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輞川行第五(1 / 1)

我在院子裡晃蕩了兩個來回,想出門又擔心開門吱呀一聲弄醒沐淑,於是掄起袖子,身手麻利利地翻牆,再麻利利地跳下。我想我很有做賊的潛質,要是有一天混不下去了,可以考慮偷偷東西當副業。琴聲一直未斷,竟引來百鳥朝鳴,我尋著鳥叫找到衛璽,他正坐在一塊青石板上,一襲白衣,風度卓然。麵前一張古琴,麵容淡然如涼月,漆黑眼眸似湯湯春水,玉指輕攏慢撚,周圍地上、樹上落滿了各種鳥兒。我靜靜立在旁邊看著,驀地,琴聲戛然而止,然後是一個低沉溫潤的聲音響起:“你又翻了牆?”我幾大步走過去,不甘心道:“怎麼說我又翻牆?”衛璽緩緩站起,給我理了理頭發,緩緩道:“你上次翻的是三樓欄杆,跌下來,頭發也是這麼亂。”我恍然記起與衛璽初見時,正是我翻欄杆跌到一樓動彈不得,幾個又醜又猥瑣的老男人要帶走我,還好最後是衛璽挺身而出,否則落到他們手裡簡直不敢想。但話說回來,當時我根本不認識衛璽,為何能接受他甚至是巴不得接受他而對那些人拒之於千裡之外呢?因為衛璽比他們好看,還會撫琴,始於顏值,附加才華,最後陷於人品。這個理由很說得通。百鳥漸漸散去,一時間周圍更加靜謐,我料想他總要先開口說話的,若說些綿綿情話自然是更受用,但他說的卻是:“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歇息吧。”我楞楞望著他,嘴裡不知道吐出來什麼字,大概是說自己如何翻來覆去睡不著。說完低下頭,兩隻手扯著衣角,不好意思補充道:“我想和你……和你一起……困覺。”衛璽麵露難色,頓了頓:“可,我們又不是夫妻。”我微微一笑,笑得溫婉從容落落大方:“西嶺兄也常常和不同的姑娘睡覺啊,他們也不是夫妻。”衛璽咳了咳,正色道:“你說的那位西嶺兄,以後彆和他玩。”我點點頭:“可以,我不和他玩,我和你玩。”衛璽愣在原地,啞口無言。我步步走近,揪著衣角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不一起睡覺……啊呸,欣賞可惜了。”“好了彆鬨,我送你回去睡。”“不要。”“聽話!”“不聽話!”我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以往對自己的要求還是太高,若是以正人君子自居自然放不開,但如果把自己當作徹徹底底的流氓痞子,辦起事來則方便得多。衛璽似乎覺察到我不懷好意,後退幾步問:“辛阿,你在偷笑什麼?”“我呀……”我悄悄咪咪念了一個咒,衛璽便隻能聽我的使喚乖乖往屋裡走去,心有不甘追問我:“辛阿,你做了什麼?”“哈哈,我做了一件色膽包天的大事!”“你彆鬨了!”“好好,不鬨不鬨,那咱們躺!”衛璽往後一仰臥在床上,絲毫動彈不得,我飛快地關了門,搓搓手爬上床,替他脫了鞋掖好被子。衛璽瞪大眼睛望著我,看樣子十分驚恐,我拍拍他的肩膀:“乖啊,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好好睡覺,明早起來咒就解了。”他不睡,嚴肅對我道:“你這樣會壞了姑娘家的名聲。”我嗯了一聲,“沒事,壞誰的名聲還說不定呢,反正名聲這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玩,我根本不在乎,不知道你在不在乎?”衛璽:“我其實,還是有點在乎的。”“那彆想了,落我手裡算你倒黴,誰叫你長得好看又在我麵前晃呢?這很危險知不知道?”衛璽無謂地長歎一聲,委屈地小聲嘀咕:“拿你有什麼辦法?”“沒辦法,睡吧。”我找了個舒服姿勢臥在他身邊,將一隻手一隻腿搭在他身上,想了想還是把腿收回來,手一揮滅了蠟燭,皎潔銀光自窗子投進來,今晚的月色真是美啊……終於睡著了一回,第二天早晨我睜眼,衛璽正慌忙開門,可巧沐淑端著盆水立在門外,我鞋子也不穿跑出去,沐淑臉上立馬浮起兩朵紅暈,訝然道:“啊,辛阿姑娘也在!”衛璽再一次臉紅耳赤,我見他那害羞無處可躲的樣子十分想笑,故意大聲喊:“我們什麼也沒做,我們隻睡覺!”沐淑端了盆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忽而想明白將洗臉水放到石階上,丟了句“我去廚房看看”便跑,我在後麵笑得更喪心病狂:“哈哈,穀主的一世英名毀在我手裡!你娶不到媳婦兒啦,沒有姑娘肯要你!”衛璽紅著臉匆匆而逃,我反思覺得自己真不要臉,不過好在衛璽又包容又心寬,即便聲譽被敗壞也不怪罪我,隻是自這天起,每日黃昏便踏進房屋不出,還鎖上門。他這是怕我了,我知道。我其實不會把他怎樣,我也不知道還能怎樣,但衛璽不怪,其他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倒怪罪上來了。第二日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老道兒,還聯合其他幾個老頭子一起來吵架,指著我鼻子罵:“哪裡來的狐狸精,竟敢扒到穀主臥榻,勾引我們穀主?”我雙手叉腰氣勢絕不能被壓倒:“去你大爺的,我還想問你是哪裡來的老妖精,你說勾引就勾引嗎?你罵我狐狸精不要緊,還敢汙蔑我們穀主是被狐狸精勾引的色鬼?”老道兒氣得發瘋:“牙尖嘴利,果然是妖精!”“我呸,你說不贏就汙蔑我,你才妖精!”這一番氣勢浩大的鬨劇將衛璽吸引來,老道兒還惡人先告狀:“穀主,這女子留不得,不僅不恪守婦道白日宣淫,還目無尊長毫無禮數,實在是個禍害。”我倒想不明白,我什麼時候白日宣淫了?衛璽冷淡地掃了那老道兒一眼,“她是我帶回來的,道長要將我和她一起趕出去嗎?”措辭簡單,語氣卻冷峻不由質疑,衛璽一句話便將那老道兒將得死死的,旁邊幾個老頭兒趕緊調轉方向勸慰道:“道長彆說了,我們回去吧。”“穀主的家事,我們這幫老頭子何必瞎摻和?”“是啊,這問題都沒搞清楚就來了,穀主見諒,我們這些人老糊塗了。”老道兒哼一聲:“茶老兒,穀主的事似乎也是你的家事?”被稱作茶老兒的老頭子趕緊否認:“不敢不敢,我孫女還沒回來呢,穀主大人,老朽有事先回。”其他幾個老頭兒一見口風不對也趕緊跑路,唯獨臭老道兒還杵在那裡,衛璽問:“袁清道長,還有事?”老道兒開始憤憤:“自從妖女進了輞川穀,羅舍塔的運轉便出現異常,穀主大人的氣神也一日不如一日,貧道心憂啊,穀主大人莫著了這妖女的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衛璽聽他說完,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淡淡地:“道長危言聳聽了,辛阿姑娘不是妖女,羅舍塔運轉正常,我也很好,道長請回吧。”“可貧道的確算出穀主有劫,大人啊……”臭老道兒喋喋不休,我使了個眼神給菜豆兒,讓它悄悄從後麵撲過去咬他!“哦喲,什麼東西咬我?”“哈哈哈,叫你胡說八道淨汙蔑人,還烏鴉嘴咒衛璽!”“住口,穀主大人的名諱豈能由你叫!”“菜豆兒咬他!”菜豆兒安靜了這麼些天,現在終於有機會能好好發泄一番,逮住臭老道又咬又撓,衛璽叮囑了句“彆玩太過”便甩手進屋去,我坐在旁邊一通指揮,“快,咬他屁屁!”臭老道兒不堪折磨,氣急敗壞使了法術,菜豆兒也登時變大與他纏鬥,臭老道兒氣得直哼:“好啊,如今這什麼世道,連畜生也欺負起道家仙尊了。”我立刻表示:“道長才不是仙尊,我家菜豆兒有靈,從不會亂咬好人,況且道長連所謂畜生都鬥不過,這算哪門子仙尊?”“呸,妖女,無恥!仗著穀主在背後給你撐腰,出言不遜胡作非為,貧道終有一日要好好治你!”這一個“呸”字出口,表明老道兒已丟棄最後的道家修養,行為舉止同街口潑婦無異。我認為自己應該反思他為何如此失態,思了一會兒,誠誠懇懇道:“算了吧,怎麼說道長也修行多年,我把您老人家逼到這份上實乃罪過,心裡其實很有些後悔的,隻要您以後彆再給我和衛璽添麻煩,我保證絕不會再惹到您!”道長怒氣衝衝拂袖而去,扔下兩個字:“狂妄!”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歎,好瘋癲的老道兒,怎麼輞川仙地還有這類瘋人,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這老道兒雖然癲,但有一件事確是說準了,衛璽的身體的確每況愈下。起先我還沒察覺,每日隻拉著衛璽去水中摸魚摸蝦蟹,摸完就烤,去山裡采蘑菇采野菜,采完也是烤。有一天我正撿一籃子雞樅菌的時候,衛璽突然倒在地上,額頭浸出豆大的汗珠,我以為是先前吃我做的烤蘑菇中毒了,回家請茶家藥老頭兒來診脈,他說衛璽氣弱之至,如損耗七成內力。怎麼就白白損了七成內力?我想不明白,問衛璽他也不肯說,沐淑端了藥湯進來,一臉愁色。“照茶老的方子抓的藥,沐淑熬了一夜,想必已熬出了藥質,穀主多少吃些,算是不嫌棄沐淑愚笨。”我在旁邊聽得起雞皮疙瘩,這話說得也太謙虛了,若沐淑這般賢惠女子都是愚笨之人,那我豈不是兩隻腳走路的豬頭,慚愧得想倒地死去。衛璽淡然道:“難為你花了心思,但是我不用吃藥,撤了吧。”沐淑突然跪地哭泣,“穀主為了穀中人民也該好好愛惜身體,不該如此大意,沐淑鬥膽請穀主服藥。”大堂內隻聽見沐淑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半晌,衛璽淡淡道:“沐淑,若真是為了我好,就不要把這裡的一切都告訴袁清道長了。”我猛拍腦門,才明白之前是沐淑把我和衛璽同房睡的事告訴那臭老道兒的,我還好一陣迷糊呢,那老頭子怎麼就一口咬定我勾引衛璽,沐淑也太不應該了,這種胡來的黑料怎麼能說出去!沐淑止了哭泣訝然抬頭:“穀主,其實是道長主動來問我的,我也曾猶豫能否將穀主的事告訴他,可轉念一想道長又不是壞人,所以就……”“如果再犯一次,你就不用來了。”衛璽如此表示,沐淑口裡應著,抽抽搭搭離去,待她走出門我才問:“為何不吃藥呢?你要是擔心沐淑熬的藥有問題,那我去給你熬,你自己也會醫術,寫張藥方給我吧。”衛璽輕笑:“我沒病啊,根本不用吃藥!隻是偶爾體虛罷了,衛家人世代都是這樣。”我表示懷疑:“你可彆騙我哦,又是命劫又是體虛,衛家老祖宗造了什麼孽竟禍害這麼多輩人?”“神的詛咒——命犯孤星,衛家人自出生起,身邊親近之人皆離奇死去。所以啊,等玉絡酒釀好你就和菜豆兒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說起來,當初我的確打算一搞到玉絡酒就走,可如今一想到離開就舍不得,不繼續找長生藥會死,不和衛璽在一起也想死,說來說去就隻有死路一條。“有沒有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我能夠繼續呆在你身邊?”衛璽頓了頓,緩緩開口道:“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受命劫所製,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舍不得走,我會主動推開你。”“不能耍賴皮嗎?”“這恐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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