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一個眼睛都快直了的男子,一臉花癡地答道:“這位本是浙江節度使楚龍天的獨女,楚杏棠。三年前皇帝下江南,聽了楚小姐一曲瑤琴,沉醉不歸,賜了她個娉婷縣主的名號。後來還召她入宮,冊封了修儀娘娘。”“娘娘還出來賣藝?”好在那人沒聽清,宛如洲一下被慕卓然捂住了嘴巴,在她耳邊切齒道:“什麼賣藝,這是錢塘三年一度的娉婷會。全國的官家小姐,但凡及笄又擅長琴棋書畫的,都會來鬥藝。今天是鬥琴會。”原來是如此高雅的場合,她給想低俗了。可是,後宮之人怎能這麼輕易出宮,來參加這種民間活動?卻是匪夷所思。宛如洲沒有過多在意,問那個看似知道很多楚杏棠事情的花癡男:“修儀,也可以算作官家小姐來參賽的嗎?”“參賽是不行的。自從楚修儀入了宮,這些年也未曾回來過。”“那她這是……”出乎意料,花癡男收起了垂涎的目光,深深哀歎了一口氣:“這個據說啊,楚修儀終日待在宮中,幾乎足不出戶。今年的娉婷會,正逢楚大人五十大壽,皇上才終於同意她回家省親一趟。”“聽上去好像過得不太好的樣子啊。”宛如洲驚訝。花癡男又歎一口氣:“傳聞說,楚修儀壓根不受寵,足不出戶,等於被禁冷宮。”慕卓然突然冷冷開腔:“哼,宮中深閨軼聞,向來為人津津樂道,失寵之類的說辭自然會甚囂塵上。隻可憐無數女子從此落幕的人生,也隻能化作街巷談資,最為可悲。”“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看男人的心才是最難捉摸的。”宛如洲忿忿不平。不是皇帝二話不說硬要娶人家的麼,才進宮就失了寵,難道純粹是嫌後宮空房間太多?但見了楚杏棠本尊,宛如洲還是不得不承認,人比人氣死人。如果說,劉怡君走的是簡約之美的路線,那楚杏棠就是華麗出塵派。畢竟劉怡君的老爹是在天子腳下乾事的,太鋪張了會惹人非議。而楚杏棠是天子之伴,身份高貴,打扮起來自然不能懈怠。真是難以想象,東越的皇帝連這般尤物都不上心。跟她們倆比起來,宛如洲姑娘,則頂多算個樸實美了。雖然也常被人誇俊俏漂亮,但在後期包裝上差得太遠。這一趟東越之行,讓宛如洲深深領會到一種“這麼多年女人白做了”的危機感。正反省著,楚杏棠一曲已罷。幾乎所有人都呆望出神,從剛才就不知在想什麼的慕卓然率先鼓起了掌。女子一雙含煙秋水般的眸子掃過來,又是美,又是寒。當她與慕卓然視線相遇的一刹,明顯身體一顫。雖然很快恢複了冷豔,但目光中的震蕩卻遲遲沒有平靜。宛如洲果斷判定——這倆人,有故事。台下觀眾已紛紛從美妙的演奏中回過神來,一片稱讚。紛雜中,下一位執柳琴的千金開始往堂中走。而慕卓然,始終沒有挪開望向楚杏棠的視線。那眼神柔情流轉,恣意盎然,宛如洲恍然大悟。楚杏棠肯定就是劉怡君所說的,慕卓然的“心上人”!怪不得劉怡君在他看來不過平平,眼光真不是一般得高啊。但是與他相反,楚杏棠很快就跳開了眼,匆匆離開,掩不住神色慌亂。慕卓然推開人群,一個箭步追了出去。宛如洲立刻悄悄跟上,在他身後保持著一定距離。他追得很快,可步伐中卻隱約有一絲踟躕。直到後堂,才總算拽住了楚杏棠的手臂。宛如洲閃身躲到柱子後麵。那兩個人站住了。楚杏棠冷冷開腔:“請你自重。”“棠兒。”慕卓然欲言又止,手卻不肯鬆開。好家夥,對皇上的女人叫得如此親熱,色膽包天啊。不過郎有意,妾似乎不太買賬。“你怎麼會在這裡?”楚杏棠向左右各望了一眼,而後視線落到慕卓然臉上,卻從警惕變為了更複雜的東西。有慍怒,有焦慮,還有逼人的冷酷。“三年前,本宮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與你再無瓜葛。”三年前,不正是花癡男所說,皇帝微服江南的時候?一個叫“棠兒”,一個卻自稱“本宮”,涼薄儘顯,情何以堪呐。慕卓然好看的眉頭深蹙成一團:“三年前,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會舍棄我們多年的感情,答應皇帝入宮為妃,但那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也早就不介意了。這次隻是為了我父親的事而來,請你幫我。”果然有典故啊!宛如洲不禁耳朵更往外探了探。忽然,慕卓然的目光下落。楚杏棠一驚,掙脫開來,後退一步,本能地蓋住腰衿間的飾物。“這塊雪琉璃你還帶著。”慕卓然定視她。楚杏棠冷冷哼笑一聲:“聞說慕少爺,在劉怡君小姐的比武大會上拔得頭籌,做了禮部尚書的乘龍快婿,還有個癡情的表妹死纏不放。這會倒有閒心請本宮幫忙,不覺荒唐麼?”“招親是為了尋劍,沒想到會演變成那樣,所謂表妹也隻是托詞罷了。你還不了解我?不要將矛頭轉到我身上。”慕卓然不滿地皺眉。突然,他問:“他對你不好,是嗎?”“陛下對本宮如何,你過問了又有何用。”楚杏棠的嘴角忽然牽起一絲感傷,不覺自我稱呼也變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你也不是從前的你了。那個承諾,太遙遠了,我們誰都擔不起。”簡直就是話本裡有緣無分的苦命鴛鴦嘛。此情此景,真是有如秋水連天,哀鴻遍地。宛如洲深深歎息。“好,是我多事。”慕卓然表情寡淡,終結了閒話,切入正題,“我想請你帶我進藏劍山莊。我需要晗靈劍,才能將那個東西取出來。”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提到正事,慕卓然沒有了平日那副輕浮的德性,神色變得深不可測,捉摸不定。楚杏棠微微一愣,接著便慍怒道:“慕少爺彆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楚家的藏劍山莊,隻有皇族可以進,豈是你能出入自由的!”慕卓然不禁鬆開了手:“你這樣說,是在諷刺我嗎?”連宛如洲這個旁人都看得出,這當然是直白的諷刺了。可慕卓然的反應有些奇怪,難道楚杏棠的話裡,還有什麼彆的深意?“慕少爺,你對本宮出言輕薄,已有欺君之嫌。請你識清時務,以後,也不要再來見本宮。”楚杏棠不再多言,毅然離去。拐出大門側身的刹那,日光落下來,她眼角邊一閃,分明是掛著淚。慕卓然輕輕歎口氣,說道:“出來吧。”躲在柱子後的宛如洲灰溜溜地現身。她隻是想看看慕卓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誰料想會看到信息量如此驚人的一幕,搞得現在尷尬極了。不過,慕卓然似乎完全不介意宛如洲瞧見他被曾經的心上人冷臉,說:“你看到了吧,她很是防備。”“拜托,人家是皇上的女人,你又拉又扯,她沒有叫人抓你,已經夠留情麵了。看你道貌岸然的,還以為是什麼謙慎君子,結果根本相差甚遠嘛。”“我從沒說過自己是什麼‘君子’,你給我亂扣帽子又要誹謗,我可不服。”慕卓然若無其事地打趣,立刻切回主題,“所以說,你覺得要怎樣才能進入藏劍山莊?”“哦……依楚杏棠所說,藏劍山莊是為成年皇族打造佩劍的,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剛好有一位皇族成員進山莊選劍,我們跟著混進去。”慕卓然適時插上:“但是,今年之內,都不會有皇族成員年及弱冠,所以可以忽略不計。”即便剛好天降一個弱冠皇族,但慕卓然因為慕英明之案,跟朝廷的關係很敏感的樣子,又剛剛在劉尚書那裡上了黑名單,要勾搭皇族何其危險。宛如洲點點頭,繼續說:“所以隻剩一個辦法了,從楚杏棠這邊下手。”方才她已經打探過,娉婷會的鬥琴、鬥棋、鬥書賽都已完畢,後天是鬥畫會。娉婷會結束之後,勝出的官家小姐會同楚杏棠一起,入藏劍山莊挑選金匕首,作為楚龍天的五十大壽賀禮,這是皇帝特彆嘉獎的。消息的來源,正是那位花癡男。他們這類人群總是對偶像的行蹤了如指掌。“我們隻要出錢找一個會畫畫的姑娘,參加剩下的娉婷會並勝出,就可以進藏劍山莊了。”宛如洲得意地說完,沒想到慕卓然一抬手:“不行。要外人替我們辦事,就很容易暴露,太危險了。”“那你說怎麼辦。”話一出口,宛如洲突覺有些不妙。因為慕卓然唇邊,露出了一絲貓看老鼠的眼神,讓她不禁一顫。慕卓然將想法從容說出。“你讓我去?”宛如洲震驚,立刻否決,“這怎麼行,要我拋頭露麵於人前,不是自投羅網麼?萬一被哪個好事的傳話出去,尚書大人還等著抓我回地牢呢。”嘖嘖嘖,慕卓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麵前一搖,高深莫測道:“你忘了一件事情。那日擂台上你是男裝打扮,雖被揭穿,但如今已是女子身份。試問大錢塘會有哪個無聊人,會時刻去猜測身旁走過的女子,是不是當日的男子‘伏荒’呢?”這小子,原來早就想出這個主意了。“你看我像很會畫畫的人嗎?”宛如洲指出問題核心。“這個好說,提前準備好畫,屆時掉包便是。”鬥畫會這種關乎官家臉麵的大賽,就算有著風雅之名,也難逃暗箱操作的潛規則。官家小姐們各顯神通,多多少少已經搞到了比賽的題目。所有問題似乎迎刃而解。真會有這麼順利?但這坑是宛如洲自己挖的,如今跑也不趕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