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不瞑目(1 / 1)

一向平靜的廬州出了件大事。聽聞縣令家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喜歡上了家裡的侍衛,不願意接受父母親朋講的親家,在訂婚後的第三日便毅然決然地跳了青衣江。當時正值夏季發大水,暴雨傾盆。河裡的水位暴漲幾乎要漫過青衣橋,水質渾濁水流又急,那姑娘穿著繡花的衣裳披散著頭發撲通跳到水裡一下就沒了影子,橋上隻剩下大雨裡追趕來的大群家仆和哭得幾乎肝腸寸斷的縣令夫人。廬州地處中原腹部,江淮以南,距離皇都不遠不近,近幾十年來都沒有戰爭紛擾。廬州縣是廬州中心,近幾年來在朝廷新派來的趙縣令手裡發展的愈來愈好,百姓沒了糧米之憂自然對新來的縣令也頗為愛戴。可眾人都沒想過受人尊敬的縣令家會鬨出這樣的醜聞,這驚人的消息一時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全縣,各家各戶紛紛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連風光在外的大縣令家也有個這麼不懂事,不規矩的女兒,也有風流浪子歎息縣令家的趙大姑娘這麼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可惜了一副好像貌,更有閨閣中的小女子為了趙姑娘和她心上人的哀婉結局抹淚。反正一直平靜無波的廬州縣突的熱鬨了起來,可看笑話歸看笑話,縣令一直體恤民生,縣令夫人也以賢惠明大義的性子被廬州縣所有官家女子敬佩,縣令家出了這樣的事也沒有人袖手旁觀。於是眾人不顧瓢潑大雨安排了好幾個壯漢係了繩子下水,誰都曉得趙姑娘在這麼大水裡肯定沒了性命,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撈上來總歸是給縣令家的一個交代。於是在趙姑娘跳了水的第二日,一直不見消停的梅雨總算是停了下來,而那位姑娘的死屍也在青衣江下遊的岔口撈到。趙姑娘活著時一直風風光光,雖然未曾出過幾次閨閣,可那姣好的相貌也美名在外,成了廬州縣的一大美人,不隻是多少青年心中的白月光。可是一夕之間全都沒了,聽圍觀打撈的人談起,撈起來的屍體在浸泡多時後早已腫脹的不成人形,隻有衣服上掛著的金玉驗明了屍體的身份,更何談看清相貌。於是乎,趙姑娘帶著她那傳言中驚天動地的美貌就這樣沒了性命,到死都沒讓幾個人看見。趙惜月覺得自己這一生著實有些莫名其妙。活著時不爭氣天生體虛不能出門也算是倒了大黴,但是在家呆著喝喝茶看看花也還算輕鬆,就算爹娘整日看著她歎氣落淚她也不覺著自己的人生有多麼慘淡。可她沒想過不過是半夜受寒發燒睡得迷迷糊糊一覺醒來就丟了性命,她記得她失去意識前還躺在自己房間裡,可是一覺睡醒就發現自己飄在浩浩蕩蕩的青衣江上,成了一抹青白色的虛影——她死了。不僅死的莫名其妙,還在死後變成了青衣江上一抹孤魂。變成鬼魂的日子並不好受,感受不到溫度也感受不到風,隻能望見豆大的雨滴徑直從她虛幻的靈魂裡穿過。趙惜月在變成鬼魂後的幾個時辰內徹底接受了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可是死歸死,她究竟是怎麼命喪黃泉的還是個問題。在青衣江上飄蕩了幾天後,在來往打撈的人群和河邊站著看熱鬨的大媽大爺的高聲談論裡她大致了解了自己死掉的原因。叛逆少女不聽媒妁之言為了心中所愛跳了河?趙惜月整理完來龍去脈後變得更摸不著頭腦了。趙家的侍衛她大致猜得到是誰,那是她父親下屬的兒子,父親的親信在遠赴鄭州賑災時在突然而來的泥石流裡和夫人離開了人世,留下了剛滿三歲的兒子。父親憐惜他命苦將他帶回了京城的家中,自幼和她一起長大。趙惜月活著時身體毛病多多,全靠喝藥靜養吊著一口氣,不能出遠門也沒有過幾個玩伴,於是和這個大她三歲的“哥哥”頗為親近。可親近歸親近,要談喜歡是絕對談不上的,誰會喜歡上個熟知自己小時所有不堪回首的黑曆史的人。不想接受父母訂的婚事而自殺就更是無稽之談了。父母一直為她天生虛弱而自責,於是事事都順著她,謝家剛剛提親時爹娘都是萬分擔憂她的身體狀況是否適合嫁人,在謝家再三保證後才勉強答應。而她雖對嫁人沒什麼感覺,卻也怕了娘親整日自責的哭哭啼啼,想著離遠點也許父母能想開點,於是也就默認的這門親事。可現如今,她不僅沒能等到嫁人那天,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和父母說聲她不怨他們就這樣離開人世。還真是,不甘心呐。趙惜月在青衣江畔呆了兩日,看慣了人來人往,也見到了生前未來得及見過的許多景色。她甚至有幸見到了自己被打撈起來的那一刻。因為大雨而暴漲渾濁的青衣江水浩浩蕩蕩地卷起浮萍往下遊流去,穿著蓑衣的船夫正喊著指揮著水裡的幾個人抬著屍體往岸上遊,岸邊擠滿了看熱鬨的人,趙惜月遠遠地看見了“自己“,腫脹的手臂宣告著徹底的死亡。她立刻偏過臉望向人群,見證自己的死亡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人群中有著形形色色的人,有踮著腳滿臉好奇看熱鬨的小孩,也有拿著帕子擋著眼睛怕看到死人的婦女,也有穿著布衣一臉憐憫的老嫗,趙惜月飄著從他們麵前依次經過,將他們臉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明明離他們那麼近,卻沒有人感知到她,她們的眼神穿過她虛無的身子,緊盯著岸邊的熱鬨。當鬼,可真是寂寞。正當趙惜月覺著無趣想要離開時,人群中一個身影卻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穿著道服站在人群裡,明明是灰撲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卻像是什麼錦衣綢緞將他與人群分割開,使人一眼就能辨彆。修長乾淨的手指和挺拔的身姿意味著出身的不凡,秀氣又不失少年英氣的臉龐在人群中也算出挑。可這都不是趙惜月注意到他的理由,要知道她當年在皇都時可是見過不少貌美的少年,僅憑一張臉不足引起她的注意。使她注意到這個人的是,明明所有人都在吵著擠著望著河邊的熱鬨,隻有他,一雙眉眼隔著水霧冷冷地望著她的方向。他在看她,他看到了已經是鬼魂的她。這可真是件奇事,趙惜月活著的時候也翻過不少話本看過不少妖魔鬼怪的故事,也聽過許多高人收服鬼怪的坊間傳言,她本來對這些事是不相信的可如今她自己都成了“妖魔鬼怪”中的一員,有些事情也由不得她不相信了。正當趙惜月望著男人發呆的時候,他卻像是意識到趙惜月看見了他,轉身便離開了人群。趙惜月毫不猶豫,跟著他離開的方向。她的死未免太過蹊蹺,即便她對活著沒有太多的執念,她也仍需要搞清事實的真相,無論如何,要給父母一個交代。而她如今已是個無能的鬼魂,她要搞清的事情,必須得有人能幫她。廬州的夏日向來悶熱,梅雨才剛停,已有太陽不甘寂寞的從雲層裡探出頭,沿街屋簷上還在滴滴答答掉著水珠青石板的街麵就已經乾得差不多了,沿街商鋪正有人將貨物往外搬想借著好不容易出來的太陽去去黴氣。廬州比不上京城繁華,但地處江南建築街道都彆有一番特色,眼前的男子卻絲毫不為之停留,隻顧匆匆地趕路。趙惜月追了一路,從城門口的護城河一直追到城北,眼前人速度不慢卻氣不喘腿不抖,還好她自己已經成了個鬼魂,沒什麼累的感受,要擱在她生前那個弱不禁風的體質她早該躺地上駕鶴西去了。做鬼雖然不累,可這追了一路也不見停也是很讓人心煩的。正當趙惜月暗自抱怨,眼前人卻進了較為破舊的老城區一轉眼就沒了身影。老城區都是幾十年前的舊房子了,牆邊街角都布滿青苔,七年前聽說從這裡爆發了一場瘟疫,這裡早就沒幾個人住著了。枯藤老樹,陰暗的老宅連片,即使在炎炎的夏日午後也顯得陰森森的,趙惜月站在路口疇躇半晌,還是咬了咬牙進去,畢竟現在她已經是鬼魂一個了,還有什麼好怕的。進了巷口才發現沒了男子的身影,趙惜月四處轉悠,卻沒見到一絲人跡。這下可要怎麼辦?跟丟了不說,她也不認識路,想原路返回都不大現實。正當她陷入愁緒焦躁的時候,周圍的空氣卻突然凝滯了起來,路邊高大的榆錢樹的樹葉停止了晃悠,天空也突然陰沉了下來,趙惜月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熟悉的壓迫感,像是空氣都凝固成了實體,細密地壓在她身上,使她喘不過氣兒來。要知道,變成鬼後的日子不算好受,卻也是輕飄飄的,趙惜月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倒是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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