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的霧,幾乎使得整座城市化為了仙境。隱約可見,金門大橋那朦朧美綻放在磅礴的霧浪裡,宛若恢宏壯麗的紀錄片鏡頭,周圍許多遊客都在爭先恐後拍照。“有本書叫做《山姆大叔的惡魔島》,它——”阿典靠著圍欄,目光從前方那座小島上收回來,問,“是出自這個島名嗎?”蔚溪井站在她外側,並排看著海景霧景,“嗯,好萊塢電影《勇闖奪命島》,也是在那兒取材的。”描寫海島的故事似乎總少不了危險、冒險、不安。阿典盯緊那座島。對於島的存在,向來十分在意。不過這座島很特彆,它不是什麼祥和平靜的地方,曾經,這裡是著名的人間地獄。旁邊有帶團導遊的介紹詞飄來:“1959年以後這座島漸漸成為軍事監獄,關押著幫派頭目、逃獄專家、惹事生非的罪犯……島周圍遍布貪婪凶惡的鯊魚,懸崖下有洶湧的寒冷海水,幾乎沒有逃離機會……如今,才開發成了景點。”聽到這裡,阿典目光從監獄島嶼移到對立麵華美且充滿生氣的舊金山,深諳這種身心同步懲罰,是多麼殘酷的方式。但她的故事與之相反。她處在繁華冷漠的陸地之上,卻總是惦念著兒時與妹妹約定的夢,向往著無垠大海裡安靜無憂的一偶。於她而言,陸地人間是監獄,島嶼才是生機與天堂。一個沒有親人的人,走到哪兒,都是被困在冷漠的囚牢裡。所以,一直以來都在不停完成兩個目標是:尋找到丟失的妹妹,攢足夠的錢。“為什麼要來這裡?”她問。蔚溪井悠閒地靠著欄杆,不疾不徐道:“我原本是要去拉斯維加斯的,在那邊有工作。不過……礙於停港時間,就換了個地點,正好我那對朋友來不了。”阿典捕捉的重點是“拉斯維加斯”這五個字:全球最華麗、最著名、最瘋狂的四大賭城之一,興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之首。他又說,“挺想帶你去拉斯維加斯的,你或許可以看看我合夥的賭場。”“為什麼要帶我去那兒?”她疑惑地問。他果斷扔出答案:“因為,你缺錢。”聞言,這篤定的語氣使她頓時僵住。隻一句話,阿典眯緊眼,沉默,突然狐疑起來。她移開目光,感到好笑:“所以,是叫一個荷官去贏錢嗎?”這時,船靠岸了。遊人陸陸續續下船,蔚溪井也轉身,上岸後,卻見阿典仍站在船口,止步不動,直直盯著他。他便問:“怎麼,你要留在船上觀光?”阿典緩慢地移步,走下船去。上岸時,見他伸手來幫忙,不著痕跡忽視掉,兀自踏上了岸去。看著她麵無表情的側臉,蔚溪井搖頭失笑,幾步跟上去,“我說錯了?”“蔚先生,你怎麼就肯定我缺錢?”她腳步不停,把目光從沿岸的風景中撤回來,條件反射生出一種警惕。顯然,對於輕易琢磨出她秘密的人,她有點抗拒。蔚溪井淡然自若道:“不缺錢,你不會待在郵輪上接這種危險的任務——看得出來,你其實並不喜歡喧嚷的環境,也不喜歡與人接觸。”一句話,晨霧漸散,太陽光輝映照闊大的海麵。阿典的眼神被風吹亂,倏爾嗤笑:“又憑什麼這樣判斷?”“救了自殺的小姑娘卻沉默退去,總形單影隻,連與人皮膚接觸也會不自在——誒?這麼說來的話,你應該是單身吧?”什麼?他最後猛拐彎的一句話,好像走錯了場景,卻突然繞出重點。阿典先是懵了,片刻,倏爾笑答:“你說的這些,都靠了直覺——不過,我承認。”“每一點,都承認嗎?”他偏過臉來確認,重音在前三個字。調開目光。她不知怎麼回應了:“嗯。”阿典馬上又轉回先前的話題:“所以呢,為什麼說帶我去拉斯維加斯?”他直白地回答:“你技巧很好,頭腦聰明反應快,在那裡有更多的機會賺錢,說不定還可以……選擇和我合作。”其實,對於阿典,郵輪條件還不錯。他繼續說:“上了公海後,法律這東西有不確定性,不過拉斯維加斯的話,近年經營規範是有很大進步的。”阿典睫毛一顫,懂他的用意了。心裡,有條半透明的河流緩緩流過,淌過了某個被風吹癢的未知名河穀。半晌,她垂眸,“謝謝,但是我上半年就會辭職了,不再做荷官工作。”“阿典小姐,你似乎總是對我的好意表示拒絕。”“我要是拒絕的話,又為什麼跟你這樣閒逛?”阿典立即敏捷地反接一句,狡黠笑笑帶過了。兩人間沉默了會兒,快走到景區入口了,他忽然說:“你這樣漂亮的手,彈鋼琴大概會很好看,不應該總混在危險的牌局上。”蔚溪井的直言,是沒道理冒出的一句話。阿典止步。轉頭看向他,幾秒後,笑著回應:“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是因為手好看,就能彈好鋼琴的。”也沒有幾個人是因為生活本身豐富精彩,就能過得優雅而快活的。人生根本不由自己選擇。入了景區後,惡魔島監獄的麵貌終於完全展現出來。從坡道向上,進入一條青苔遍布的隧道,看見牢房區。一間間窄小的牢房緊挨著,在這種地方,最容易體會自由的魅力了。和蔚溪井隨著語音導覽器介紹遊覽了一會兒後,出了監獄,在島邊的擺渡船上靜觀對岸的舊金山。從這個角度看,舊金山真的美到底了。“真是好看。”阿典難得如此放鬆,趴著船舷望去,心情變得如海般平靜,好像枯燥的工作都拋到了時空後麵。而悠然的目光深處,仍舊蘊著淡淡悵然。她不知道了,內心的夢想,究竟是讓她得到自由,還是失去自由。“原來,”她沉醉於美景,蔚溪井則撐著下巴注視她,若有所思道,“被美麗的東西迷住,就是這個樣子。”阿典立即收回目光,咳了咳。她坐直,提起新的話題:“話說回來,上世紀被關押在這裡的罪犯,就沒有一個越獄成功的麼?”“據說有三個,不過,在對麵天使島處發現了一些木筏和遺棄的東西,他們此後也不知所蹤,並不確定死活。”他坐在她對麵答。“喔,有點殘酷。”回望,她不禁唏噓一歎。“沒什麼殘酷的,追求自由本身就要付出代價。”他說,忽而問起一件事:“昨天晚上的事,得到解決了嗎?”阿典搖搖頭,“還沒有。經理那邊在調錄像資料了。對了,這件事情,你一定不要透露出去,因為關乎我們郵輪……希望你不會困擾吧。當然,也怪我自己多說了……”“這是在後悔告訴我了嗎?”他打斷她的認真,挑起眉。“嗯?”他隻抓住最後一句話,狀似隨意,雙手搭在背靠的船舷上,眼神卻犀利直接,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那能不能確定是自己員工?”半晌,他又正經問道。阿典思考了一下,點頭沉吟:“應該能,畢竟,是在員工宿舍發現的,客人不會進入員工區。看監控能不能查出吧,希望沒問題,畢竟可能性最大的新人是我帶的……”他打了記響指,“那好,我倒是有個建議——如果,你們的攝像頭也能幫上忙的話……”“什麼建議?”上了岸後,回程途中,蔚溪井開車路過一家甜品店外。他似乎是要順道拜訪朋友,阿典隻管跟著他往裡走了去。店裡麵乾淨整潔,空氣中浸透著奶油香和麵包味兒,這會兒並沒有什麼客人,收銀台裡隻有一個小孩子在對著電腦兌算賬單。一旁,還有個漂亮的金發女孩正在刷手機屏幕——聽聲音是在玩戰鬥激烈的遊戲。“Hi!”看到蔚溪井,女孩驚喜地咧嘴一笑,立即扔下手機,非常熱情地隔著櫃台伸出了一個久違的擁抱,於是兩人開始聊天。“Neil,你好久沒來這邊了,奶奶最近大病初愈呢……”“前段時間回國去了,在忙些事情。怎麼,現在你看店嗎?”蔚溪井站在櫃台外,雙手揣入大衣兜裡,跟對方聊起來。“對哩,你知道,這個小破孩兒隻會算算賬這種簡單的事。”金發女孩掃了旁邊的小男孩一眼,無奈地攤攤手。阿典順著她目光看去,眉頭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年齡看起來也就六七歲……能算賬,也不簡單了吧?“哦,看來是你挑起了店裡的大梁。”蔚溪井配合驚訝。女孩翹起嘴,雙手抱臂吐槽:“可不是嘛!雖然生意不好,可我是堅持每天早上五點開工呢,奶奶還說也許我會把甜品店搞砸。”蔚溪井掃視了一下店裡冷清的情況,低聲說了句:“看來是呢。”“什麼?”女孩沒有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