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顛簸了多久,直到夜幕降臨,他們才趕到了建城,街道清靜,唯有千家萬家燈火齊明,星空點點。獨孤府設在建城街道最左,雕梁畫棟,朱甍碧瓦,甚是氣派。一乾人停在府邸門前,很快府裡朱漆大門敞開,有一排小廝提著琉璃燈出來。有個年紀大些的男子直接走過來對著獨孤鏡作揖道:“將軍,溫大人來了,正在大堂等著。”這溫大人正是建城的太守。獨孤鏡望著遠處正和薑栩對話著的人,點了點頭,吩咐:“李管家,收拾間廂房,再備好東西給這兩個姑娘。”李管家看了眼不遠處的倆人,應下,獨孤鏡便率先進了府,火急火燎的趕向大堂。薑栩剛下了馬就跑到薑末身後扯著她的衣袖,將腦袋埋在她的腰間,薑末拉住她一隻小手,驚訝道:“怎麼如此涼?”她蹲下身見薑栩麵色紅透,額頭覆上一層薄汗,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振。薑末伸手挨著她的額頭,好燙,定是得了溫病。栩兒半睜著眼睛將額頭靠在薑末的肩膀上,雙眼一閉,暈了過去,薑末驚慌的衝著旁邊的百裡雲喊道:“百裡小哥,栩兒似是病了!”百裡雲剛把馬兒交給小廝,一聽這話忙半蹲下來,麵色緊張的查看了會兒,便說:“姑娘彆著急,府上有專門的大夫,我這就去派人找他來,先跟著將軍進府安頓好。”薑末連連說了幾聲好,抱著栩兒有些吃力,百裡雲便將栩兒接過橫抱起來,兩人跟著一眾小廝進了將軍府。李總管將她們安置在西院裡,剛把薑栩放在了床上,大夫就趕了過來,放下藥箱,診脈來,過了會兒,寫了藥方。“姑娘放心,令妹隻是得了溫病,不嚴重,吃些藥就好了。”薑末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坐到床邊,照顧著栩兒。等獨孤鏡那兒處理完後,他便往西院趕了過去,門扉緊閉,燭火搖曳,走到了門口,人又停下了腳步。隻聽見裡麵傳來女子哼著小調的悠揚聲,是江南的春雨綿綿、青石板上的行人匆匆,如雨打芭蕉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心頭。天光寥落,記憶裡紅衣獵獵的身影絲絲縷縷的顯現出來,縱酒高歌心如劍,鵬程萬裡女兒情。他的身形怔住了很久,目光悠遠。“將軍?”百裡雲心下疑惑。獨孤鏡擺擺手,順著窗戶簷角看過去,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派人守好這裡。”百裡雲道了聲是,獨孤鏡負手轉身,離開了西院。第二日,薑栩的身體好了很多,薑末給她喂藥時,百裡雲走了進來,作揖道:"薑姑娘,將軍找你。”薑末嗯了聲,將碗放下,對著栩兒溫柔道:“栩兒,姐姐就去一會兒,你先躺下來好好休息行嗎?”薑栩抿著嘴唇,也不開口說話,從被褥裡探出倆隻小手扯住薑末的衣擺,麵上露出恐懼,餘角瞥著站在不遠處的百裡雲。薑末握住栩兒的小手,坐下來,溫聲道:“彆怕,這兒有百裡哥哥,不會有壞人的,我就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栩兒膽怯的瞄了眼百裡雲,百裡雲溫柔的笑,她收回目光,猶豫了許久,慢慢鬆開了小手。薑末輕輕歎了口氣,站了起來,見百裡雲站在那兒便說:“麻煩百裡兄弟一定要照顧好栩兒。”百裡雲用力點了點頭,薑末這才放心的跟著侍女出了門,一路廊腰縵回,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走了不知多久,她到了大堂,入了門檻,見裡麵正中的檀木椅上端坐著一個人,正是獨孤鏡,另一邊還坐著穿著公服的中年男子,想來就是太守大人了。薑末進來後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將軍,太守大人。”西院廂房,自從薑末走了後,栩兒就一直窩在被褥裡,蜷縮成一團,漆黑的眼睛滿滿的都是警惕,百裡雲站在室內前也不是,退也不是。“你……餓了沒,我去給你找些吃的。”薑栩搖了搖頭。“唔,那……那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將軍府裡的風景可好看了。”薑栩又是搖了搖頭。一連說了好幾句話,百裡雲徹底沒轍了,他遠遠望著薑栩麵上冰冷的神色,費神的揉了揉後腦勺。他今年剛十五,是個俊俏的少年,可惜對於如何討好女孩子的歡心卻是一竅不通,如今好不容易想靠近一個人,也沒了法子。薑栩見少年臉上的煩躁之色愈發明顯,膽怯的往後挪了挪,背緊緊靠著牆壁。百裡雲以為她是怕自己要動怒發火,便連忙擺手解釋道:“我是氣我自己,不是要對你動手,你彆怕,彆怕。”他木訥的很,隻能反複強調最後兩個字,往前無措的走了步,栩兒便瑟瑟發抖的驚叫了一聲,嚇得百裡雲忙停下來,定定的站了許久,負氣般的轉身匆匆走了。繞過大堂,他見李總管正在園裡給常青樹澆水修剪,猶豫不定,捏了下自己的胳膊,邁開腳步朝他走過去。園裡,年逾半百的李總管和少年並肩而立,俊朗的少年郎麵色微紅,微低著頭,右手反複揉搓著自己的衣袖。“百裡,你是不是遇到心儀的姑娘了。”李總管打趣道。“李叔,你就彆兜著圈子了,快告訴我吧。”“這還不簡單,小姑娘家喜歡吃什麼你就送什麼,她心情好了,也就親近你了。”百裡雲茅塞頓開,麵色欣喜道了聲:“李叔說的是。”李總管瞧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喊道:“真喜歡彆忘了和將軍提個親事!”大堂上,薑末靜靜的站在獨孤鏡身旁,眼前桌案上放著幾本記錄冊,太守端坐在一旁,開始講述最近的倆件案子。“第一起案件發生在城西,死者是沈家大公子沈俞,當時他正在房內換喜服,是府裡的小廝見他遲遲沒出來就要去找他,結果發現門扉緊扣,窗戶緊閉,密不透風。好不容易打開了門,見沈俞已用白綾懸於橋梁。我們懷疑是自殺。”“自殺?”獨孤鏡翻看著記錄冊,薑末也皺著眉頭,彎下腰看著冊上的字跡。“他為何要自殺,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薑末問出口。太守搖了搖頭,又道:“聽說那沈俞是費儘周折才娶到那姑娘。”“此話怎講?”那太守又談了起來,半刻鐘後,他總算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原來這沈俞娶要娶的姑娘本是有心上人的,且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偏偏被沈俞看上了,派人將那心上人給打殘了,威脅那姑娘嫁給他,這才有了那場血腥荒唐的婚禮。獨孤鏡翻完手裡的記錄冊,指尖揚起,薑末穩穩的接住那一冊子,倒吸了口涼氣。“那第二件呢?”獨孤鏡斜睨了身後人一眼,問。薑末低眉翻著手裡的冊子,模樣嚴謹仔細,眉目間隱隱的憂愁和苦惱。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她和胞妹有幸逃脫,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一定要牢牢抓住。她衣袖下的手用力攥緊,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梳理整個案件。“第二件案子就發生在昨天,死者是一個窮酸落敗的書生,發現他的時候也是被一根白綾懸於房梁,門窗緊閉,我們費了不少功夫才開了門。”“也就是說你們都認為他們是自殺身亡的?”薑末躊躇著問。太守猶豫了會兒,點了點頭。“大人,可否帶我去趟現場,就是昨日那個書生上吊的地方?”薑末將記錄冊合上,放在桌案上,眼神堅定,一瞬不瞬的盯著太守。“當然可以。”西院裡,薑栩沒想到百裡雲還會進來,下意識的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支支吾吾的喊:“你乾嘛!”百裡雲站住,長長的籲了口氣,咧開嘴一笑,眼眸清亮,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撕開包裝,是一串冰糖葫蘆,一顆顆圓滾滾的糖葫蘆顏色鮮豔,垂涎欲滴。“聽說江城的冰糖葫蘆最甜,我們建城的雖然比不上,但也很好吃,你嘗嘗。”薑栩警惕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一串糖葫蘆,搖了搖頭。百裡雲微微有些失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將冰糖葫蘆放在桌麵上,道:“我放這兒,你若是想吃了就再跟我說一聲,我去給你買。”他垂下頭,轉過身往門外走去,反身合上門,薑栩仍坐在床沿上,如一隻警惕的兔子般緊緊盯著他。人漸行漸遠,落下一聲輕輕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