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其奈公何！到圖拉朵家，得經過龜茲國的母親河徹布河，如此一來謝綸帶來的駱駝沒有用處，兩人便把它賣了，打算坐船渡河。“謝綸，你到底是誰？”謝珺看著河中的倒影，突然問道。謝綸早料到有這麼一天，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起了一個故事。“你聽過一個故事麼？從前有個瘋瘋癲癲的人提著葫蘆奔走，眼看就要衝進激流之中，他的後麵，苦口婆心的妻子聲嘶力竭，卻終究攔不住他，瘋癲之人掉進河水裡溺死了。”故事自他口中說出來些許沉重。“‘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其奈公何！’他的妻子唱道，但是攔不住執意奔河的他。”謝珺聽的明白字麵意思，卻完全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我不是謝綸，想必你也應該猜到了，我的真名叫季翮。”季翮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居然是季翮？”謝珺差點拍船板而起，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之前被她埋汰的那個大魔頭季翮。“對，當時我正在和屬下還有其他人在船上慶祝戰役的勝利，本意也隻是想讓當今皇帝放心，結果還是有人想趁機除掉我，然後便是你因緣巧合救了我。”季翮不願回想當日的情景，那一晚的火光衝天，幾乎埋葬他向往中原的誌向。“那你為什麼要冒充謝綸？”謝珺繼續追問。“那是因為我要讓彆人知道‘季翮’死了，正好遇上你，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用另一個身份繼續行走於中原。”季翮全盤托出，毫無保留。“你告訴我，是希望我替你保密麼？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願意相信你。”謝珺用手劃了劃河水，河水很涼。“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都是失去身份的人，隻能像個影子行走在日光下。”季翮似乎深有感觸。“你說的沒錯。”謝珺也有這種感覺，她相信這個陪伴了她一路風風雨雨的人，她也明白孤苦無依的真正含義。之後季翮又和謝珺簡單介紹了圖拉朵家的情況，圖拉朵家的均亞大人是龜茲國第二大城市庫裡的領主，阿雅小姐正是均亞大人的掌上明珠。“沒有辦法，看來我得親自陪你走一趟了。”季翮看起來很頭疼的樣子。“你和阿雅小姐有過節？”謝珺疑惑地問道。“也可以這麼說吧，總之我要是見到她準會出事，所以我就不進她家門了。”庫裡的天空，白雲悠悠。一望無際。三天之後，兩人抵達庫裡城。“鬼手聖醫可能就在圖拉朵家的酒窖裡，如果謝珺沒猜錯的話，而他家最大的酒窖，在城南的甘泉街。”季翮分析道。“好，不知道他家的戒備防守是否嚴密？”謝珺點了點頭。“一去便知。”季翮看到眼前有一輛車駛過，立馬拉上謝珺跳上車。“喂！”謝珺差點叫出聲，卻被季翮用一隻手指堵住。“彆出聲，它會帶我們去想去的地方。”季翮低聲說道，因為是貼耳說的，謝珺有些不自在。車內的空間很小，謝珺隻覺得自己的骨頭被硌得很疼，更尷尬的是，她和季翮被擠在一塊兒，他的體溫隨著車輪顛簸，不時傳過來。“你是不是有點難受？”季翮偏偏還關心地湊過來問了一句。“我……沒事，就是呼吸不過來。”謝珺吞吞吐吐。“很快了，沒記錯的話，再拐兩個巷口，就到了。”車很快如季翮所言停下來，他沒有下車，而是繼續示意謝珺不要出聲，很快，腳步聲走近，有人掀開簾子。“都說了這些糟粕就不要運回來了，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怎麼想的，非要從城北運回來，說是拿來救濟，其實運費都可以買上更多的麵粉了。”來人一邊嘟噥著，一邊看向車內，以及謝珺和季翮兩人。“您怎麼會來？”顯然他大吃一驚，但是很快便冷靜下來，鬆手遮下簾子，讓車子行駛進入。終於車在院子的偏遠角落停下，之前大驚小怪的人遣散了其他人，這才朝車裡說道：“你們可以下來了。”季翮和謝珺聞聲走下車，謝珺這才看清楚那人模樣，十六七歲的年紀，麵色白皙，戴著一頂圓頂白帽，外套斜領、無紐扣的袷袢，袷袢身長沒膝，內穿貫頭式襯衣，領和胸襟挑繡幾何紋，腰間還紮了一條花巾。“季少爺，您怎麼會來此？如是被阿雅小姐知道，您可就沒上次那麼幸運了。”那少年神神叨叨地，又將目光轉向謝珺。“所以謝珺才要請你幫忙。”季翮聽到那兩個字實在是後怕，他繼續正色道：“我師父他老人家應該就在圖拉朵家吧，我想讓你幫我安排一下，讓這位小姐同我師父見上一麵。”少年皺了皺眉，隨即點了點頭：“這個我能辦到，我每天要給老先生送三次飯，晚點就是晚飯的時間，我可以把這位小姐偷偷送進去。”“那就麻煩你了，我就在對麵的酒坊等你們好了。”季翮一點也不願意在這裡呆著，囑咐了謝珺幾句，轉身離開。少年這才對謝珺說道：“謝小姐，您叫我益禾就好。季少爺是謝珺的恩人，您不必擔心，謝珺會幫助您完成任務的，現在您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離送飯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好，那就麻煩你了。”謝珺回答道。於是益禾領著謝珺來到一個小偏廳，親自端了一些食物給她。“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每樣都拿了一點過來。”益禾撓撓頭。“真是不好意思了，隨便一點就行，你先去忙吧。”謝珺很不好意思。“好，你先慢用，我晚點再過來找你。”益禾走後，謝珺緩緩坐下，確定四周無人，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一碰全是掉落的頭發，她知道大事不好，“衰敗症”開始惡化了。她愣了一會兒，看到夕陽的餘暉透過縫隙疏漏進來，照在地上，竟然有些溫暖的感覺。然後她拿出一個軟陶罐子，把脫落的頭發一點點裝進去。麵對眼前的食物，她失去了興趣，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無法抵抗的永遠是天意。又過了好久，益禾突然急匆匆衝進來，一把拉住謝珺的手說道：“不好，阿雅小姐突然要來這裡，謝珺先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謝珺聽了也是十分慌亂，趕緊起身和他走出去，卻在開門一瞬間撞見了一位年輕的少女。少女長發如瀑，頭上插數隻新月型梳飾，穿一身艾得萊絲綢寬袖連衣裙，外套金絲絨對襟緊身小坎肩，麵容俏麗。“益禾，這是誰？”少女問道，她的身後有四位婢女跟著。“回阿雅小姐，這是我的一位中原朋友，這次來幫我忙的，我隻是想請他吃一頓飯。”益禾臨時編了個理由，隻求瞞過一時。沒想阿雅聽到這話也沒生氣，“酒糟你都運回來了麼，我明天就要開倉濟民，可彆耽誤我的大事。”“已經運過來了。”益禾恭恭敬敬回答，雖然心裡忍不住吐槽。“你叫什麼名字？”阿雅問的是謝珺。“謝珺。”謝珺心裡也好奇這位讓季翮忌憚的是何許人物，照目前看來，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為什麼會讓他如此恐懼。“行吧，那你去忙你的吧，待會兒我要去見一下鬼醫老先生。”阿雅說著便離開了房間。益禾和謝珺聽到他這麼一說本來鬆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益禾連忙問：“阿雅小姐，老先生今天說他快要想起季少爺去哪裡了，不希望有人打擾他。”“這樣嗎，老先生終於想到翮哥哥在哪裡了？”阿雅挺激動，心想終於有他的消息了。謝珺暗歎益禾的機敏，突然袖子裡一塊東西掉了下來，她剛想撿起來，卻被阿雅厲聲叫住。“你手中那是什麼？”阿雅冷冷問答，一時氣氛變得詭異。“不過一塊普通的帕子。”謝珺淡淡看了一眼，那是季翮某次給她的一塊帕子，沒什麼特彆的。“普通？這塊帕子背後縫了一層動物皮毛，夜晚遇月光會發光，你可知那是什麼動物的？五年前，翮哥哥在常冬山狩獵，重傷之下射死一隻鬆熊，然後其中一塊皮便做了這塊手帕。”阿雅咄咄逼人，隨即讓侍女們抓住謝珺。情勢急轉，謝珺終於明白，手帕暴露了自己和季翮有著某種聯係，這下可能真的不好了。謝珺被帶到一間房子，最後房間隻剩下謝珺和阿雅兩個人。阿雅沉聲問道：“你和翮哥哥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會送你這塊帕子？他現在又在何處？”謝珺沉默無言，再多問也隻是說不知道，這樣就到了晚上，連日奔波加上滴水未進，頭昏腦漲。再然後，謝珺迷迷糊糊之中感覺有人進來，說了一些話然後又走了，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一堆人圍在她的床邊。“你終於醒了，不然翮哥哥就要怪謝珺了。”首先開口的是阿雅。謝珺剛想說點什麼，抬頭還望見了一個人，季翮竟然親自來了，她便明白應該是益禾去搬的救兵。“本來請鬼醫先生過來，便是為了找到翮哥哥你，如此一來，我還要感謝這位謝小姐。”明裡向謝珺道歉，但阿雅一直望著的人是季翮。“這件事先不提，阿雅，你可否讓她和我師父見上一麵。”季翮語氣充滿了無奈，他拿阿雅真的沒辦法。謝珺和益禾聽了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但阿雅的答案卻是好，隻不過她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讓她單獨去一個地方--仙鶴山，尋找仙鶴。西域之地，按說確實沒有適合仙鶴生活的地方，可是庫裡就是有一座神奇的山，意外地適合白鶴居住，隻是數十年難得一遇。“阿雅，你彆提什麼無理的要求。”季翮出言警告，他是真的不懂阿雅的想法，但她最愛胡攪蠻纏。“好，我答應你。”謝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隻是無比想要活下來，比上一世的決心要大很多。這流浪的路上見過太多比自己更加淒慘卻依舊堅強活著的人，她也不能認輸，何況還有這麼多人一直幫她。支開其他人，阿雅又和謝珺單獨說了幾句話。“謝小姐，知道我為什麼不讓翮哥哥幫你麼？就在三年前，翮哥哥傷之時，是我親自去仙鶴山，找了十天，終於見到仙鶴，我取下它一根羽毛，回來他的病就好了。”阿雅對當時的情景影響十分深刻，所有人都認為他沒救了，但是她很堅持，她想知道這個女人會不會和她一樣堅持，值不值得季翮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