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華中地區的天氣還沒轉涼，華鄂大學的新生宿舍卻已經變得冷清，幾隻蚊蟲圍著白熾燈管徘徊，嗡嗡振翅和手機音孔裡劈裡啪啦的遊戲音效在空曠的屋子裡蕩起回音。張仲德披著單薄的毛巾被趴在床鋪上聚精會神地端著手機鏖戰，王者峽穀的地圖上顯示了雙方戰況之激烈。紅藍雙方三路防禦塔已經化為座座廢墟，強化後的紅藍小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自基地出發。走到河道附近就冤家相逢開始互掐。英雄們鬥智鬥勇伺機給予對方致命打擊，野區、河道乃至主宰門前，無時不刻充斥著危險的訊號。就在雙方對峙久攻不下時，紅方的基地前手持弓箭金甲披身的後羿兀然出現。猶如奇兵天降，箭矢疾風暴雨般清掉了基地層出不窮的兵線。勝券在握！張仲德激動地爬起來，準備操控角色對敵軍的基地發起最後的總攻，一通電話突然不合時宜地打進來，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他順勢一滑，按下了接聽鍵，然後開始抓狂：“啊啊啊！點錯啦！”“您有一份驚喜將在五天後，請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在張仲德準備掛斷時，對方送上溫馨的祝福以及不明所以的通知，聲音似乎經過變聲處理。通話隨即切斷。界麵已經切回了遊戲畫麵，失敗兩個大字列在赫赫的戰績列表頂端，似是在嘲笑著為寇者的敗局。張仲德懊惱地退出遊戲，坐在床鋪上發呆。屋子裡靜悄悄的，除了他以外沒有半個人影。兩天前，華鄂大學的15屆新生剛剛結束了軍訓。每個班級都籌劃著自己大學生涯以來第一個聯誼會，說好聽點是加深同學之間的感情以便日後相處，說得直白點就是覬覦同班女同學的美色。今天晚上，正是班級聯誼會舉辦日。宿舍裡幾位紳士早已打扮得風騷十足前去赴會，留下張仲德獨守空房。這會兒大概正忙著卿卿我我，應該不會有閒工夫惡作劇。“真是無聊！”張仲德放下手機不去理會，準備跳下床去覓食。手機忽然放起核爆神曲《ALIEZ》，屏幕被點亮，來電備注寫著：高博。“喂！仲德，快來東校門外的飯店。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電話另一頭聲音嘈雜，音響放著強節奏的重金屬舞曲，歡笑打鬨聲幾乎將高博說的話蓋過。聽起來，大家似乎都在興頭上。張仲德戴上耳機：“等我乾嘛，那邊不是挺熱鬨的。”“今天是班長的生日，他請客吃飯，大家都打算去，你難道要掃興？”高博說。“好吧，那我一會兒到。”張仲德掛斷電話，穿戴整齊跑下樓。街道邊，路燈昏淡的燈光打在鋪在林間小徑的青石板上，草叢間蟋蟀瞿瞿低鳴，路旁長椅上小情侶們花前月下，情意正濃。下弦月散著掛在高空上，白潔的月輝照亮了通向校門的柏油路麵，追著人們的影子。馬路兩旁有的手拉手有說有笑，有的摟摟抱抱親密無間。張仲德雙手揣在兜裡垂著頭走在路邊，路燈下影子在他身後拖得纖長，顯得孤單影隻。嘭！一聲悶響，張仲德撞上了什麼人，倒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對方手疾眼快拉住張仲德。“抱歉，抱歉。”張仲德站穩後，連忙道歉。“啊！”對方像是受了驚嚇，猛地抽手，向後小退半步。路燈昏暗的光芒將兩個人的身影照得發白。張仲德被對方怪異的裝束嚇了一跳，麵前的人身量並不高，身上披著一條鬥篷，委拖在地上的半截下擺讓這件頭蓬看起來極其不合身。但正是這身寬鬆的鬥篷遮住了對方整個身軀，暗淡的燈光下張仲德絲毫看不清他的長相。隻是有一種違和感，像是誤入了哪個魔幻電影劇組的拍攝現場，劇碼上演的是張皇緊張的追逐戲。“你是演員？”對方並沒有正麵回答他，而是搖搖頭，從寬大的鬥篷下伸出一根纖細蒼白的手指，指尖筆直地指著校門的方向。“什麼意思？”張仲德下意識順著黑鬥篷手的指向望去。當他轉回頭滿麵疑慮地提問時，黑鬥篷已經離開。消失的無影無蹤，在剛剛他站著的地方掛起一陣微風，仿佛那個黑鬥篷是隨著風飛走了。“怪人。”張仲德嘟囔著縮縮腦袋，抬腳準備離開，低頭看見地上落著一塊銀色花瓣形的徽記。他順手撿起來，隨意觀察兩下，在花瓣徽記的凹處烙印著篆體的“巫”字，“是剛剛那個人掉的？”張仲德回頭尋找黑鬥篷的足跡，卻看不到一絲線索。隻好攥著徽記，敲開校門口門衛室屋門：“大爺，我剛剛撿到一個東西。你要是看見一個穿黑鬥篷遮麵的人，麻煩還他。”門衛靠在窗邊，從報紙後麵露出半張臉，瞟了張仲德一眼：“黑鬥篷？哈利波特看多了吧？你要是認識就自己找，門衛很忙。”“我說張仲德，你跑門衛這裡乾嘛，快走吧，大家都等你呢！”張仲德窘迫地撓撓頭，身後高博鑽進門衛室，連拖帶拽把張仲德拉向校門外大街對麵。“1、2、3，乾杯！”玻璃杯丁鈴當啷的碰在一起。包廂裡班長端著酒杯，興致正高，酒氣將他的臉醉得通紅：“謝謝同學們的賞光，今天是九月二十五號，我的生日。很高興你們能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個班的同學啦！大家要互幫互助，相親相愛！”“好！”包廂裡掌聲雷動。“今天請大家來，除了吃飯，還有一份大禮！”班長說著把啤酒一飲而儘，“我決定！國慶期間，請全班一起去鳳凰古城旅遊！”又是一陣歡呼聲，旅遊計劃一出包廂裡的氣氛瞬間點燃。班長從飯局的焦點變成了熱點。“一起去？”高博用肘杵了杵張仲德。“我就不去了，”張仲德說，“不喜歡湊熱鬨。”“那可不行。大家都去，你不去就太掃興了。”高博說，“有白吃的午餐，乾嘛不去。就這麼定啦！要不要去那邊湊湊熱鬨？”“不了。”張仲德悶頭夾起一塊肉填進嘴裡。“那我去了。”高博擎著酒杯湊過去。忽然張仲德的口袋裡震了兩下，他摸出手機，鎖屏桌麵上的二次元女孩笑靨如花，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張仲德，時間日期印在藍皮書上，被女孩攤開羞澀的抱在胸前。2015.9.2510：15pm乙未年農曆八月十三標注：你的生日哦~張仲德想起來，今天也是他的十八歲生日。手機短信收件箱裡有幾封未讀短信，發信人是10086。有時候想想，業務客服大概是世界上最暖心的職業了；即使全世界都遺棄了你，至少10086還會在你最孤獨無助的時候給你打電話發短信......——然後催你交話費。張仲德悄悄離開包廂，大家興趣正濃，沒有人注意到他是走是留。張仲德也習慣了這種可有可無的存在感。他出生在一個北方小城市的單親家庭裡，家裡隻有日夜操勞的母親和小自己三歲的妹妹，以及疼惜他的姥姥姥爺。關於父親的一切在張仲德的生活裡就像是解不開的謎團。兒時的記憶在張仲德七歲那年便戛然而止，七歲以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在他的記憶裡，當他睜眼看到這個世界時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醫生抱著病曆本，聲音低沉的對家人說：“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病還是沒有完全根除，以至於對他的大腦機能產生了影響，丟失了一部分記憶。”接著，他聽到了抽泣聲。還有四歲的妹妹墊著腳扶在窗邊喊：“哥哥。”張仲德想，也許就是那時候他弄丟了關於父親的所有記憶。疾病並沒有對張仲德的人生產生太大的影響，在醫院裡聞著酒精和藥水刺鼻的味道休養了半年後，張仲德重返校園。普普通通的長大，考普普通通的成績還有普普通通的長相。高中時，張仲德和許許多多青春期的男生一樣，有了暗戀的對象。對方成績名列前茅，長相出眾、腰細腿長、膚白貌美，張仲德有生以來第一次給女孩寫情書偷偷塞進了她的書桌。女生一字一句的讀了張仲德的情書，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於是第二天，女生就跟隔壁班的帥學霸終成眷屬，二人氣勢洶洶的霸占了全年級期末成績第一第二名。高考結束後一個月，同班同學陸陸續續的領到了錄取通知書，各奔東西。帥學霸和暗戀女神在月黑風高的夜晚灑淚分手，原因是愛情終究敵不過距離。張仲德拿到華鄂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前一天，在西車站送彆了眼睛哭得紅腫的女神。女神給他發了好人卡：“你是個好人，祝你大學生活愉快。”目送女神拖著箱子走向站台，三步一回頭似乎是在等著某個人來送彆，最終還是心有不甘的登上去遠方的火車。後來張仲德讀到某本愛情，作者寫道：愛上一個人，就會傻的不可救藥。他人虐你千百遍，你待他人如初戀，你對愛的人如此，愛你的人亦然。都癡癡傻傻甘心墮入死循環，卻誰也不肯走出來。世界上從來不缺傻子，每個這樣寂寥的夜裡，有多少人歡笑就有多少人哭泣。命運總是公平而又不公平的，或許自己曾孜孜以求卻求而不得的，在彆人眼裡是廉價而唾手可得的。比如存在感，張仲德走在空曠的柏油路上，心不在焉的翻著空間好友動態。同班同學的動態裡刷滿了祝班長生日快樂，莫名的酸味讓張仲德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華鄂大學鐘樓鐘聲已經響過十一下，空曠的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張仲德翻過鐘樓底層的護欄，踩著老舊的木製台階，老化的木梯吱呀作響像是將要坍塌，張仲德步步小心的爬上鐘樓頂層的閣樓裡。晚風卷過樹葉沙沙作響，帶著絲絲涼意吹撫在臉上，卸去了剛剛攀上張仲德心頭的孤涼感。他摸出手機，撥通遠在外鄉的電話，對方很快接起。“喂，請問你找誰？”電話裡傳來女孩的聲音。“是我。”張仲德說，“小瀞，這麼晚還不睡？”“哥！”張雨瀞把聲音壓低，“你不也還沒睡。”“乾嘛這麼偷偷摸摸的，我又沒乾什麼壞事。”張雨瀞說：“媽媽有點不舒服，白天才去過醫院，剛剛吃完藥睡著啦。”“媽媽病了？嚴重嗎？”“發燒了，現在已經退燒了。放心吧，有我呢。”張雨瀞安慰哥哥，“國慶節要回來嗎？”“不回去了。同班組織旅遊，而且家裡經濟也不寬裕，省一趟車費吧。”張仲德叮囑，“你一定要把媽媽照顧好啊，辛苦你了。”“放心啦。嗯，對了！媽媽說如果你打電話過來，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什麼？”“哥，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