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可就重了，鄉下人雖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大字，但是也曆來看重孝道，講究尊師敬長，時老太這番話一說出去，饒是此刻氣惱的張氏也占不住理了。果然，原本冷著臉的張氏一下就鬨了個大紅臉，態度須臾間就軟了下來。“嬸子這話怎麼說的……您老彆見怪，我也是一時心裡可惜得慌！您看這倆孩子原是多般配的一對，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圖個什麼，不就是給孩子們張羅個好親事，看著他們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嘛……我是一心一意稀罕你們家婷兒，真心想把她當自家閨女待！”見張氏放低了姿態，時老太也沒繼續端著，隻是點了點頭，既不冷淡、也不甚熱絡道：“行了，這事我心裡有數，到底是一個莊子裡麵過了這麼多年的，我還能信不過你們杜家？”這話一說，旁邊李月如不由急了，忍不住出聲道：“娘！”張氏直覺這事有門兒，當即麵色一喜。時老太瞪了自家兒媳婦一眼，看著張氏又道：“但是，升子他娘，我媳婦兒剛剛說的也沒錯，我家婷兒現在是有點小，我老婆子還沒稀罕夠，你要真有心，這也不過是兩三年的事！再說我們老時家也不是非攀著你們杜家，你們家升子人品不錯，保不齊讓哪個有臉麵的人家看上了，到時候我這個當奶的，說不得還要第一個給你們家道喜！”這最後一句聽得張氏格外舒服，尤其是看李月如在張氏麵前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裡就更是痛快，想也沒想便應道：“還是嬸子有眼光，我們家升子可不就是頂好的！那好，既然嬸子您都這麼說了，那我這當小輩兒的也不能不聽！今兒這事就先這麼著，我就先回去了！”說完，斜眼瞟了李月如一眼，便昂著頭、一臉神氣的掀簾子走了。李月如待張氏走遠了，忙看著時老太著急道：“娘，這事是不是定的太早了！婷兒她……”時老太卻不慌不忙道：“什麼定下了？我跟她定什麼了？”李月如一怔，“娘，您剛剛不是說……”“我說什麼了？”時老太兩隻眼睛一瞪。“我剛剛什麼也沒說！我隻說我舍不得我的寶貝孫女，要留她幾年，誰能等誰就等，我可沒拍板跟他老杜家定下什麼！”李月如略一思索，剛剛婆婆好像確實沒說過應下親事的話，但那說話的語氣、態度怎麼看都顯得模棱兩可、含糊不清，這不是擺明了讓杜家誤會嗎！這兩家結親的事，曆來就講究頗多，親沒結成反結怨的例子說多少就有多少，像她方才不想給杜家留念想，直接把話挑明了，張氏還心裡不平，這要是給了她想頭，結果過幾年自家再反悔，到時還不得作仇？她這麼想著，秀麗的臉上便顯出愁色來。時老太看出她想法，直接道：“我知道你想什麼？莫擔心，這事以後出了什麼說道，就直管往我老婆子身上推！我老婆子這麼大年紀，彆的不行，臉皮子夠厚，以後他老杜家要怪、要罵，就直接衝我來！”李月如忙道：“娘，我沒有這個意思，咱們是一家人，有事怎麼能讓您一人擔！我隻是、隻是有點不明白……咱們作甚要拖著杜家呢？”話音才落，就立時得了時老太一句數落：“你啊，好歹也讀過書、識過字，想事情還不如我這個老婆子！”她有些無奈道：“那張氏方才有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裡有挑選的餘地？好壞還不全賴主子們一句話？彆的不說，咱們平日想的再好，可如果求不來主子的恩典，再怎麼折騰也白搭！”“所以咱們能給婷兒定下的合適人壓根就不多，我知道你相中王家的全哥兒了，要說我老婆子也中意那小子，模樣周正，又是你王貴大伯一手調教出來的，說話做事都沒得說！可你想過沒有，咱們就不說全哥兒他那勢力的奶奶和親娘老子，就說他全哥兒的姐姐！”“他姐姐如今嫁到長安城了，夫家是專門在主子家酒樓裡做事的管事，連帶全哥兒姐姐也得了份好差事，這是多大的體麵！老王家就全哥兒這麼一個孫子，姐姐出息了，還能不拉扯親弟弟一把？”“彆看一樣是做人奴婢的，其實照樣也分個三六九等，主子手底下這麼多做事的，這一家、那一窩，老子親娘的，孬的多，好的也不少，真要結親，誰不削尖了腦袋往那更好的人家裡鑽？”“所以你不能一門心思指望王家，當然能把婷兒許給全哥兒最好，可全哥那邊要是沒指望，你就得留杜家這條後路。”說著，老太太長長歎了口氣：“婷兒就是我的眼珠子，要叫我看，將來就是嫁到哪個東家家裡當少奶奶都是夠格的，隻是可惜了托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法子啊，許給杜家好歹能做正頭娘子，總好過給府裡主子看上做個通房丫頭強啊……”李月如聽了這番話，這才明白婆母的一番苦心。她想起時猛以前提過，時猛的外公一家原是在長安城主子府裡伺候的，那時時猛的外祖母走的早，時老太全靠上頭一個年長了她五六歲的姐姐一手帶大。據說時老太的這個姐姐不但模樣生得好，性子溫柔善良，而且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歌來連天上的鳥兒也能吸引來。因為時老太姐姐的美名在外，所以鄭家主子們聽說了，就直接把人挑去進了後院貼身伺候主子，之後更是被當年的鄭家大爺，也就是現如今的鄭老太爺看中收了通房丫頭，不久就傳出了喜訊。本以為時老太的姐姐很快就能被抬成姨娘，自此翻身成為半個主子，沒想到不到四個月，就傳出時老太姐姐因為饞嘴誤服了對胎兒不利的吃食，生生把已經四個月大的孩子給墜掉了，時老太姐姐本人也因為流血過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