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蟬脫殼(1 / 1)

劉忠堂尚書將幾案拍得震天響,臉上神情又是惱火又是心疼。劉怡君跪在他腳下,愁容繾綣。這時,宛如洲總算得以見到劉怡君的廬山真麵目。嫁衣擱在了一旁,劉怡君穿一件淡青色雲袖水衫裙,發髻間隻插一支明珠玉步搖,略施粉黛,目如琉璃唇似櫻。雖然此刻臉色不太好,還掛著淚,但依然美若天仙,宛如含露青蓮。果真是個麗人,宛如洲暗暗驚豔,要是遠嫁西域,那可真是東越大大的損失。偷聽了半晌,宛如洲搞明白了,原來劉大美女私自放走了慕卓然。啊這小子!她咬牙切齒,居然真的給他溜了!要不是自己先逃了出來,恐怕此時已經被劉尚書剁了。劉忠堂恨鐵不成鋼地道:“你不成親,難道真要嫁去西桑國不毛之地?又怎知那慕卓然將來真的會回來娶你?”劉怡君慘淡一笑:“他不會回來娶我的。慕公子……已有心上人,我如何能為一己之私,拆散一對璧人。”這隻是劉怡君好心編造的謊言,而落在宛如洲耳朵裡可不得了。什麼什麼,看不出來啊,竟然在外麵有相好,卻還跑來比武招親,真是沒有節操!宛如洲暗罵。不過自己女扮男裝的行為,也實在高尚不到哪去,她便吐吐舌頭,繼續偷聽。劉忠堂震驚,渾身顫抖:“已有心上人?竟還來參加招親!他可知這是欺君之罪!”劉怡君微微道:“女兒私自招親,又何嘗不是欺君之罪呢。”真是欲逃亡偏乘漏船,欲行騙卻入黑店,有苦難言,隻能打掉牙和血吞。宛如洲頓時很懊悔,陷入了低沉的自責裡。如果自己沒有亂發正義感,而是彆人進入了最終比武,那即便慕卓然跑了,劉怡君也能有個歸宿,總比現在這樣好多了。劉忠堂長歎一聲。此刻,他也顧不得再對慕卓然惱火,隻一心一意心疼著自己的女兒。他扶起淚眼婆娑的劉怡君:“我的傻女兒,心善至此,又有誰能來助你?當年先太子病逝,二皇子繼承皇位,便連年征戰,大興土木,百姓怨聲載道,偏偏皇上能聽得進去話的陸丞相,也隻顧阿諛諂媚,不肯提半分勸諫。不說幾個藩國紛紛囤積軍備,四國之外更有其他部族虎視眈眈,大有逆反之勢。為穩定局勢,不得不采和親之策,先帝辛苦一統的江山,恐怕就快保不住了。我本想快些替你尋個好人家,我也趁早辭官,告老還鄉……”“爹爹!”還是劉怡君謹慎,四下望望,壓低聲音,“此話不可亂說,當心隔牆有耳。”說完,目光還真的往這邊掃來。宛如洲慌忙躲到陰影處,這才沒被發現。劉怡君腰板挺直起來:“爹爹不要氣餒,慕公子有句話說的好,與其做一世縮頭烏龜,不如勇敢一躍,直上九霄。逃避的‘逃’,與挑戰的‘挑’,就隻差在敢不敢放手去做。爹爹年富力強,江山社稷還需要爹爹去扶持,女兒也需要爹爹來庇護啊。”沒想到,慕卓然能說出這麼有深度的話。宛如洲一時間對他產生了小小敬意。不過劉千金這位深閨佳人,真的能聽懂這些話嗎?劉忠堂卻大驚:“直上九霄?慕公子他,是什麼意思?”“他是說他自己,大概確實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做。”劉怡君疑惑地看著父親,“爹爹這是怎麼了?”“哦……”劉忠堂舒一口氣,若有所思。宛如洲還想再聽下去,不遠處又傳來侍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得了,早晚還是會搜到這裡來的。趁侍衛將她逃走的事情報告劉忠堂之前,趕快離開尚書行館為妙。她輕巧地躍上行館後門處的柴房,從這跳出去就萬事大吉。隻是可惜聽不到劉家父女的八卦了。看來東越朝廷虧空巨大,怪不得越來越將藩國當成壓榨吸血的對象。就拿北崛來說,明明天寒地凍糧草欠收,朝廷依然要求北崛每年進貢一千萬石糧食,更不用提人參鹿茸、奇珍異寶、以及天價的真金白金了。彆說藩國受不了,這不連東越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劉忠堂一席話,說明朝廷內部已經出現裂痕,遲早要被趁虛而入的。宛如洲的老爹,北崛王完顏銘烈,打譜拉攏坐擁天府之國、物產豐盛的南韶,取長補短,伺機而動,獲得足以對抗朝廷的實力。而東越這邊看來亦有算計,和親之舉想必是要籠絡彪悍好戰的西桑,以增強勢力,穩固天山邊境。錯綜複雜的戰局漸漸在宛如洲腦中成型,她心中有數,恐怕很快,就要有一場黑雲壓城暴雨侵襲了。隻是事到如今,有劉忠堂這麼個愛女成癡的好爹爹,又被她和慕卓然橫插一腳,不曉得和親還能不能成?此番若是歪打正著,攪黃了和親,東越皇帝的如意算盤就落了空,對北崛豈不是好處多多?縱身飛下的刹那,地麵上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宛如洲的思緒正百轉千回,避之不及,失了重心,“哇啊”低叫著直直砸向那人。那人竟也機警,覺察到有人掉下來了,立刻伸開手臂,拉開一步,將宛如洲穩穩抱進了懷裡。回旋幾步,就站穩了腳跟。宛如洲定睛看去,亮燦燦一雙星落冬河的眸子。慕卓然俯望著她,吃驚地吸了口氣。接著,他頜上就挨了一掌。宛如洲氣急地從慕卓然懷裡跳出去。“我說宛姑娘,究竟是記恨擂台爭鬥,還是記恨我占你便宜?”慕卓然後撤一步,保持足夠的自保空間,打量著臉頰瞬時染紅的宛如洲。宛如洲不期然哽住。要說擂台比武,那畢竟也有自己惹下的禍,要說被他摟腰挑逗,那其實是自己技不如人,跌入他懷裡的。要是較起真來,好像還真沒啥可追討的。支吾了片刻,她隻好瞪起眼問:“劉千金不是早就放你走了,你該不會這麼半天都沒找到門吧?”“怎麼可能。”慕卓然一臉被小看的不滿,但見宛如洲無恙,長舒了一口氣,振振衣上塵土,“我去地牢救你,好容易打暈了看守,誰知牢內連個人影都沒有。原來你自己逃出來了。”宛如洲這才瞧見,他的衣服留下不少打鬥中撕扯的破口,袖口露出的手背上,也有細細傷痕,大概全是為救她而造成的。一人單挑牢房守衛,武功了得,果然深藏不露。她不禁嘴角微微一動,打趣道:“看來你還真有點功夫,以後多除暴安良,少用絕招欺負女孩子。”慕卓然也笑得如玉回光:“是宛姑娘在擂台上氣勢太足,令我便難免認真了些。誰知你隻是虛張聲勢,武功那麼菜,卻還自稱雲遊四方,打遍天下無敵手。差點傷了姑娘,還請多多包涵。”諷刺得滴水不漏。“參賽者比我更菜啊。你一路殺到決賽,遇到的也不過是我這種對手嘛。”宛如洲回敬道。“其實是因為劉怡君奉命和親之事,早已在城中傳開,大戶人家都不敢忤逆皇命。因此來參加品劍大會的,自然都是些潑皮無賴。”宛如洲的疑惑終於解開了:“怪不得擂台上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心下頓時叫苦不迭,她要是早想明白這層邏輯,就不會同情心泛濫去觸劉尚書的黴頭,真是坑死人了。慕卓然安慰她:“沒關係,我也是遇上你的時候,才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他的話怎麼總覺得那麼欠扁?宛如洲本就一番怨氣無處發泄,這下剛好遷怒到慕卓然頭上,她反唇相譏道:“既然參賽的都是潑皮無賴,那麼也包括你自己咯。”慕卓然一臉浩然地聳聳肩:“隻有我是例外。”宛如洲眯起的眼睛裡浮出幾個大字——真、不、要、臉。她的目光轉而落在他身後背著的那把古怪長劍:“我問你,你參加招親,是不是想要尋一把劍?”扯到這個話題上,慕卓然的笑容斂了些:“你是如何知道的?”“也太明顯了,擂台上非要我亮劍,一聽說沒劍,立刻撂挑子走人,不是尋劍就是有怪癖。”當時慕卓然大概失了耐性,有些急躁,暴露給她了。宛如洲追問:“劍裡難道藏有武功秘籍?”慕卓然故作深沉地點點頭:“據說有召喚天下美女的神力。”“招孤魂野鬼還差不多,夜夜為你侍寢。”宛如洲白他一眼,這人潑皮無賴,估計聽不到一句實話。慕卓然忽然湊上前來,低聲道:“你女扮男裝,動機詭異,算不算孤魂野鬼?”頜上差點又要挨一掌,這次他笑吟吟地避了過去。那邊牆內又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料是侍衛們快搜過來了,慕卓然做了個手勢。宛如洲心領神會,倆人貓著腰溜過了牆角。突然她頓住:“等等,我還不能走。”“怎麼了?”慕卓然不解。“你來找我的時候,有沒有見過其他人?”自己引開了追兵後,就跟夏承先失散了,現在不知他是否脫身,宛如洲不禁擔心。慕卓然說:“除了追兵,沒瞧見任何人。”又多問一句,“到底怎麼了?”宛如洲將夏承先的事簡單說了一下,沒想到慕卓然斬釘截鐵道:“不行。”“為什麼?”宛如洲吃驚,“他好心來救我,如果被我牽連,給尚書大人抓住,那我的良心怎麼過意的去?”慕卓然四下探視一番,確認沒有人,才低下頭來壓聲說:“你也太天真了,這人來曆不明,與你萍水相逢,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險來救你,是否有所圖謀?再者,潛入尚書行館哪裡是容易的事,他三下五除二就撬開了地牢的密道,身手了得,又不說自己的身份目的,依我看絕非等閒之輩。你回去找他,絕非明智之舉。”宛如洲頓住。沒想到這個慕卓然,心思如此縝密,跟初見的印象簡直天差地彆。她對此人的興趣愈發得濃。“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是,如果夏承先對我有所圖謀,又怎麼會跟我分散行動呢。如果我剛才就那麼跟你跑了,他又被抓住,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講不通啊。再說,”她瞧著眼前的人菀菀一笑,“你慕公子也跟我萍水相逢,又為什麼來救我呢?”慕卓然被她一番語塞,間隙她已經返身往院裡溜了。“喂!”慕卓然喚她幾聲不停,沒辦法,權衡片刻,也跟了進去。然而,二人跟侍衛玩了半天遊擊戰,依然到處都找不見夏承先的蹤影。不好的預感如陰雲籠罩了宛如洲心頭,該不會夏承先真的……不會吧!突然,有侍衛大喊:“兩個賊在那!”宛如洲嚇了一跳,“呼”的一聲,慕卓然已經衝將出去,擋在了前麵,周身銳氣頓起,欲同追來的侍衛大乾一場。而他的肩膀被宛如洲抓住,她運起輕功就向圍牆上跳去。慕卓然出於敏捷與本能,順勢跟著她跳上了房頂。“走!”宛如洲低喊。慕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疾風般抽出寶劍,驟雨般揮向牆邊那棵高高的樹。厚重的枝杈不斷砸向地麵,暫時阻止了侍衛。二人終於順利逃到尚書行館外。宛如洲長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可以走了?”慕卓然說道。從侍衛遠遠見到他們大喊“那兩個賊”,可以推斷出他們是將慕卓然認成了一直跟宛如洲在一起的夏承先。而認錯了也就是說,他們並未抓到夏承先。宛如洲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果斷放棄正麵衝突。現在她和慕卓然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留在尚書行館,隻有死路一條,出去以後再做周詳為好。更何況,往好的方向揣測,夏承先那堪比穿山甲的身手,肯定早就逃到安全地帶了。晨曦之光在夜霧後隱現的時候,宛如洲和慕卓然終於回到了東市大街。最勤勞的小販已經開店賣早點了。慕卓然很有風度地自掏腰包,請宛如洲吃饅頭。宛如洲捧著香甜滾燙的饅頭,嚼得淚眼汪汪的,有種大難不死的感動與豪情。這離家出走可真是把她折騰得夠嗆,下次打死她也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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