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過的還算平和,薑末漸漸熟悉府裡的事宜,她還偷偷向其他人打聽將軍為何每日戴著麵具,可那些侍女也是一概不知,薑末感覺心裡有隻小貓在撓啊撓的,不消停。薑末躊躇了幾日決定去問問嬤嬤,越過方廊卻見嬤嬤挎著竹籃子神情緊張的小步從將軍府後院出去了,她正準備跟上去,遠處有人喊她,是侍女綠芙,她道:“薑末,你做甚去?”薑末看了眼敞開的後門,道:“我,我就無聊四處看看。”“廚房裡正急需著人呢,快去。”薑末哦了聲,便趕上去,綠芙與她並肩邊走邊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可真讓我好找。”“麻煩姐姐了,隻是我方才見到嬤嬤從後院門急匆匆出去了,我喊了幾聲也沒聽到,不知是做甚去?”綠芙壓低聲音道:“嬤嬤都好幾次了,麵色緊張的,我們也不好多問,畢竟她是府裡的老人了,我們也得依仗她,你看到也裝作沒看到好了。”薑末蹙眉,道了聲:“好。”另一頭,沿著小巷,兩麵都是灰牆紅瓦,嬤嬤顧盼四周,見沒人,從一道小門走了進去,門口邊上掛著一匾,端端正正的當鋪二字。過了半晌,人才出來,將錦囊揣進兜裡,又急匆匆的沿著原路返回。“真是好大的膽子!”不知從哪兒傳來女子的嗬聲,嬤嬤麵色瞬間白了,緊張的查看四周。從前方不遠處的屋簷上翻身躍下一矯健的身影,紅衣烈烈,黑發如墨,風中飛舞,翩若驚鴻。嬤嬤定睛一看,女子不過二八年華,眸光明亮,生得一副修長的劍眉,若是擱在一般女子麵上就不好看了,偏偏配的她一身颯爽之氣,越發容光煥發,凜然風華。“將軍待你如尊長,你卻多次偷府裡的東西變賣。”那女子嘴角勾起輕蔑的笑,捋了捋耳畔細碎的黑發。“你...你是什麼人!”嬤嬤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將懷裡的錦囊揣好。“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性命,我是來與你做個交易。”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紅衣獵獵。“什麼交易?”紅衣女子偏頭一笑,低垂的眼裡閃現暗芒,道:“聽說將軍府不久前來了兩位生客,我想問問嬤嬤她們是什麼來頭?你若是如實說了,我便幫著還清令郎欠下的賭債。”嬤嬤年紀大了,本該在府裡安享晚年,可她唯一的兒子偏偏吃喝嫖賭,遊手好閒,欠下了一堆賭債,嬤嬤這才沒了辦法偷偷將府裡的東西拿出去變賣。“我也不知道那兩個女子是什麼來頭,我隻知道她們是將軍從洛陽帶回來了。求求姑娘,饒了我這一條殘命吧。”那女子輕蔑的笑了,背脊挺直,步態悠閒的往前走了幾步,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拍拍手掌,從巷子轉角處走出來兩個人。一黑衣女子敷著麵紗,手裡提著一男子的後衣領,那男子雙手被捆起,嘴巴被封上,見到嬤嬤嗚嗚的出聲。“偉兒!”嬤嬤急的眼淚就要出來了,連連往前走過去,紅衣女子抽出腰間佩劍,手腕輕抖,寒光一閃,那劍刃已抵在男子的脖頸上。“說不說?”嬤嬤跪了下來,眼裡含著淚光道:“我說我說,求姑娘饒過犬子,我都說......”今日天氣甚好,萬裡無雲,見府裡人聚在一塊聊些什麼,薑末湊過去,聽她們在說著廟會的事。“這廟會好玩嗎?”江城並沒有廟會,薑末聽了覺得稀奇。有個小廝道:“那肯定的啊,這廟會啊一年一度,一條街上都掛上各式各樣的燈籠,有角抵,相撲,牽溝,投射,七巧板,哎呀好多好多了。”“是啊,可有意思了。”其他人紛紛附和。有個侍女高興了會兒,眼神又暗淡了,失落道:“可惜我們不能去。”薑末疑惑,問:“為什麼?”“唉,我們府裡的人啊,廟會那天也得留在府裡做事,沒空閒去街上玩。”“都散了吧,散了吧。”一群人索然無味,一哄而散。等到了晚上,薑末腰酸背痛的回了西院,見栩兒一個人坐在樹下的石墩上,雙手托著下巴,一雙水靈的眼睛望著地上的落葉。“栩兒,怎麼了?”薑末走到她旁邊蹲下,牽住她涼涼的小手。“今日百裡哥哥怎麼沒陪你?”栩兒放下雙手,眉眼間隱隱約約失落道:“我已經一天沒見到他了,問了嬤嬤,嬤嬤說他與將軍有事出去了。”薑末嗯了聲,問:“那你今天都在院子裡乾嘛啊?”栩兒回想了下,道:“我今日看了姐姐你帶來的藏書,背了《詩經》,然後就一個人在院子裡發呆了。”“可吃飯了?”“吃了,是嬤嬤送來的。”薑末看著她稚嫩的麵孔,微微笑道:“嬤嬤這麼關心你,回頭得好好謝謝她。”栩兒點了點頭,又道:“姐姐,你忙活了一天可累,要不要我給你捶捶背?”薑末揉了揉她腦袋,道:“不累,等過了幾天姐姐領了薪水,就帶你去吃好吃的,聽說建城的梅花糕可甜了。”栩兒乖巧的點點頭,道:“好,都好。”薑末吹滅了房裡的燭火,房內陷入黑暗,隻剩下窗戶外星空寥落,平添了幾分柔和。栩兒喜歡看星空,所以房裡的窗戶總會開著一扇,天熱時大敞開,天冷時就開一條縫。薑末睡在她邊上,斟酌了許久,輕聲問:“栩兒?”“嗯?”“你想不想去廟會玩?”“廟會?”“廟會就是一條街上會掛很多漂亮的燈籠,會有很多好玩的遊戲,有很多人,很熱鬨,你想去嗎?”栩兒沉默了,寂靜的房裡聽得到清淺的呼吸聲。薑末希望她能出去玩玩,自從那日看了城門上的屍首,栩兒就不願意和其他人多交流了,百裡也是費了不少心思才靠近了她。“栩兒,你睡了嗎?”薑末小心的問。“姐姐……你說……廟會,會有危險嗎?”薑末心裡一顫,抿了抿嘴角,輕輕道:“不危險,很好玩,很溫暖,大家都會玩的很開心。”等了許久,身旁才傳來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好。”薑末露出淡淡的微笑,心裡湧上一些酸澀,她嘴角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閉上雙眼,道:“好,我帶你去,睡吧。”雖然答應了栩兒要帶她去廟會,卻得先過獨孤鏡這一關,於是第二天清晨,天剛破曉,薑末就早早的起來,準備好早膳,就急匆匆的趕到將軍的臥房前。秋風蕭瑟,凍的薑末瑟瑟發抖,她攏緊衣領,蜷縮成一塊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掉落的枯黃樹葉吹落在她的腳邊,停留了一會兒,又以輕慢的姿態浮開。“你在這兒做什麼?”門扉敞開,獨孤鏡一襲黑袍,寬大的袖口紋著祥雲金鯉,衣襟金絲滾邊,黑發上梳,攏結於頂,再盤結挽髻,以木簪貫之,麵戴烏黑麵具,長身玉立,頗有黑雲壓城的氣勢。薑末起身,行禮道:“將軍,奴婢有事求將軍。”薑末將這事提了出來,獨孤鏡思忖了會兒,道:“這是獨孤府的規矩,為何要破?”“奴婢鬥膽說一句,規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將軍是沒有看到府裡的小廝侍女們一臉希冀又失落的表情,求將軍允她們一日的假。”獨孤鏡輕哼一聲,雙手負後,道:“你說的我就得答應嗎?”薑末忐忑道:“不如將軍與我賭一次,我若是贏了,將軍就答應我的條件。”“那你若是輸了呢?”薑末硬著頭皮道:“悉聽尊便。”獨孤鏡嘴角勾起,道:“好,那你說,賭什麼?”“不如這樣,將軍問我一題,我再問將軍一題,直到有一方答不出來就算輸,將軍怎麼看?”獨孤鏡點了點頭,又道:“不過,今日少卿約了我去撫仙湖劃船聽曲,你一同去吧。”薑末頷首:“是。”撫仙湖位於城東,河岸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十裡人家。水質清澈,波光漣漣,岸邊停靠幾隻精致畫舫,簷角還掛著鈴鐺,隻要有客上了船,便會叮鈴鈴作響,鈴聲清脆,裡屋就會有人掀開珠簾,邀客人進去。薑末跟著獨孤鏡上了一隻最為豪華的畫舫,珠簾已掀起,他們走進去,少卿一襲雪白衣裳,姿態慵懶的坐在紫藤椅上,邊上的小木桌上還擺了幾盤色澤鮮豔的水果和精致的糕點,惹人垂涎。前麵坐著一女子,抱著琵琶,麵紗遮麵,低眉,轉軸撥弦。“獨孤,哎,你怎麼還把薑末給帶來了?”少卿起身,驚訝道。獨孤鏡側目看了薑末一眼,道:“閒來無事,就將她也帶上了。”便坐在一旁的紫藤椅上。“還愣著乾嘛,給我倒杯茶來。”薑末愣了一瞬,應下,趕忙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雙手托起遞給獨孤鏡。少卿嘖嘖兩聲,坐下道:“貓膩,絕對有貓膩。”獨孤鏡輕拂盞麵,茶盞在他手裡輕輕轉了個圈,他偏頭道:“這個。”用下巴點了點一串水靈的葡萄。薑末壓下心裡的煩亂,耐心的給他摘下葡萄遞到他嘴邊,弦聲一震,發出刺耳的聲響,幾個人順著琴聲望過去。那女子低眉道:“求大人,將軍恕罪,小女子一不小心碰錯了弦。”少卿淺笑道:“哎,瓊華姑娘不必這麼緊張,我和將軍都是隨性之人,不會計較那麼多。”那女子柳眉微蹙,瞟了一眼端坐著的獨孤鏡,眸光暗淡,微微低下頭,信手續彈。“薑末,你可知道這姑娘的名字是從何而來?”薑末一愣,這才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那個姑娘,嘴裡念念有詞:“瓊華,瓊華。”那姑娘雙目含情,撥弦的手指如削蔥根,膚如凝脂,雲鬢峨峨,是個極美的女子。“姑娘生的如此沉魚落雁,這名字自然也不會俗套,應是取自於《詩經》,俟我於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瓊華乎而。”薑末沉吟道,眼眸清亮,踱步淺笑道:“瓊華,即美玉,姑娘實至名歸。”瓊華頷首淺笑,道:“薑姑娘真是聰明。”“這不算什麼,這句剛好也是《詩經》裡我較為喜歡的一句,一直記得罷了。”少卿來了興趣,問:“薑末,那你最喜歡的一句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