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接生婆抱著哭哭啼啼的嬰兒從老屋的房間裡走出來時，李躍進便氣的把剛抽了沒幾口的香煙扔到地上，然後狠狠的踩了幾腳。他聽得很清楚，接生婆報喜時說的是：“恭喜咯，是個漂亮的女娃啊。”女娃，女娃能有什麼用，不能傳宗接代，要是以後生的漂亮說不定還是個水性楊花的賤貨，要是生的難看嫁不出去就是個賠錢貨。呸，晦氣！李躍進瞅了眼接生婆懷裡的女娃，眼光特意瞄向女娃的兩腿之間，頓時歎息不已。“走吧走吧，彆礙著我了。”李躍進揮揮手不耐煩的說道。接生婆提醒一聲：“你想好給女娃起什麼名字了沒有？”李躍進從兜裡重新拿出一根煙，點火的時候剛好瞄到自家屋簷下的燕巢，便隨口說道：“起啥子名喲，就叫燕兒行了，就這麼決定了。”然後也不管剛出生的女兒，李躍進抽著煙離開了，他已經在琢磨著等媳婦坐完月子，兩人一定要努力再生一個。他老李家的血緣可不能斷在他這代上。一年後，李躍進的運氣很好，當他聽到房裡娃子的哭啼聲雄壯有力時，他立即跳了起來。果不其然，隨後接生婆興高采烈的喊道：“恭喜裡，是個健壯的男娃，老李家有福啊。”“哈哈哈！”李躍進趕緊從接生婆手裡抱過自家的孩子，第一時間看向胯下，再三確認這是個帶把的孩子後，他又是激動又是開心：“男娃好啊，男娃好啊，男娃才對啊。”接生婆見李躍進笑的跟傻子似的，連忙提醒他：“你想好給男娃取什麼名字沒有啊？”李躍進立即認真起來，小心翼翼的把男娃交給接生婆抱著，自己抽著煙低著頭踱著步，頭疼的說道：“呀，我就是一粗人，想不出啥好名字，可是這名字可不能亂取啊，取壞了容易給娃丟臉。”接生婆見怪不怪，道：“沒事，名字都是父母給的，父母給的名字都是好名字。”李躍進在門前踱步轉圈，一連抽了好幾根煙，在抽第五根煙的時候，他“謔”了一聲，抬起頭，說道：“海，我的兒子就叫李海。”接生婆很好奇李躍進咋想出這麼個名字來。李躍進津津樂道：“都說我是一粗人，剛才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一個成語，海納百川，所以我的兒子就叫李海，海多厲害啊，能容納百川，以後我的兒子一定也很厲害。”剛被定下名字的李海正哭鬨著踢著小腿，而屋內的某個房間裡，李燕兒也在哭鬨，因為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大家仿佛都忘了她。……李燕兒四歲就開始乾活了，起初隻需要幫家裡掃地拖地，後來老媽在田裡乾活崴腳了，李躍進就讓李燕兒多乾一些事，包括喂雞做飯洗衣服等等。有時候李燕兒也會羨慕弟弟李海，李海三歲了，可是他什麼活都不用乾，每天可以到處去玩，就算不小心踩到彆人的莊稼或是偷吃彆人家的地瓜，爹爹也不會怪他，反而會教他以後千萬彆給人抓住了。羨慕歸羨慕，李燕兒對弟弟沒有其他的負麵看法，因為從小到大父母都是對弟弟比較好，她便以為弟弟理所當然的被善待，她理所當然的辛苦些。李燕兒很疼弟弟李海，父親說了，弟弟肩負著傳承香火的重擔，是咱們李家的希望。所以有時候李燕兒也會怪自己沒用，不能像弟弟一樣承擔家族的希望，她能做就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弟弟，因為父母就是這麼做的。從小到大，李燕兒從未有過新衣服，她穿著永遠是弟弟穿剩下來的衣服。她每天都要做許多家務活，弟弟讀完書就可以到處跑。弟弟年紀到了就上學，她隻能暗地裡拿著弟弟的書本讀書，弟弟經常不寫作業，李燕兒就幫他寫作業。直到十八歲那年，李燕兒參加高考，其實李躍進不打算讓李燕兒去高考，是村長說什麼加強教育是國家政策，非得給李燕兒報名高考，李躍進親懶得和村長說理，便讓李燕兒去了。後來李海高考兩百多分，連技校都沒考上。李燕兒高考六百多分。考上了重點大學。……李老頭朝床下吐口了唾沫，滿臉的憋屈。老祖宗說得對，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一點用也沒有，所以說養兒防老，還是兒子比較靠譜。家裡的女娃李燕兒在大城市裡站穩了腳，每個月居然有接近一萬的薪水，聽說過幾個月還會漲不少。在收到女兒第一個月寄回來的錢後，李老頭立刻氣勢洶洶的帶著兒子李海跑去找李燕兒，讓李燕兒把錢都給李海，讓李海有本錢在外麵創業賺錢，以後光宗耀祖。李躍進的想法很簡單，女孩人家要這麼多錢有什麼用，日後還不是便宜了外姓人。老祖宗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偏偏自家的女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每個月一萬的薪水，居然隻肯給弟弟三千，以為是打發叫花子啊，真不知道女娃在大學裡學了些什麼。雖然李老頭很清楚，兒子李海的本事比不上姐姐李燕兒，上次李燕兒給了李海幾千塊，李海轉頭跑到外麵吃喝玩樂，幾天就全花完了。不過沒用歸沒用，但李海畢竟是家裡的男人，畢竟是李家的獨苗啊，以後是要傳宗接代傳承香火的呀。李老頭越想越憋屈，已經開始後悔當初把李燕兒生了下來，也怪自家婆娘沒用，好生不生弄個女娃出來，不然哪有今天的氣受。不氣倒好，就是這麼一氣，李老頭竟是病倒了，村裡的醫生來看過，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不過李老頭喜歡抽煙，身體糟得一塌糊塗，加上年紀又大，就算是小病也抗不過去，估計隻剩下幾天了。李老頭一聽慌了啊，他趕緊讓兒子李海把姐姐李燕兒帶回來。臨終前他對著李燕兒千叮萬囑，讓李燕兒一定要照顧好弟弟李海，否則他死了也不會放過她。嘿，這一死，李老頭成了鬼。當鬼的感覺還不錯，不愁吃不愁穿，就是不能抽煙讓他憋得慌。都說人死了之後要去地府投胎，李老頭等了好久也沒見牛頭馬麵帶他去投胎，他便在村裡晃著，每天東晃晃西晃晃，好幾年過去，他覺得好生無聊，偏偏這時兒子李海帶著妻子回家，在他的靈位前抱怨在外麵做生意失敗，姐姐李燕兒又不肯接濟他，他隻能回來待了。李老頭這氣的啊，估計自己墳頭都在冒青煙，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從鄉下走到光市，想著一定找個辦法警告李燕兒。嘿，原來光市也有鬼，而且還不少。不過李老頭的運氣著實不行，他才剛來光市兩個月，陰曹地府就來到人間，他怕得要命，便跟著其他野鬼一起躲了起來。幸好有個叫蘇人的年輕小夥有辦法偷到牛頭馬麵的巡邏表，隻要給五萬元酬金，就能從蘇小哥處買來牛頭馬麵的巡邏表，光市不少鬼魂生前都是有錢人，為了保住自己的“第二條命”，區區五萬元實在不算什麼。李老頭來到光市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城隍廟附近，其餘時間都去自己女兒家，盯著女兒看她是不是又動了什麼壞心腸。其實女兒還是挺乖的，雖然給錢的時候扭扭捏捏，不過終究還是每個月都給弟弟李海幾萬元。可惜她嫁了個壞男人，有次李老頭居然聽到壞男人在跟女兒商量搬家的事，說什麼不想再給李海錢了，說什麼大城市裡生活成本高，實在是沒辦法再接濟李海。李老頭頓時就怒了。李海是李家的根，李燕兒作為李家的人，給李海錢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有什麼事能比傳宗接代重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李燕兒居然還答應了，果然嫁出去的女兒就成了外姓人了，不再是自家人。“嗬嗬，你李燕兒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既然你無情就彆怪我無義，你狠心拋棄你弟弟，那你就去死吧。”新的一周，李老頭主動提供五萬錢買牛頭馬麵的巡邏表。新的一周，蘇人騎著電動車來到李燕兒家。新的一周，李燕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