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麵桃花(1 / 1)

這句話,曾經是宛如洲期盼已久的。她也曾想象過無數次,兩人重逢的場景是什麼樣子。此刻伏荒真的出現在麵前,對她說了這句話,她的確雀躍不已,快要湧出淚來。然而,激動的含義已經變了。不再是女孩子盼望心上人的難耐,而是他鄉遇故知的欣慰與感激。“你不問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嗎?”宛如洲有些哽咽。伏荒沉吟片刻,說:“屬下知道。郡主一向有自己主見。”“多謝你為我準備的乾糧細軟。”宛如洲回想起跑路那夜,丫鬟小靈遞給她的包裹,說是伏將軍讓準備的,仿佛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伏荒的唇角微微一動。這對他一向僵硬的表情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微笑了。“主上很擔心您。”宛如洲心中一沉,這是她始終惦記不下的事。她愧疚地問:“老爹他還好嗎,是不是很生我的氣?”“主上是發了很大的火,不知怎麼向南韶王交代,還……說了些氣話。”伏荒欲言又止。宛如洲追問:“什麼話?你隻管告訴我。”伏荒猶豫地開口:“主上說,他沒有這樣不孝的女兒,如果郡主一意孤行,不願接受這樁婚事,除非……郡主不是他的女兒。”聽到這話,宛如洲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傷心惱怒,反而冷冷一笑。完顏銘烈從來不看重她這個女兒,她是連王族姓氏都不能繼承的庶女,當完顏銘烈終於對她有所期望的時候,她卻成了不忠不孝的惹禍精。可是,從劉怡君還有昭諾太子妃的身上,宛如洲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女子一旦將命運交給彆人掌控,便身不由己,結局往往會很悲慘。“以老爹的個性,說出這樣的話,我不奇怪。”她冷笑。伏荒急忙道:“主上向來視郡主為掌上明珠,隻是在氣頭上,才說了些重話,並非出自真心。主上說,隻要郡主跟屬下回去,就可獲封完顏姓氏。郡主,還是向主上認個錯……”“我沒有錯,認什麼?”宛如洲反唇相譏,“你我都很了解老爹,他從不說氣話的,他言出必行,一言九鼎。如果我不回去,他就跟我恩斷義絕,如果我回去,得到的天大賞賜也不過是個姓氏罷了。我才不稀罕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伏荒被宛如洲激烈的態度怔住,沒料到她竟然有這樣有叛逆的一麵。“郡主,您還是先跟屬下回去,再慪氣不遲。”宛如洲打斷他:“你不光是為尋我才來錢塘的吧?城中那個亂黨,真的是你?”伏荒微微一愣:“亂黨?我奉主上的命令,去跟福建的黑市軍兵商人做生意,結果被官府發現,一路逃到錢塘。本以為甩開了官兵,卻又不知何時被人盯了梢,結果打草驚蛇,在城中惹出了亂子。”果然是他。宛如洲顧不上琢磨老爹什麼時候開始跟黑市商人做買賣的,慌忙拉住伏荒,上下查看一番:“你沒受傷吧?”伏荒退後一步,安撫她道:“屬下不曾受傷。”宛如洲意識到自己是向伏荒告白且被拒絕過的,頓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也退開一步,瞥見那幾個昏倒在地上的蒙麵人,說:“他們醒來就不好辦了,我們換地方說話。跟我走。”伏荒點點頭,去不遠處牽自己的高頭大馬。宛如洲則動作麻利地繳了幾個蒙麵人的大刀,通通沉進河裡,隻將一柄匕首彆進腰間待日後防身用。方才宛如洲騎的那匹黑馬,受了重傷倒地不起,鼻息頹然。宛如洲蹲下身子,輕撫它瀕死的身體:“抱歉小黑,沒辦法救回你……”黑馬嘶鳴一聲,仿佛在呼喚遠方的主人,隨後亂蹬幾下,沉沉死去。宛如洲身體一顫,這種不祥之兆的感覺讓她害怕,趕快從馬背行囊裡拿出水和乾糧,回到伏荒身邊:“去十裡坡。”正要上馬,伏荒一眼看到她被燒傷的左手,攔住急問:“郡主,你受傷了?”不說宛如洲都忘了,剛才一路奔襲加一場大戰,根本顧不得手傷。她不想伏荒擔無謂的心,便把手縮到身後:“不要緊,生火的時候不小心燙著了。”但伏荒不肯放鬆:“燒傷可大可小,若不及時包紮而感染,就沒得治了。”他望向那匹黑馬,“可有帶藥?”宛如洲無奈地好笑。這馬是備來逃難的,自然輕裝上陣,行囊裡有準備應急食物已經很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還顧得上頭疼腦熱?“沒有。”她實話實說,見伏荒走過去又裡裡外外仔細翻了一遍,發現確實沒有,濃眉緊鎖地走回來,沉聲道:“我帶你進城就醫。”宛如洲差點倒在地上。天知道她費了多大勁才逃出錢塘,回去自投羅網,除非她真被燒傻了。“不用了不用了。”但伏荒並不知情,語氣堅決:“跟我去。我會保護你。”宛如洲忽然被惹惱了。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把她當小孩子看,難道直到現在,他眼裡的自己,還是那麼不堪一擊、狀況頻頻?“彆在這裡說大話了,你不嫌我累贅,我還沒興趣陪你玩官兵捉賊呢!你可是亂黨,有點亂黨的自覺好嗎?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彆亂擅自替我做決定!”句句連珠帶炮,說罷卻又萬分懊悔。她有什麼資格責備伏荒?自己明明一團糟了,被官兵追得亂竄,又病又傷。伏荒說的沒有錯,她遠沒有那麼強大,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剛剛就沒命了。不得不直麵自己的弱小而積累的怒火怨氣,憑什麼往無辜的伏荒身上撒?伏荒迷惑不解地盯著宛如洲,仿佛看一個陌生人。“對不起……”宛如洲盯著自己的腳背,心底有如火燒,然後抬眸對上伏荒的視線,又清晰而真誠地說了一遍,“對不起。”伏荒微微吃驚,搖頭道:“郡主無需向我道歉。那我便帶您去十裡坡,到了那裡再說。”宛如洲心想如此也好,便翻身上馬。伏荒也坐了上去,將她護在身前,甩了下韁繩。一路上伏荒神情緊繃,一刻不懈地警惕著周邊。兩人彼此還尷尬著,因此沒什麼交談。來到十裡坡,剛好已出錢塘邊界十裡距離。天色昏沉,暮靄天闊。二人躲進十裡坡附近一處蔭蔽的地方。伏荒解下水壺,要幫宛如洲清洗傷口。宛如洲擺擺手:“你留著喝吧,我有。”她拿出從黑馬背囊裡帶來的水,向手上衝了衝,絲絲痛楚火辣辣的,疼得她切齒。伏荒四下裡探了探,摘了些黃柏葉,搓碎了敷在她的傷口上,又找出一條乾淨的帕子,仔仔細細包紮了一番。伏荒的眉頭越擰越緊:“郡主怎會傷成這樣?又緣何跑來此處?”方才的尷尬算是消弭了些。但要回答這兩個問題,恐怕要花幾個時辰才能講清。經曆了接連的人仰馬翻,總算有個喘息的空當,宛如洲決定先辦正事。“先彆管我,我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北崛?”隻有先取得伏荒的支持,才有可能說動完顏銘烈。伏荒一愣,說:“大概三日後。但既然找到了郡主……”“很好。”宛如洲眼珠一轉,決定先做個鋪墊,“嗯……我離家之後,聽說朝廷又要求我們加倍上貢珍品,還要接管崛川,讓北崛人做苦力,有這回事嗎?”伏荒吃了一驚:“郡主如何知道的?”宛如洲皺緊眉頭,氣得發抖:“原來是真的!這麼違背契約、喪儘天良的事,他們居然辦得出來,簡直豬狗不如!”伏荒下意識伸出手,想按上她顫抖的肩膀,但礙於禮數還是停下了,沉吟:“這些,不是郡主需要勞心傷神的事。”“那什麼才是我需要勞心傷神的?”宛如洲怒極反笑,“我就像一隻井底之蛙,要不是豁出去離家出走,我根本不知道世道已經亂成這個樣子。原來我在你們眼裡,什麼都不需要知道,什麼都不需要思考,隻是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件。”伏荒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她:“郡主,屬下從未這麼想過。”“算了。”宛如洲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淒然一笑,“你和老爹都沒有這麼想,但你們下意識就是這麼做的。你不用自責,這不是你的錯。”伏荒糾結了片刻,坦誠地說:“郡主對朝廷的做法有什麼想法,屬下願意認真聆聽。”總算是有點上道了。宛如洲稍稍寬慰了些,說:“如果是個好皇帝在位的話,就不會欺壓我們藩國了。”“世上哪有如果的事。我們北崛有崇山天險,崛川之界,素來與東越互不乾涉,是他們的手伸得愈發長了。”伏荒冷哼一聲,語氣裡儘是不屑,“不過,現在東越皇帝正為了想撬掉他皇位的人,如坐針氈臥立難安呢。內憂當前,哪有精力顧及外患,他很快就不會分神管我們北崛了。”宛如洲一凜,仿佛不經意耳邊擦過一箭,嚇出一身冷汗。她心驚膽戰地向伏荒確認:“你說撬掉皇位的人……是誰?”“屬下暗中查探,此人正是東越已故先太子流落在民間的子嗣,且一直在運籌帷幄,意圖發動兵變,謀求篡位。”“他不是篡位,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宛如洲脫口而出,不禁被自己呆住。伏荒也是一臉驚愕。她趕緊低下了頭,思緒一時混亂,緊張不已。半晌,伏荒問局促的她:“郡主是如何得知的?”趙瑄的身世,是天大的秘密,孰料伏荒竟先她一步抖出此事,雖然掌握的細節還不甚清晰,但亦不遠矣。這令宛如洲一時陷入震驚與焦慮,仿佛本來封閉的圈子被撞破了口,不得不麵對更複雜的外界局麵。一種挫敗感湧上心頭,同時還有隱約的惶恐。“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她反問伏荒。伏荒回答:“朝廷上下恐怕都已得知了。太子趙睿已經指揮軍隊緝拿此人。”果然。宛如洲長吸一口氣,壓抑猛烈的心跳。趙瑄韜光養晦多年,如今慕英明死了,他準備起事,身份必然會逐漸暴露,處境每一日都會變得更加危險。宛如洲把心一橫:“如果我們能跟此人合作,你意下如何?”視線遠遠飄向越來越沉的暮色之下,錢塘方向依然空無一人。她心底的擔憂再度浮起,手的傷處又疼了起來。我在城外十裡坡跟你會合。趙瑄的聲音消散在火海之中。此時此刻,她確信地知道,她不想讓這句話,成為趙瑄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伏荒吃了一驚:“郡主的意思是?”“我有一個計劃,請你務必回去轉告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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