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又翻了一夜言情繪色,還在書堆中翻到一本古代的帶有插圖的言情繪色。此乃超級小黃書,比當代言情繪色要厲害很多,尺度之大令人咋舌,於是我又給它取了個名字叫《人仙度》,是人達到欲仙欲死境界的簡稱。我沐浴焚香後尋靜處獨自瀏覽,完畢隻覺知識增長眼界大開,酣暢之餘又痛不欲生,害怕大家都知道我看小黃書,認為我是個既敗絮其外又敗絮其內的小黃人。為了日後能重溫經典,我打算把書藏起來,可想來想去又覺不妥,菜豆兒愛亂刨亂翻,曉晴又勤快愛收撿,保不齊哪天就把書扯出來,於是我決定把書放到最不會令人懷疑的綠敷那裡。我趕早去找她,房門開著卻不聞其聲,綠敷埋沒在一片火炭般的正紅布料裡,隻顧埋頭飛針走線,並未聽見有人來了。我在旁邊看了半日,看她將一朵灼灼森森的折枝牡丹細細縫製,又如何用金線滾邊,在紅裙上勾勒出莖葉婀娜之資。我倒了一杯茶遞給她:“綠敷,喝口水歇歇吧。”她抬頭,接過茶對我笑道:“辛阿姑娘,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竟沒注意到。”我看綠敷臉色蠟黃,眼眶發黑,估計這幾日一直在熬夜,便問她:“衣服為什麼不讓裁縫來做,你一個人趕工多累啊。”她看著那朵折枝牡丹,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在我長大的地方,新娘都是自己縫製嫁衣,他們說華麗的紅裝之下,是待嫁女子滿滿的心意,一針一線皆是希望和憧憬,能替前方未卜命運祈福。”我捏著袖子裡的小黃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摸了摸那紅裙上的刺繡,臉上笑容漸漸褪去:“我也知道這些都很虛幻,隻是想著凡事躬親自為,算是顯示出幾分誠意。”我亂點頭唔了一唔,正想著該如何接話,綠敷拿起一顆絞花問我:“你說,把這種盤扣絞花綴在斜襟領上好不好看?”我點點頭:“好看。”綠敷一雙浮腫發黑的眼睛微微變彎,亮晶晶的:“是啊,我也覺得好看。”她拿過針線就開始縫,此時我腦子裡突然很魔性地跑出來《遊子吟》,這實在太不合時宜,但一想到她要嫁的人是那個非凝雲不娶的沈西嶺,我又覺得《遊子吟》似乎更溫暖更有人情味。我藏好袖子裡的《人仙度》,向綠敷告彆。剛回暖杏院就被沈西嶺拉走,他要帶我去找王裁縫,晴日暖風,淺藍色天幕上沒有一絲浮絮。沈西嶺喜不自勝,說入冬難逢好天氣,恰好今日要為凝雲做嫁衣,此乃吉兆。我裹緊頭上的布,表示不敢苟同,老天爺他常常不開眼,比如用雷劈我這件事就很不厚道。馬車微晃,馬蹄嘚嘚敲擊著地麵,車輪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沈西嶺急不可耐,一再催促溫莊快些,再快些。我問沈西嶺:“嫁衣一般都由出嫁女子親手縫製,如此方能顯出珍貴和唯一,為何凝雲的嫁衣不是由她自己縫製,反倒讓你來尋裁縫?”沈西嶺聽後很錯愕:“如今離成親之日不足一月,若一針一線皆由自己動手,豈不是要晝夜趕工?那恐怕會把凝雲姑娘累壞了。”我頓了頓,接著問:“那你知不知道,綠敷的嫁衣是如何做的?”沈西嶺:“不知道,母親應該會安排,家中並不缺心靈手巧的丫頭,隨便叫幾個趕趕工便成。”我又問:“把盤扣絞花綴在嫁衣的斜襟領上,你喜不喜歡?”沈西嶺讚許地點點頭,“凡盤扣絞花,做工必複雜刁鑽,綴在斜襟領上,很襯凝雲氣質。”我放棄與他談話,轉而掀簾看車外風景。道路兩旁店肆林立幡布舞動,街上車馬粼粼,人流如織,時而傳來各色商販的吆喝聲、馬車車輪轉動的吱呀聲。盛世王都,喧囂繁華,一派熱鬨景象,看得我心頭不由一動,正欲放下車簾時,一瞬間仿佛福至心靈,我似乎在人群中看見了衛璽,素衣長衫,背負古琴。這一刻不自已地心花怒放,身體全然不聽使喚,掀簾探頭而出,雙眼睜大在人群中搜索,可舉目望去皆是擁擠的人群。我看見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或幼稚的臉龐,又或是魁梧、纖弱、婀娜的背影,目光恨不得把人群穿透,卻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素衣長衫、背負古琴的人影。馬車已走了好長一段路程,我隻得放下車簾,悲喜交織,悲在認錯人,喜也在認錯人。沈西嶺在一旁目睹我整個失魂落魄的過程,見我終於安靜下來,語調含笑問:“我猜,你是被哪個俊俏小生勾去了魂罷?”我順勢往後一躺,斜著眼看他:“方才見到的那位姑娘,豈止是美,簡直閃瞎我的眼,還有她懷裡抱著的白色小貓,那叫一個萌,旁邊一紅山豬見了,被這一人一貓萌出鼻血。”沈西嶺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紅衣,然後咳了一咳:“辛阿,做人還是不能太放肆,你簡直不要臉。”我挑挑眉問:“啊,臉是什麼玩意兒?我有二皮臉算不算?”“簡直……無可救藥!”“我沒瞎說,我真的有兩張臉!”沈西嶺歎了口氣,十分無可奈何:“作為一個長相還不錯的女子,其實你可以安靜些,如果你稍稍注意下形象,興許還能嫁出去。”“嗬嗬,我怕我稍稍注意下形象,每天都有一大幫人跟著我,做偶像其實很有負擔的。”沈西嶺聽罷,極痛苦地擺擺手:“你可以了,我受不了……”我沒有再繼續無恥下去,畢竟沈西嶺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大概從沒見過我這麼不要臉的人,一時見了世麵還需要時間好好消化。馬車行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前方人喧馬嘶。溫莊勒馬停止前行,向沈西嶺道:“公子,前路不通,似乎有人驚擾王駕。”沈西嶺掀簾而望,微眯著眼睛道:“天大的膽子敢刺殺太子,咱們有熱鬨看了。且將馬車停在路邊避避,待人散了繼續趕路。”我心下佩服沈西嶺有膽識,眼見一大幫蒙麵黑衣刺客提刀提劍與侍衛亂砍,白刃進,紅刃出,地上早已布滿斑斑血跡,橫著豎著的躺下一大片,他卻看得不動聲色。我坐立難安,實在忍不住問了句:“西嶺兄,要不咱們換條路走?萬一他們殺過來,咱們手上連根木棍棍都沒有。”沈西嶺掃了我一眼,露出迷之微笑:“不怕,咱們手上雖沒有木棍棍,但溫莊袖子裡的劍可不是吃素的。再說現在走已經晚了,不如大大方方把熱鬨看完。”我無奈,硬憋著陪他一起看熱鬨。其實後來才明白,沈西嶺之所以有恃無恐,肯冒著生命危險看打架,並非是因為溫莊的劍有這麼厲害,可以一己之力護二人周全,更準確來說,是因為刺客根本不會傷他。不遠處的殺將聲漸漸消隱,空氣中顯出一種血腥凜冽氣息,豪華馬車裡的人卻始終沒有露麵,連鍍金簾子都不曾有一絲動靜。兩匹拉車的白馬也像是見慣了世麵見怪不怪,一點兒逃跑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悠閒地輕掃馬尾,套上金黃色的馬鞍顯得特彆神氣。“嗬嗬,原來最有膽識的人在那裡!這麼多刺客在外麵殺啊殺,太子竟然坐得住,他就不好奇刺客長什麼樣?萬一侍衛們撐不住了,刺客扔個刀子進去呢?”“哦,那依你之見,太子應該從馬車裡出來?”我想了想:“那也不行,外麵更危險,隨時都有刺客衝上來,搞不好就被搞死了。”沈西嶺目光深沉,看著遠處那輛馬車道:“一人之下的衛國太子,若在街上被流民刺殺,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笑話?”我想不通這有什麼好笑的,人都死了還能笑出來,平日裡聽說這太子白逸麟素有賢名,怎麼逛個街還會遇見刺客?“太子身邊的秘衛,皆是以一擋十的好身手,便衣侍衛就更不用說了,個個高深莫測非比尋常。”我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大多是黑衣刺客,侍衛模樣的人鮮有嗚呼在地的,即使身受重傷終歸還在喘氣。沒等人家趕儘殺絕,刺客們紛紛咬舌自儘,性子烈一點的,直接從地上順把劍,耿直往脖子上一抹,血花四濺以此做結。侍衛們沒有抓到活口很難交差,一秘衛竟從屍堆裡搜到一個沒斷氣的,渾身血跡被縛住雙手,拖到太子車攆前等候發落。連嗬幾次下跪,這刺客卻不肯屈膝,侍衛便一腳重重踢向膝蓋窩,可他硬著骨頭喊:“燕國男兒跪天跪父跪燕王,哪有跪衛國太子的理?你白逸麟滅我燕國,今生今世誓殺你雪恥!”侍衛正欲一槍刺向刺客的臏骨,從馬車裡突然響起空落落的聲音:“罷了,也是位血性男兒,隻可惜,未生在我衛國。”金色垂簾掀開,一身著月白色長袍的男子緩緩而出,腰間係著鎏金腰帶,上懸碧色龍佩,英俊淡漠的一張臉,鳳眸如墨,不怒自威。“失敗的刺客不以死謝罪,你可還有話說?”那刺客啐了一口道:“我要說的話都已說完了,你若真心敬我燕國死卒,便解我手上繩索,讓我用燕劍自儘,死得其所。”“太子,萬萬不可,此人花言巧語定心懷不軌。”一旁侍衛出言相勸,太子並不答話,那雙黑瞳裡閃現幾絲波瀾。與此同時,我看見蘿笙不知什麼時候也擠到邊上看熱鬨,同樣的神情嚴峻,擰眉注視。短暫的沉默後,太子玉口親啟:“為他鬆綁,奉燕劍!”侍衛極不情願地奉上一把燕劍,這刺客想必兼職寫詩,接過後還不忘一番感歎:“想我燕劍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不飲仇人血,便結我燕卒性命!”就在眾人都屏息以待,以為自己要見證一番轟轟烈烈的壯士自儘時,那刺客將劍一扔,一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出無數細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