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陳默陷入了昏迷,好像有一束光在指引著他方向,他一直往前走啊走啊,越走越黑,直到他又一次出現在了那個原本的家裡。鏽跡斑斑的柵欄,他推開門發出了刺啦的摩擦聲,他的腳步有些發顫,卻又像是有誰推著他一般走了進去。那是一間低矮破舊的南房,屋裡不見陽光,昏暗潮濕,牆皮早已脫落,牆上凹凸不平,向上看去,發黃的天花板角落上堆滿了蜘蛛網。他走了過去,腳下踩到了一個凸起的玩偶,他拿起來一看,雙手鮮紅,是沾滿了血跡的小熊,露著牙齒,臉上掛滿了陰森森的笑。他尖叫著把它扔了出去,奪門而去。他不知道這是哪裡,隻是用力地往前跑著,好像在逃避什麼,直至黑暗將他吞沒。“我這是在哪?”“哦,對,我昏倒了。”“為什麼我感覺腦子沉沉的,睜不開眼睛呢?”“是誰在哭?七七嗎?”“彆哭,這傻丫頭……”“我又沒怪你……”“……”陳默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腦子沉沉的,他苦笑,也許隻有在他的夢裡他才是那個用不到助聽器的少年。在家裡實在是有夠無聊,蘇可已經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好幾圈了,看的陳默實在是頭疼。“你就,不能,消停會?”“啊啊啊啊!已經一個月了,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憋死我了。”蘇可有些頹廢地躺倒在陳默的床上,抱著枕頭把臉捂在裡麵,雙腳前後打著拍子,簡直一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忍忍,難道,你想出門?那樣會感染的。”此時的陳默也隻能故作安慰,其實他也無聊的可以,這段時間不上課他已經自修完了初中課程,實在是不想再多做什麼。宋琰在這裡被他當作出題者已經押了一個月了,他煩躁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唉……”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哀歎。“真是討厭的非典!”蘇可恨恨地說道。“我都好久沒有收到顧某人的信裡,你說他會不會有事情啊?”2003年非典席卷中國,每個地區的人們都過得人心惶惶的,就連出入城市入口都有專人檢查是否有發燒症狀等,幾乎已經隔絕了所有的陌生來客,通信中斷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縱然蘇可知道這是難免的,也忍不住埋怨起來。“你說我當初要是要個電話就好了,當什麼筆友啊!……”“那你還記得他的模樣嗎?”陳默聽著蘇可的碎碎念,實在是心裡有夠鬱悶,試問哪一個人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總是提起彆的男人呢?陳默就是這樣一個小心眼又大男子主義的人,他總是忍不住去黑化顧子謙在蘇可心中的完美形象,儘管他並沒有見過這個傳說中的“知己”。“額,你這麼一說,我有些忘了,哎!我怎麼能忘了呢?!”“嗤,就你那記性……”陳默並沒有再往下說,隻是有些發笑。熟悉蘇可的人都知道,蘇可是個馬大哈,不僅是個賴床專業戶,而且還是個超級麵癡加路癡。出門右拐直走十五分鐘的超市也能被她走出彎來;樓上經常衝她打招呼的葛嬸,她雖然也回應,但是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那是尷尬的微笑。“就你好,就你過目不忘!”“你說的對,我,過目不忘。”看著陳默那副欠揍的樣子,蘇可又下不去手,誰讓他說的是真的呢,自己的確是對於見過一兩次的人的相貌,大部分沒什麼印象。當初覺得顧子謙長得好看,的確是有驚鴻一瞥的感覺,現在想起來,居然有些忘了什麼樣子了。“我應該畫下來才好!哎呀……”看著蘇可在那裡捶胸頓足,陳默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一方麵他覺得忘了長什麼模樣挺好的,對他沒什麼威脅了;另一方麵能讓蘇可這麼煩惱的人,當真是棘手的存在。“那你畫吧。”蘇可站在畫板前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鉛筆被她彆在了耳朵後邊,她的頭發已近及腰,細細軟軟的有些發黃,但是卻柔順的令人意外。陽光一照顯得整個人都沉浸在光裡麵,讓人感覺十分柔和。當然如果蘇可沒有直接煩躁的摘下畫板,她一手脫掉了自己的拖鞋,直接盤腿坐在地上,一手順起畫板,使勁抓了抓頭發,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果然蘇可就是蘇可,優雅在她身上是沒什麼體現的。陳默偷笑,心裡卻又有些甜,這樣的蘇可,隻有他看得到。書房裡的陳默坐在桌前看書,蘇可窩在了地毯上在埋頭勾勾畫畫,溫馨探頭進來就是這麼一副場景,她早已經習以為常,但每次看到都會令她無比心安。溫馨在剛剛搬過來的時候十分擔心陳默是否能適應這裡的生活,現在想來,能遇上蘇可一家,是他們的福氣。她轉過身並沒有打擾這兩個小家夥,而是想起來隔壁的蘇佑,她才做了幾雙小虎頭鞋,想來那孩子肯定很歡喜,她心裡也喜滋滋地走了過去。“溫老師,你這繡得真好看!”白玉霞對著這幾雙小鞋子愛不釋手,越看越覺得精致到了極點。“可可媽媽,跟我你還客氣什麼,我也把阿佑當自己孫子來疼呢!”蘇建業和陳忠在客廳一角下著棋,看著兩個女人在那裡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孩子的衣服,讓陳忠突然覺得有了家的氣息,同時他心裡也有些苦澀,大概那是他對於陳默媽媽的歉意。“畫好了嗎?”陳默站起身來,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抬腳走了過來,他心裡其實也十分好奇蘇可所謂的帥到底是個什麼模樣。還沒等他探過頭來,蘇可就飛快地撕掉了眼前的畫,這舉動讓陳默有些咋舌。“怎麼了?”“沒事沒事,我就是忘了長什麼模樣了。”陳默有些懷疑,不住地在她身上打量,想要看出來什麼。“哎!你不是說要去樓上小黑哥哥那裡借本高中的練習冊嘛!走吧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蘇可推搡著陳默出了門,捏在手心裡的碎紙也沒顧得扔掉。“看你,很奇怪。”陳默被蘇可拉著在走樓梯,她的臉頰有些發紅,不知道是爬的有些累還是怎麼樣。“我爬樓梯熱的!”蘇可擺手想要作勢擦一把汗,卻被陳默看到了手裡的撕了兩半的畫紙。“讓我,看看。”“不要吧。”“就看看。”“哎!你彆搶啊!哎!”陳默隻是嚇唬一下她,沒想到蘇可反應這麼大,一不小心扭了腳,沒站穩就要跌了下去,他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然做出了反應。在落地的那一刻他心裡還在暗自慶幸,還好他走在了她的後麵,要不然摔下來的可就是蘇可了,她向來怕疼,還好有自己當人肉墊。“哎!陳默!你彆嚇我啊,六哥,六哥……”“下次,少吃點,太重了。”陳默頭有些發蒙,身體不聽使喚,就這麼直直的暈了過去。蘇可也不管手裡的畫紙,趕緊奔下樓去叫人,直到蘇建業沉重他們七手八腳地把陳默送到了醫院。誰也沒有注意到那角落皺巴巴的畫紙,一陣風吹過,畫紙微展,畫的正是那個暈倒的少年。宋玖接到電話的時候,那頭的蘇可早已經哭得連話也說不清楚,就在那邊一直哭啊哭啊,哭得宋玖心裡有些不好的念頭。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客廳,看了一眼隔壁書房的宋承澤還在黑著臉打著電話,又是為了市裡防範非典的工作,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宋玖小心著不發出聲音,慢慢推上了自己的房門。“小姐,你……”看著宋玖擺了個噤聲的手勢,李玉也悄悄跟在宋玖後麵走了出去。“我出趟門,你彆和爸爸說,我早去早回,要是提起我,你就說我在房間練字,他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彆人打擾,不會去看的。”宋玖整了整衣服,交代好這就要走,卻被李玉拉住了胳膊。“小姐,這外頭都在戒嚴,非典鬨得很厲害,您去哪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跟夫人交代?”“我就去看趟可可,很快回來,不用擔心。”宋玖到了蘇家的時候,大門開著,靜悄悄的,連個人聲都沒有,隻剩下丸子在客廳沙發上窩著,這突然的寂靜讓宋玖心裡有些不安,直到她在角落裡看到蘇可。她就蜷縮在那裡,雙手捂著臉把頭埋進膝蓋,肩膀有規律地抽動。哭聲很小,眼淚卻不停地往地上掉,很快眼淚就把膝蓋處的褲子弄濕了一大片,她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讓人從心底感到哀傷。宋玖並沒有說什麼,她隻是走到蘇可麵前,盤腿和她並坐在一起,張開手臂抱著她。“小玖,你,你知不知道,陳默那家夥,為了救我,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可高了,嚇壞我了,我抱著他,我叫他,他也不回我。”“血……滿手的血……”“他的腦袋上有個口子,一直在流血……”蘇可全身在顫抖,說話也有些顛倒,宋玖還是明白了發生的事情。“沒關係,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他向來福大命大,你什麼時候看他嚇唬過你,不會的,一定沒事的。”宋玖輕拍著她的背,一直在重複這幾句話,直到蘇可慢慢安靜下來。年少時我們不懂愛情,總以為新奇的便是最好的,可惜等我們懂了的時候,身邊早已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