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縣地處東越一隅,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又正值三年一度的娉婷盛會,因此香車寶馬,羅裳粉帕,整日熙熙攘攘熱鬨非凡。但距離娉婷會十幾裡外的東市大街,今天突然張旗擂鼓,也引來一波人頭攢動。“蜀主劉備曾經鑄造了八把寶劍,合稱‘蜀八劍’,自己佩帶一把,剩餘七把分彆賞賜給了手下的文武大臣。其中當然以賜予諸葛亮的孔明劍最為傳奇,早已遺失多年,我這一把,就是蜀國匠人仿造孔明劍鍛製的,童叟無欺,如假包換。”宛如洲站在人群的中央,一身男裝,高腰束發,神采飛揚。眾人指指點點,嘖嘖稱奇。管事的認真登記了,交給她一塊名牌:“公子,請上擂台。”名牌上“伏荒”兩個大字無比招搖,卻頗有些心虛的味道。千裡之外冒用伏荒的名字,應該沒關係吧。她當然沒有什麼孔明佩劍,但她之所以扯這個謊,動機其實是一片赤誠的來到東越關內已經數月有餘,頭一回碰上這麼盛大的集會事件——禮部尚書劉忠堂,奉旨重修《隱劍集》。但凡名震天下的各式寶劍,都是名門貴族趨之若鶩的對象,古往今來,遺失者大半。但其實,許多鑄劍師在鍛劍的時候,都會鍛若乾把相同形製的,其中最為精致的一把,作為本劍,會成為流芳百世的名劍,而其他幾把,就成了“隱劍”,流落民間。隱劍因為跟本劍出於同一個鑄劍師之手,價值也頗為珍貴,尤其是在本劍遺失的情況下,隱劍就從影子成為了可以替代真身的存在。劉尚書此番南下,就是奉旨搜尋流落民間的隱劍,登記造冊,以饗後人。他早在數周前就廣貼告示,舉辦品劍大會,要求帶著隱劍參加擂台比武,決出魁首,賞賜黃金萬兩。宛如洲覺著新鮮,從他們搭台子就開始圍觀。但看了半天,前來登記隱劍的,隻有男人,沒有女人。於是她好奇多嘴了一句:“真是奇了,難道竟然這麼巧,東越的女人都是不耍劍的?”旁邊一個大叔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劉尚書修劍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宛如洲興致勃勃地問:“大叔,看您氣度不凡,是不是知道什麼?”大叔被吹捧得得意,笑了笑,指著前麵那座高台:“品劍大會不過是個幌子,劉尚書是想在比武的人裡,給她的千金劉怡君挑選乘龍快婿。誰能在比武中脫穎而出,就可以迎娶劉千金。”宛如洲大吃一驚:“劉千金這麼高貴的身份,為什麼不在皇親國戚之中挑選夫婿,偏要來市井之中比武招親?”大叔長長慨歎一聲:“唉,你不知道,怡君小姐真是命苦,從小養在深閨,皇上卻突然下了詔書,命她明年開春滿二十歲時,去西桑國和親。那種蠻荒之地,小姐千金貴體如何受得!皇命在身,哪個皇親國戚還敢向小姐提親?沒辦法,劉尚書隻能出此下策,借著重修《隱劍集》的機會,若能成功招得良婿,小姐便不必外嫁了。怕皇上知情後動怒,劉尚書還特地從京城趕到錢塘來舉辦。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然,他大老遠帶著劉千金乾什麼呢?”“竟然有這回事。”宛如洲難以置信,半天回不過神來。她拎出耳熟能詳的曆史知識——大約數代之前,天下四分,東越占有半壁江山,西桑據守天山大漠,南韶位處西南腹地,北崛坐落北境雪國,四國割據多年,以東越橫掃四方,其他三國上表稱臣,封為藩國告終。東越改國號為大越,是為宗主國。沒想到,東越如今也要通過和親這種手段來籠絡人心,而且還是西桑國這個地處大漠、地廣人稀,被地理典籍鄙視為“雞不下蛋魚不靠岸”的地方?不過等等,自古隻聽說皇帝將公主遠嫁,還是頭一次聽說要股肱之臣忍痛割愛的,這皇帝未免也太蠻不講理了。宛如洲頓時對宗主國的老大相當不齒。“比武招親也是不知對方底細,就隨便把女兒托付出去,跟嫁到陌生國度有什麼分彆?”宛如洲百思不解,和親跟比武招親,都是破罐破摔,盲人摸象。與其招一個來路不明的市井混混,怎麼看還是遠嫁邦國做王後來得劃算吧。大叔卻搖了搖頭:“對於劉千金這種不爭世事的女子,做空帷怨婦,都比政治棋子來得幸福。嫁個普通人,就算未必喜歡,但起碼還能舉案齊眉相伴一生。要是頂著官選佳人的身份嫁給異族王,不僅自己行事舉動如履薄冰,對方也會懷有戒備百般提防,這樣兩口子的日子還怎麼過得下去。”竟然是這個思路,含義雋永,在理,相當在理。看不出這位大叔還蠻有哲思。宛如洲想到自己同是和親的落魄命,然而人家劉尚書不惜逆旨也要保護女兒,再看自家老爹,卻上趕著將女兒往外賣。兩相對比,實在令人心寒。她不禁跟著劉管事一起頓首扶額,做起深思狀。其實,她一直期待伏荒能幡然悔悟,抱著千金聘禮來追自己。可她的步伐已經很緩慢了,那個木腦殼還是沒有追上來。雖然不想承認,可看來,大概,似乎,就是單相思失敗了吧。那麼劉怡君呢,雖然有個靠譜的老爹,命運卻還是要交到彆人手上。宛如洲頓時對這位素不相識的千金小姐油然而生強烈的同情憐憫,放眼望去這些摩拳擦掌的市井男人,一個個也變得麵目可憎、形容猥瑣起來。不能讓這些投機取巧家夥趁火打劫。於是,宛如洲化身正義使者,喬裝打扮一番,用伏荒的名字報名品劍大會,決心為劉怡君篩選掉配不上天鵝的癩蛤蟆。宛如洲對自己的武功還是心裡有數的。她有一身在北境雪國練就的騎射功夫,可惜這裡完全用不上,她的劍術就生疏得很,參加這種品劍大會可謂不利。幸好她的拳腳肉搏還算馬馬虎虎,雖然遠遠沒有到獨孤求敗的地步,但掃蕩雜兵是綽綽有餘。等到躋身高手如雲的選手中,就可以甘拜下風、功成身退了。至於這把“孔明劍的同宗隱劍”,是她從一個看熱鬨的路人那裡順來的。等過後悄悄還回去就是。“真的昏過去了啊……這位伏荒公子好身手。”“英雄出少年,公子武藝精湛,一表人才,令尊堂好福氣。”被讚賞聲包圍的宛如洲越來越覺得不妙。為什麼,這些個男人竟然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那把孔明佩劍隻是用來唬人,宛如洲基本靠赤手空拳,然而卻贏得順利,順利得詭異,竟然一路闖到了最終決戰。不是吧,她暗自瞠目,連自己一個弱女子都抗不過,東越真不知道是如何打的天下?看來嫁幾個美女去藩國安撫民心,果然還是很必要的。不行,重在參與到此為止,決戰萬萬不能再奉陪了,差不多該找借口開溜。畢竟要是讓尚書大人知道了,他的最終女婿人選竟是個女子,惹毛了他老人家可不是好玩的。宛如洲心裡盤算好,正要離開,胳臂卻被一把拉住。管事的指著不遠處同樣被簇擁著的一個人:“那邊的慕卓然公子,就是與您一同進入最終決戰的人。”她下意識要掙脫,一回頭,剛好順著劉管事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遠遠的隻見一位男子長身玉立,雙手抱胸,一襲素衣傲然挺拔。他正與旁人交談,依稀能辨認出煥然神采,溫和中自帶了三分貴氣。“好矯情的一個人。”努力回憶著名單上僅存的另一個名字,宛如洲眯起眼睛。這就是即將跟自己對決的家夥,然而今天隻能便宜他了,誰叫自己決戰時必須輸掉呢。見不到劉怡君傾國傾城的容貌,真是可惜可歎。小夥子,劉府的美女就托付給你了。還在胡思亂想中,擂台上的大鼓敲得震天響。圍觀群眾好像受了指點,分為兩撥,分彆齊刷刷地向宛如洲和慕卓然投來期待的視線。宛如洲處在無數目光的焦點,大感尷尬,一時無措,結果未能抽身,被家丁推搡著走到擂台上。頓時掌聲雷動,歡聲鼓舞。不,妙,啊。她尷尬地擠出一個誇張的笑容,朝他們揮揮手。看來,在這群熱情的看客麵前,不假裝苦戰幾個回合再敗,是蒙混不過去的了。“嘩”的一聲,頎長的身影飛速掠過眼前,那位慕公子已經躍上台麵,穩穩落地。台下叫好一片,宛如洲撇撇嘴,輕功好有必要拽成這樣麼?這時,她才看清他的容貌。英氣奕奕,清華萬端,便是腦中浮現的八個字,宛如洲看得不禁微微一愣。再瞧,他麵淨如玉,俊美出挑,那雙剔透的眼睛,眸色犀利,隱隱綻光,薄潤的嘴唇抿起優雅又不懷好意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