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到舞會那一幕的時候,楊柏川就在旁邊的幕布那兒站著候場。因著角度偏,他看不見蔣夢芸的正麵,隻能看見她露出的兩塊蝴蝶骨。他呆呆地看著,看她身姿輕盈的旋轉,然後跌入遊本朝的懷抱裡。遊本朝的領結那塊不知道是不是又整理了一下,看起來比他那個隨手糊弄的結好太多。楊柏川低頭看了眼自己,他這段時間好說歹說才不讓自己真的穿滑稽的裙裝,勉強換了個一身黑,與那邊夢幻場景顯得實在是格格不入。那樣的遊本朝……他也是沒有見過的。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旁邊有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到你了後媽!快上去!”他們候場的地方前麵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站出去而設了道坎,楊柏川猝不及防的被一推,壓根沒來得及反應就往前一栽。他以一個完美的跌落摔倒了舞台中央。今天不是正式表演,台下隻零零散散地坐了些同是來彩排的人。大家都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但都被台上突然的巨響給嚇了一大跳。待看清狀況後,都一同笑出了聲。楊柏川趴在地上,右腳那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可他心裡竟然還有空想起了彆的事情。他想難怪這個劇本叫做灰姑娘,因為灰姑娘一下場就意味著童話結束,而他勉強可以叫做笑話。他久久不起身,台下的人都笑了一輪了。意識到他還沒起來,都開始慌張起來,有人問:“是不是摔到哪了?要不要去看看?”有人走近了。楊柏川聽見了腳步聲,這腳步聲又急又亂。他剛剛不知道摔到右腳的哪兒了,試著掙紮了一下沒爬起來,有些絕望。“你還好嗎?”遊本朝的聲音。楊柏川聽了之後沒抬頭,反而更加低了低。“剛剛是不是摔到哪了?”遊本朝見他沒反應,又問,語氣更加急了一些。楊柏川還是沒說話。“楊柏川!你出啥事了啊!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麼?”遊本朝也惱了,直接伸手抓著他的腦袋往上一扳,露出了楊柏川的全臉。誰知道楊柏川此時滿臉通紅,眼淚不停的地從眼睛裡往外流,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滿是血絲,通紅通紅,邊哭還邊抽抽。遊本朝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冷靜下來,道:“接下來我說的話,你點頭搖頭就可以,同意嗎?”楊柏川伸手抹了把眼淚,點頭。“剛剛摔到腳了嗎?”楊柏川點點頭。此時有幾個人想過來看情況,遊本朝連忙拿起手裡的話筒大聲喊了句:“都彆過來!”他平日裡素來話不多,此時猛地大聲吼,倒是一下子就鎮住了場。遊本朝緩和了語氣:“還能站起來嗎?”楊柏川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遊本朝也頓了頓,說:“我等會兒把你背去醫務室,你把頭埋我肩膀上就行了,好嗎?”楊柏川點點頭。遊本朝最後打開話筒說:“他腳傷了,我們先去醫務室。”他說完就把話筒一丟,把楊柏川背了起來往台下走。這兩個人一個穿的花裡胡哨一個穿的黑不溜秋,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但是偏偏又——有人調侃:“王子和後媽走了,灰姑娘呢,還不把自己的王子追回來。”楊柏川最後往回看了一眼,看見把衣服換回原來那件破破爛爛的裙子的蔣夢芸在台上笑著謝幕,低下頭來的時候脖頸蒼白且柔軟。他就望了那一眼,又重新把頭埋進了遊本朝的肩膀。遊本朝一路上沒有開口,他們學校的文體中心離校醫院有很長一段距離。楊柏川平複了一會兒情緒之後才說話:“要不你把我放下來吧。”“你還沒確定情況,要是骨折了怎麼辦?”遊本朝沒同意。楊柏川腳確實很疼,此時也非常沒骨氣的妥協了。自顧自的解釋:“我剛剛真的不是被疼哭的。”他不提還好,一提遊本朝就忍不住開始嘲他:“那你是咋哭了?春天快過去了心裡難受?”遊本朝總覺得自己剛剛看了楊柏川哭之後就有一大股鬱氣凝結在胸前,他當然知道楊柏川不是疼哭的,但是楊柏川為啥出現今天這個局麵?當初他要和他換角色他也不答應,好聲好氣勸他退出彆演了這人也不答應。都他媽自己作出來的。遊本朝罕見的想罵臟話。“我他媽還不能難受一下了?兄弟,我覺得我性格夠好的了吧。蔣夢芸我明裡暗裡追了一年,結果你剛一出現她就立馬踹掉我跑你懷抱了,我罵過你嗎?罵過她嗎?”遊本朝心裡想,我根本不喜歡她。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你還真的罵過我。”“……這不是重點。”楊柏川被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繼續說道,“遊本朝我告訴你,我就是包子,平時也隻敢私底下逼逼兩句。不然我恨你那麼久我為什麼不早點和你撕逼?因為我慫啊。但我就算再慫我也不想看著自己的喜歡被踐踏吧。”“我他媽這不是上趕·著犯賤麼?我摔成這樣了她丫就算不喜歡我,好歹是同學吧,還在那裡笑嘻嘻的謝幕呢。我真的委屈,我真的委屈。”他說到後來有些難受,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委屈”,遊本朝見不得他這樣,軟下聲音道:“是,我知道。你是委屈。”“你知道個屁。”楊柏川說,“我女神都跑你那了,你知道個屁!”他與遊本朝近來關係早已緩和,甚至說得上是無話不說,此時他情緒一激動就顯出了原型,本以為遊本朝不會介意,誰知道這人聽完這句話之後冷下臉將他放在了地上。楊柏川右腳疼,立馬撇著一隻腳站著,道:“你乾啥啊?”“我知道。”遊本朝一字一句,“我知道心意被彆人踐踏是什麼感覺,而且知道得比你清楚。”“……你……”遊本朝不等他說完,丟下一句:“醫務室就在前麵,你自己走過去吧。我回去接著彩排了。”就往回走。楊柏川在他身後罵了一句:“神經病啊你!遊本朝!!”遊本朝沒回頭,楊柏川在原地站了五秒之後,認命的一瘸一拐的往醫務室走了。好在楊柏川隻是扭了腳,不太嚴重,醫務室的校醫開了點跌打扭傷的藥給他塗了塗,說不出一個星期就能好。但是他們後天就得正式上台演出了。楊柏川有些擔心,剛準備開口問,醫務室的門就砰的一聲開了。他與校醫一同扭頭,見還穿著排練服的蔣夢芸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薑杉一行人。他又伸頭望了望,沒看見遊本朝。蔣夢芸臉上還帶著妝,因為是灰姑娘,所以畫了個楚楚可憐的眼妝,減弱了幾分平日裡盛氣淩人的氣場,然而一開口還是有些趾高氣昂,問他:“腿怎麼樣了?”即便他不久已經認清自己對蔣夢芸已經沒什麼感情了,但是麵對蔣夢芸的關心他依舊還是覺得心頭一暖,道:“沒什麼事兒。”“那就好,不會影響演出吧。”蔣夢芸鬆了口氣,轉而開始打量醫務室。她的表情又天真又冷漠,從前楊柏川總覺得她隻是擺架子,但現在他的心卻是又涼了下去,蔣夢芸果然是被寵大的小公主,那些矛盾的特質在她身上很好地糅合到了一起。天真、冷漠、隻顧自己。他現在懷疑自己以前真的是被虐習慣了,不然為什麼這都能忍受。“川川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們就算了吧?”薑杉見氣氛有些凝固,趕緊站出來打圓場。“行,我怎麼不行。”楊柏川笑得有些難看,“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大家的努力白費啊。”蔣夢芸隨口又問了幾句,覺得沒意思,便起身準備走了:“我先回去了,晚自習要開始了。”她高高的馬尾一甩,抬頭便提著裙擺往外走。楊柏川在她身後看著她伸直了修長的脖頸,像隻天鵝一樣抬頭挺胸地走了。他再也沒有力氣挽留,重重地躺回了床上。薑杉終於有位置坐了,趕緊一屁股坐下來,問楊柏川:“死心了?”楊柏川瞪大眼看著天花板,像條瀕死的魚:“心不知道死沒死,但我想死。”薑杉從口袋裡掏出了塊德芙,裝模作樣的遞給楊柏川,見楊柏川沒收,才心安理得的丟進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得了得了,都是這樣過來的,過幾天就好了。少年啊,你的名字叫多情。”“晚自習要開始了,你還不走?”楊柏川不想和他貧,此時校醫也下班了,他隻想一個人靜靜,於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薑杉吞下巧克力,咧開被巧克力糊了一嘴巴的黑色牙齒笑道:“你這樣了怎麼回去?我請假把你送回去咯?”“我不要。”“他不要。”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開頭的主語雖然不同,但後半段又在空氣裡奇妙的合二為一。楊柏川聽見這個聲音就覺得有點無奈,連忙坐起身,看見遊本朝逆著光站在門口,臉色不算太好。他還記得這人剛剛突然生氣甩下自己,心想自己難道在遊本朝眼裡就這麼好打發?也一陣火氣冒出了頭,不看他,對著薑杉說道:“那薑杉你留下來陪我。”遊本朝大步走上前,也跟著說:“你去晚自習。我送他就可以了。”“不行,我不要。”楊柏川彆過眼不看他,“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想麻煩你,請回吧。薑杉你是兄弟就留下來陪我。”他這話說得實在是狠,薑杉本來還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蹚這渾水,見狀覺得楊柏川好像真的動了氣,立馬變卦,轉頭和遊本朝說:“你看,川川想讓我陪。不如你去上晚自習吧?”“我已經和老師請了假了。”遊本朝輕描淡寫地說,“假都請了,你還想讓我回去嗎?”薑杉張嘴還欲最後掙紮著幫幫楊柏川,結果卻被楊柏川先開口打斷了:“算了,薑杉,你先回去自習。我和他走。”薑杉莫名其妙:“?”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晃了一圈,見這兩人根本沒一個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有些明白了,感情這兩人是吵架了,都拿自己當擋箭牌呢。想明白了以後薑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招呼都懶得打,趕緊悄悄地溜了。房間裡隻剩下楊柏川和遊本朝了,兩個人都心有怨言,一個不開口,另一個也緘默。一陣沉默之後,還是遊本朝先開了口:“走吧,你要我背你還是扶你走回去?”“我他媽不用你幫忙,謝謝。”楊柏川很抗拒地回,難得的說了臟話。遊本朝看著他的樣子,偷偷地笑了一聲,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在旁邊看好戲:“那你自己走走試試?”“走就走,我怕你啊。”楊柏川嘟囔了一句,當即就掀開被子開始穿鞋。剛站起來,右腳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那疼痛直衝天靈蓋,楊柏川差點就跌回了床上,但是想著遊本朝在旁邊看著,咬咬牙又堅持著走了一步,隻是因為太痛了顯得身形有些搖搖欲墜。遊本朝見狀立馬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道:“你彆硬撐,賭這口氣乾什麼?腳壞了後天的演出怎麼辦?”楊柏川見他還在關心演出,用力地一甩手,道:“你彆假好心啊遊本朝,今天誰突然生氣把我丟那裡一個人走過來的?”“對不起。”遊本朝沒猶豫,乾脆利落的道了歉。他這一道歉反而讓楊柏川梗住了,怔怔地坐了回去,道:“你說你一天天的都是什麼事啊,我們不是兄弟嗎?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讓我知道呢?生氣也好,消氣也好,我都看不懂你。看不懂也就算了,你還要對我這麼好。”遊本朝上前把他拉起來,直接將楊柏川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道:“其實我希望你一直都彆懂。”楊柏川的怒氣突然之間消弭無蹤,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遊本朝突然的示弱?或許是因為……因為遊本朝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難過。他為什麼那麼難過呢?自己又為什麼什麼都不懂呢?楊柏川跟著遊本朝一步一步的走,腦海裡全是這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