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賭注(1 / 1)

宛如洲腦筋轉得飛快,理順思路,將自己如何結識趙瑄,以及合作的計劃簡明扼要講述了一遍。“所以說,東越現在異常動蕩,不僅百姓怨聲載道,連朝中重臣也頗有微詞。”——比如劉忠堂和慕英明——“趙瑄兵馬不足,尚不足以撼動朝廷軍,如果我們與他結盟,助他登基,就是最大的功臣,他一定不會虧待我們。但如果作壁上觀,有朝一日東越與我們兵戎相見,東越地大物博,國力遠勝,不說勝負難料,兩國百姓都將生靈塗炭,對我們沒有半分好處。所以遠不如拿著新皇帝的一紙承諾來的安心,不是麼?”聽完這一番口若懸河,從不外露的伏荒盯著邊喘邊往嘴裡灌水的宛如洲,好半天才消化了她話中乾坤,震驚得說不出話。等宛如洲抹了一把下巴的水漬,睜圓了眼睛問他:“怎麼樣,倒是吭一聲呀!”他方才明悟,目光一動。“沒想到郡主早已布局如此遠計。”伏荒從未想過從宛如洲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以前的她,從不參與政事,總是追在他身後,笑嘻嘻地拉著他出去騎馬遊玩,永遠無憂無慮,雲明日媚的樣子。“老爹那個武夫腦子,但凡我的提議他一定不屑,更何況他還要跟我斷絕關係。你一定要說是你機緣巧合結識的趙瑄,幫我說服他。”宛如洲抓住伏荒的衣袖,鄭重拜托,“你會幫我的吧?”伏荒眉頭深鎖,總覺憂心忡忡:“我們連他有多少兵馬都不知道,如果他已經擁有足夠與朝廷抗衡的兵力,就沒有必要同北崛這個異族結盟。更何況,若是貿然向他提出合作,以郡主的身份,恐怕會限於不利的被動境地,甚至難以脫身。郡主還是先跟屬下回去,待查清……”“不行!”宛如洲言辭堅決,“你想查清他有多少兵力,哪有這麼容易?我設法留在他身邊,等搞清楚他軍隊的數目,就飛鴿傳書給你,你去幫我說服老爹,我來跟趙瑄談判。”伏荒聽出了她的意思:“這麼說,郡主是不打算同我回北崛了。”宛如洲笑著點點頭:“不愧是大將軍,智慧。你告訴老爹,我是絕對不會嫁給南韶世子的,如果他氣不過,覺得白養了我這個女兒,大可以不再認我,銷毀我的官印。本來麼,我這個‘飛嵐郡主’的頭銜就是東越朝廷敕封的,不要就不要了。”伏荒大驚失色:“郡主,你不要開玩笑。”“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宛如洲的臉上浮現冷冷的光色,“從今往後,我都要為自己而活,我就是我,不是完顏家的棋子,老爹也不能左右我的人生。”“若是,屬下強要帶郡主回去呢?”伏荒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這麼說。他並不是一定要帶她走,但如果沒有他的保護,她會陷入危險,就像剛才那樣。擔心之中,又仿佛有種不甘。“那我一口咬定與你已私定終身,要是捅出去被南韶世子知道,就是天大的侮辱,看老爹會如何辦你?”宛如洲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瞅著伏荒愣愣地傻掉。伏荒張口半天,才道:“郡主何必拿自己的名節開玩笑。”“名節是掛在嘴上說的,關鍵時候除了作為自儘的理由,沒彆的用處。”宛如洲駕輕就熟地耍賴。伏荒深深望著宛如洲,忽然道:“郡主,你變了不少。”或許,不是她變了,隻是他從來沒有真的看清過她。完顏銘烈都不能左右她的人生,他又怎麼可能左右得了。宛如洲話裡有話:“常變常新是好事,總好過一成不變,容易被熟人拿住把柄。要不是老爹唬我,我怎麼會到最後一刻,才知道他把我賣了。”一成不變,總是會被抓住把柄的,比如伏荒,她知道他從來不會違抗自己的意思,十七年了都是如此。隻要她說不,他絕對不會將自己抓回去。果然,伏荒妥協了。但是,伏荒雖然口才不如宛如洲,但對結盟之事卻不鬆口,道出最棘手的問題:“即便趙瑄許諾給我們一些條件,郡主如何相信他稱帝之後,還會遵守諾言?有些人,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身份變了,立場就變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宛如洲一時啞然。她的確沒法對趙瑄的人品打包票,如果趙瑄稱帝以後翻臉不認賬,她該怎麼辦?他們隻認識不過十幾天,她就敢在他身上下如此大的賭注,她輸得起嗎?“我,不知道……”宛如洲低垂下頭,緊咬雙唇。望著她眼底閃爍不定的目光,伏荒恍然想起,她離家出走的那一夜,也是如此失神無措。她說喜歡他,問他舍不舍得就這樣看著她遠嫁他方。他自然不舍,所以放她逃走了。他以為她經不住世間險惡,一定很快會回家來。卻不曾想,她竟一路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結識了許多人,經曆了許多事,甚至設計出這般大膽的計劃,雖不周密,但卻用心。她拚命成長著,仿佛一朵恣意生長的報春之花。“屬下答應郡主,儘力而為。”伏荒說。宛如洲驚喜地抬頭:“你說真的嗎?”“郡主分析不錯,若隻身與東越為敵,對我北崛並無好處。屬下也不願看到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郡主能與東越皇子相識,或許是上天安排,助我北崛。行此計劃,總好過針鋒相對。希望趙瑄如你所言,也是愛民如子,力圖避免與北崛交戰。”伏荒停了停,為不使宛如洲太過興奮,又補充道,“屬下隻能儘力勸諫主上同意結盟,一切還要看主上的意思。”“好!你辦事我放心!”雖然老爹還沒點頭,但宛如洲已經像促成了好事一般開心,仿佛一切都會順順利利。伏荒見她恢複精神,總算欣慰,露出笑意。“按照郡主所說,屬下在城內與官兵周旋時,狹路相逢的那位少俠,便是趙瑄本人了。他功夫了得,與官兵打鬥時根本不曾使出三分之力,看得出他慣性深藏不露,郡主與他相處,定要萬分小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宛如洲應了,心下卻忿忿——原來趙瑄跟那些官兵打得遊刃有餘,虧她還擔心半天!伏荒想起來:“我當時還說,以後定要報答他。”“真是天意。等兩國歃血結盟,並肩作戰,不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嗎?”宛如洲笑起。伏荒也點頭:“望能如郡主所願。”還想說什麼,卻突然被宛如洲搶在前麵:“我上次對你說的那些話……對不起。”伏荒一愣,還以為是指自己硬要帶她進城求醫之事,忙道:“郡主方才不是已經道過歉了,況且屬下並未在意。”可宛如洲搖搖頭,凝眉道:“是我離家出走前對你說的話。”竟是她那一夜對他的告白。突然在這裡提起,伏荒一時無措:“郡主……”宛如洲整理了思緒,因微微的尷尬而臉紅,話說得不連貫,但毫不猶豫:“以前我太依賴你,離開了你就好像什麼事都做不好,所以我錯以為自己喜歡你,想要跟你在一起。現在想想,那隻是不負責任的任性罷了。”她剛出走的時候,孤身一人,愈發地想念伏荒,全因自己性子倔強,才不肯回頭。直到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被迫獨立,甚至第一次,還有彆人需要自己。自己對伏荒的感情,其實就是習慣性的依賴而已。有如翠葉依附青藤,站在不一樣的高度上,才會有仰慕與對遙不可及的渴望。當她克服了依賴,才終於發現,自己執拗了十年的所謂迷戀,已然雲開霧散。雖然現在的她依然很弱,不足以成為一個可以被依靠的對象,但隻有知道了這一點,才會一點點、一步步地變強。等她找到自己所屬的高度,就能在那裡,遇到真正的所愛吧。“所以,你也不用覺得困擾啦。”宛如洲咧嘴,扮了個鬼臉。伏荒從錯愕驚訝中回過神來,嘴角不期然露出一道微笑。“郡主能這麼想,便好了。屬下七歲被側妃撿回來,那時郡主才剛剛出生。您是我的主人,便一生一世都是。屬下從不敢想那些僭越之情。但是請郡主相信,伏荒此生,都會忠於郡主,保護郡主,誓死不違。”一番慷慨陳詞之間,除去最赤誠的忠實,還有一點點違心的謊言。他怎會不喜歡她,隻是他的身份,讓他不能妄想跟她以夫妻的身份共度一生。所以他選擇做她最忠誠的護衛,用另一種方式陪伴她一生。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隱隱意識到,或許,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了,不論是以何種方式。原來,並不是他從未看清過她,而是她終於看清了她自己。“嗯,我也會好好努力,讓你覺得我是個值得效忠的主人。”在錢塘郊外的十裡坡上,宛如洲向自己的幼稚告彆,有種走向新人生的豪邁。“這裡已經沒有危險,你快走吧,彆讓趙瑄他們看見你。”她有些不舍,但現在還不能讓趙瑄知道伏荒和她的關係,“真的多謝你救我。”伏荒問:“郡主,你們打算去哪?”“不能告訴你。不是怕你向老爹告密啊,隻是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麼事我可以承擔起責任,不會像以前一樣逞強了。”宛如洲上前拍拍他寬厚的肩膀。伏荒直覺,宛如洲很在意那個叫趙瑄的人。就是那個人,讓她成長起來的麼?心底漫起自己也未曾察覺的不甘心,不服氣。沉默了少許,伏荒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眸:“好,屬下不再過問。”他從懷中拿出一枚護身符,交給她:“這裡麵有香豆,北崛的信鷹可以循著氣味找來,郡主收著吧。”宛如洲接過護身符,鄭重地揣好:“伏荒,我能再請你幫我一個忙嗎?”“郡主請講。”“以後彆再叫我‘郡主’,你也彆再自稱‘屬下’。”伏荒惶恐:“萬萬不可。主仆有彆,怎能直呼主人名字。”宛如洲歎口氣:“我已經不是郡主了,你也不再是我的仆人了。”伏荒眼底映出深深的失落,他低眉頷首,仍堅持道:“郡主一生都是伏荒的主子,是伏荒要守護的人。”果然還是這樣刻板。宛如洲跺腳,退讓一步:“好好,那怎麼叫我隨便你,但你在我麵前,隻要自稱‘我’就好了。”伏荒猶豫,總算接受了:“好。我先走一步。郡主……千萬保重。”“你更要保重啊,幫我照顧好老爹。”宛如洲朝他揮揮手,深吸一口氣。大概,這輩子,她再也沒有機會喊完顏銘烈一聲“老爹”了。那就叫他“老爺子”吧。她回到同趙瑄約定的十裡坡上。這有塊突起的岩石,站在上麵能看得遠些。望著伏荒的背影靜靜消失在黑暗裡,宛如洲的心情也仿佛這連綿的十裡坡,起伏不定。自己逃的是南韶國的婚,老爺子萬想不到她竟會主動去南韶。這就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這通往虎山的分叉口上,即將入夜,她終於等來了結伴同行之人。遠遠的馬蹄聲傳來,最前麵騎著幽深色高頭大馬的,正是趙瑄。他平安無事,逃出生天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頭轟隆落地,激動如升空的煙火,宛如洲不禁喜上眉梢,笑逐顏開:“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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