賓館房間的窗戶，窗外夜色沉沉，她素顏披發坐在地上，保持著一貫的甜美笑容，感謝朋友和粉絲這段時間的信任、支持和陪伴。她表示，自己一定會把《妖女斬》演好，不會讓大家失望。笑容越是甜美，素顏越是顯得憔悴，眼裡的濕潤越是讓人憐惜。柔弱中透著堅強，堅強中又有幾分可憐的人，最能博得大眾的同情。她把從邱諦那裡學到的表演技巧運用得十分到位，一視頻激起千層浪，讓網上同情她的人多了起來。趁此時機，魏奇宣也公開支持林彗星。此話一出，立馬炸出了一大波CP粉，把“奇星CP”的熱度炒了起來。邱諦看到微博上“奇星CP”的熱搜，來到片場，正巧看見林彗星正在跟魏奇宣對詞。在這場戲裡，小男孩已經長成少年，身體裡住著葉瀾止的靈魂。而葉瀾止的身體裡，仍然是淨渠的魂魄。淨渠邪君開始占領靈魂，把淨渠仙君封住。邪君是個張狂恣肆的撩妹狂魔，於是乎，林彗星要演出女子身男兒魂的狀態，還得把魏奇宣壓在身下狂撩。倆人兒一邊對詞，一邊笑鬨，真真兒是歲月靜好。旁邊攝像師把這一幕拍攝下來，留作後期拍攝花絮的素材。有了熱搜打底，這段花絮不愁點擊率。對完詞，林彗星笑容可掬地瞪了魏奇宣一眼：“我還沒答應呢，你出手倒是快！”魏奇宣聳聳肩，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兒：“我是響應你的視頻號召啊，你不就是想賺個同情分，好扭轉局勢嗎？我幫你加把勁兒，不用太感謝我。”這沒臉沒皮的樣子，真是讓人想罵都沒法罵。林彗星忽而瞥見邱諦，一個激靈，連忙尋了個由頭甩開魏奇宣，跟邱諦去片場後頭的樹林。“你腦子裡的水還沒晃乾淨？”邱諦俊美的臉極度嚴肅，劈頭蓋臉懟了一通，“你以為掉幾滴眼淚博同情就能翻身？對於有粉絲濾鏡的人來說，或許有用，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你的手段。再加上‘奇星CP’炒作緊隨其後，更是給了有心人黑你的憑據。”“我知道……”“踏踏實實演戲，實力才是王道，你難道不懂嗎？！”邱諦像訓小娃娃一般，一個字一錘子，簡直要把她砸進土裡，“林彗星，你還真是顆星星！”“呃……啥意思？”“蠢出生天。”“……”林彗星不禁扶額，暗罵自己實在是蠢，明知道他嘴裡不會有啥好聽的，乾嘛還問“啥意思”，找虐呢這不是？偏她還不能生氣，不能回嘴，要牢記合約不動搖！林彗星做好了心理建設，這才滿懷歉意抬起頭：“邱先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預簽合約的時候，我們有言在先，半年期限裡，你不能有緋聞，不能參與炒作，要專注於提升演技。看你前幾日的表現，我以為你已經改了。看來，是我看錯了你。”林彗星心裡一咯噔，大呼不妙，連忙解釋：“CP炒作不是我做的！魏奇宣先前是有這樣的提議，但我沒有答應他。您可能不太了解他這個人，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隻要他有心，就能就著我的血吃饅頭，還說是幫我‘放血養生’。”“是魏奇宣的風格，”邱諦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頷首，“那視頻的事？”“我，我是看粉……”“你彆告訴我是看粉絲為你操心，發個視頻安慰一下。”邱諦直言，“我要聽實話。”林彗星噎了一下，她自認為才智尚佳，嬉笑怒罵樣樣行，可一到他跟前，總是被堵得胸口疼。她眼珠兒一轉，哂笑道：“我剛剛演的撩妹邪君，您看可到位？”“唔……挺好，跟你說的動作要點都記住了。隻是眼神還是飄，注視的時候要更專注。”邱諦點點頭，忽而想起什麼，又冷硬地道，“彆岔開話題！“我沒有岔開話題，”林彗星昂起頭，注視著他鏡片後微寒的眸子，用和他一樣嚴肅的神情道，“那件事發生之後，您沒有提過半句解除合約的事，反而更認真地教我演戲。我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您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裡。感謝的話說多了顯得沒重量，所以我這些天努力演戲，不想讓您失望。”邱諦感受到她話語中的真誠，心頭一震，卻仍不動聲色，等著她的實話。“可是，那件事已經發生了，有人要整死我。我躲在劇組演戲就沒事了嗎？那是天方夜譚。他們隨時可以奪走我的角色，讓我無戲可拍。真想踏踏實實演戲，我就必須掃平那些障礙，就必須主動出擊。”林彗星上前一步，認真地道，“邱先生，您再正直不過，眼裡除了演戲就沒有彆的了。我不求您幫我掃平那些臟事兒，隻求您等一等，等我乾乾淨淨地做個演員，可以嗎？”“所以，你準備對秦悅動手了。”邱諦肯定地道，“順藤摸瓜，牽連出更多幕後。”林彗星鄭重其事地點頭。“成了，你可以踏踏實實做演員；不成，你就會被徹底封殺。”邱諦低頭瞧她，想從她眼中看中一點畏懼，“螳臂當車，可笑不自量。”林彗星毫無畏懼：“螳臂當車的事兒，我七年前就做過一次，還不是從車輪子底下活著爬出來了嗎？”邱諦摘下眼鏡，閉上雙眸，用力捏了捏鼻梁，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牽了牽。有多久沒看到林彗星這樣野心勃勃、無所畏懼的眼神了？十年來，自她踏入娛樂圈的那刻起，她就變了很多。或討好賣乖，或狡黠算計，或裝傻充愣，或裝哭賣慘，可謂時時在演。可“演戲”二字，戲是假，演的心卻要至純至誠。她那虛偽的吃相，真是難看死了。“好，你去做吧。”“謝謝您，邱先生。”林彗星退後一步，向他鞠了一躬，轉身走回片場。“我幫你。”邱諦的話如一記響雷在身後炸起，林彗星猛一回頭，從嚴肅到吃驚，再到緩緩露出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