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玄是第一個醒來的。被梟柏一掌打落虛境後,他們三個被虛境內的兵戈戾氣纏繞,難以掙脫,相繼昏了過去。隨後不知怎麼就掉落到了虛境的下層空間。虛境共分上下兩層,上層戾氣交錯,便是修行千年的仙體也難以經受那番戾氣廝殺,少不得落得一個形神俱滅的結局。但下層就不一樣了,如果說虛境的上層是個煉獄,那麼下層就是一個仙境。它也確實是個仙境,奇花布錦,瑤草噴香,煙霞散彩,日月搖光。當年青瑤女神搭建它的時候,便旨在其內避世隱居。為防不速之客攪擾清靜,這才煩請了當時的兵戈之神雩女鋪了一層兵戈戾氣在上層。胤玄在一片氤氳仙霧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尋找扶幽,發現扶幽暈倒在了離他不遠處的花叢裡才算放心。夙琛跟扶幽暈在一處。胤玄看著他,心情略感複雜。他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手中握著戮生,戮生一會兒出鞘,一會兒入鞘,一會兒出鞘,一會兒入鞘……鳳鳴懸浮在夙琛身體上方,礙於戮生的氣勢,隻敢弱弱的護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低低的嗡鳴,像是委屈的低訴。胤玄歎息一聲,收起戮生,自石座上起身,拖著扶幽和夙琛進了一間茅草屋。此屋該是青瑤女神的故居,臨水而建,籬外桃花三兩枝。不時跑過幾隻煢兔,跳脫可愛,活脫脫一派田園風光。胤玄把他們放在屋裡的竹床上。扶幽不消片刻便醒了,揉著昏懨懨的眼睛問胤玄他們這是在哪裡。胤玄與她說了,她“哦”了一聲,望向身旁還在昏迷著的夙琛,伸手捅了捅,“這小子怎麼還不醒啊?”她是與他相熟極了的,這一句話問出來,包含多少寵溺恐怕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她覺得普通平常,落到胤玄耳裡當然是另一番意味了。掩過心頭的一絲失落,胤玄隨口答道:“下落時他在下方,承受的兵戈之氣最重,受的傷也最重,估計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的。”扶幽聽了這話,立馬扶起夙琛,為他渡仙氣。胤玄眉頭一皺,“你在乾什麼?”“給他療傷啊,要不然等一會兒煞氣入體,侵了元靈,該棘手了。”扶幽回答的理所當然。胤玄看著她一身的傷,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呢,倒先操心起彆人來了。你彆忘了,他可是我們的勁敵。”“這個不用大祭司來告訴本君,本君心裡有數。”扶幽板起臉孔來與胤玄認真置氣的時候,胤玄拿她一點招都沒有。頹然歎息道:“你心裡有數最好,怕隻怕你是自欺欺人。”扶幽不悅了,質問起胤玄來,“本君如何自欺欺人了?煩請大祭司與本君細細分說清楚。”胤玄忽然感到一陣無力,“你給他療傷吧,我去外麵摸摸情況,看看能否找到打開虛境的辦法。”結果卻是徒勞無獲。要想離開虛境,必須經過上層的重重戾氣,可是要想在縱橫的戾氣環繞下打開結界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還沒等結界打開,人就可能已經被戾氣削成肉泥了。胤玄再次進入裡麵試了一下,便是以他的道行也挨不過一刻鐘,而要打開結界至少需要三個時辰。此路行不通,胤玄隻好暫時退出,從長計議。原路返回,才走到窗下便聽裡麵傳來爭吵,“爛施什麼好心,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倒真是你的作風。可惜我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我了。你既然能對我做出那麼惡毒的事,今生就彆指望從我這裡討得原諒。”“原諒?”胤玄聽見扶幽一聲嗤笑,“夙琛,你以為我稀罕你的原諒?殺你至親,騙你感情,毀你人生,這一樁一件都是我做的,你以為我會後悔,錯了,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你們鳳族欠我的,我要十倍、百倍、乃至千倍地討回來。”“可是你為什麼不殺我?”夙琛忽然問道。問題直戳要害,扶幽有一瞬的愣神。便是這一瞬猶豫,令夙琛窺破了她心底的軟弱,“舍不得對我下手是不是,難得啊阿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這份不殺之恩的。”重音狠狠咬在“報答”二字上,含情脈脈的笑容,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說著什麼情話呢。這惱死人的笑容,真真跟扶幽如出一轍。扶幽又豈願落他下風,亦甜甜扯出一臉笑,逮著夙琛的一側臉頰捏了一把,“乖啊,阿姐等著你報答。”胤玄清咳一聲走進來,“出口隻有一個,就是我們進來的那個,幾乎不存在被打開的可能。看來我們要在這裡被困上一陣子。”夙琛氣憤道:“哼,都是梟柏那個王八蛋,看我出去以後不拆了他一身神骨。”“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引狼入室,哪會有這一出。”“我是防著他的,我又不是沒有腦子,隻是誰能想到會突然冒出來一個虛境,把一切都打亂了。”“說也奇怪,虛境的結界為什麼會突然打開?”“這一點我想可能是受到了外界的殺伐之氣刺激。”胤玄接過扶幽的話茬,“在殺伐之氣過盛的情況下,虛境結界會打開。如果白澤在的話就好了,他能解釋的清清楚楚。”“難道我們就這樣被困在這了嗎?”扶幽略顯憂傷地一歎,“若當真被困個千八百年,外邊指不定亂成什麼樣子呢。”“說的好像有你在就不亂似的。”夙琛出言譏諷,“眼下整個北荒最能搞事的就是你了,你不在了,說不定天下太平呢。”“我怎麼搞事了?要不是你們鳳族不安分,侵我土地,殺我子民,你以為我願意攪弄這個風雲?”“阿姐。”夙琛突然轉過頭,“彆強行辯白了,你就是天生邪惡,就像一朵白色曼陀羅,開得再美,再純潔,也改變不了是一朵毒花的事實。”胤玄在一旁露出深表讚同的眼神。扶幽撇撇嘴,“我惡毒?恕我直言,在座的又有哪一個是好東西。”眸子一溜,發現胤玄和夙琛都站著呢,坐著的隻有她一個人…………受困虛境,出又出不去,三人被迫開啟了又尷又尬的同居生活。胤玄倒還好,沉靜少言,心淨無爭,扶幽和夙琛就不行了,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從來不憚以最惡毒的言語加諸對方,成天不是吵就是打,胤玄見了總是歎息。這日兩人又一言不合吵起來了,胤玄聽得頭疼,索性去了桃林散步。回來時手裡拎著幾尾魳魳魚,握著數枝桃花。扶幽見了,問他做什麼,他說燒菜。“燒菜?你還會燒菜?”“我一直會燒菜。”答完這句,胤玄帶著魚和桃花進了廚房。此地雖為仙鄉,擺設用具倒是與凡間的普通煙火人家無異。胤玄一直會燒菜這話不假,以前在女床山的時候他便經常燒飯給白澤和邪雲吃,是從到了星垂野以後,才絕了這個習慣的。說到星垂野,胤玄不覺想起他的故友連玦,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等一切風波過去不妨回一趟女床山。扶幽見胤玄挺像是那麼回事似的,溜達著跟進了廚房,看到胤玄利落地把魚鱗剃乾淨、開膛破肚,微微訝異道:“我看凡間那些會做飯的都是微賤的下等人,他們說什麼君子遠庖廚,真正的君子是不進廚房的。”胤玄隻淡淡回了一句,“我不是君子。”扶幽辯解道:“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並無任何可以給你輕視的地方,你當然輕視不起來。”處理好的鮮魚下鍋,激起一串油花。扶幽要不是閃躲及時,一張小臉給油花濺上是避免不掉的。悻悻退出廚房,噘著嘴巴,“招你們惹你們了,一個兩個,都給我擺臉色。”想一想,略有幾分頹然,“好吧,我確實招惹了……”魳魳魚是八荒出了名的美味,經油一烹,香氣瞬間溢了出來。扶幽嗅著那香氣,咽了咽口水,又蹭回了廚房,“你做這麼多,一個人吃不完吧?”“給你帶份了。”“嘻嘻,那我就等著吃了。”不多時,魳魳魚出鍋,點綴以新鮮的桃花,令人食欲大震。胤玄又采了附近的仙葩靈草另拌了幾個小菜。夙琛被香味吸引出來,倚在門邊望了望。胤玄見了,說:“一起吧。”“一起什麼呀,一個屋簷下住著已經夠難受的了,還要一桌上吃飯。誰受得了。”扶幽不滿地咕噥道。夙琛本來沒想湊這個熱鬨,聽扶幽一說,反而在飯桌前落座了。“欸,你要臉不要啊,我們什麼關係你就跟我們一起吃飯?”“飯又不是你做的,你家大祭司都發話了,你就閉嘴吧。”“夙琛,我說你是不是……”不等話說完就被胤玄打斷了,“吃個飯也不得安生,誰若是再多言一句就彆吃了。”這一來二人才消停。嘴上消停了,手可沒消停。筷子像是打架似的在飯桌上飛旋,非要去爭同一塊肉,爭搶的過程中把湯汁濺到了胤玄身上,同時傻眼。胤玄看著衣上的汙漬,把筷子一撂,“你們吃吧”起身就走了。剩下扶幽和夙琛麵麵相覷。“都怪你。”“怪你!”“怪你!……日子在無儘的爭吵中過去了,轉眼扶幽他們三個來到虛境已三月有餘,這三個月內他們與世隔絕,於外麵的情況一無所知,說不心焦是假的。可心焦又有什麼用呢,出不去呀,便隻有靠著鬥嘴來打發漫漫長日。夙琛又在喂煢兔了。虛境內的兔子靈智未開,還不會說話,夙琛拿著靈草哺食它們。看著那些煢兔的時候,他眼裡盛滿了柔光,點點帶著笑,漸漸地,那笑消失了,化為無儘的哀傷盈滿了瞳孔,隨時隨地傾流欲出。“想菟絲了?”扶幽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拿起一株靈草,跟著他一起喂。“我沒想到她會替我擋那一劍。”“誰又能想到呢。”“是啊,誰又能想到一隻兔子能如此有情有義。她掛名的主人跟她比起來簡直就是個渣滓。”“夙琛。”“乾嘛?”“想打架嗎?”“打就打唄。”鳳鳴憑空而現,扶幽也不幻化武器,徒手與他過招。為防傷到近旁的兔子,兩人默契地飛到了遠處的桃林裡去打。仙氣震蕩,桃花簌簌而落,繽繽紛紛,夙琛一劍破開一片花瓣,劍鋒直指扶幽眉心。扶幽張開雙臂,身化鸞鳥,衝上桃林上空。夙琛見狀,亦化回火鳳,緊追上去,一鸞一鳳在桃林裡穿梭來去。鳳焰噴薄而出,追上扶幽的鸞尾,看到火舌舔來,扶幽迅捷轉過身子,冰焰隨即吐出。冰火相遇,火焰霎那間被消解。“小心點,莫毀了這這一片灼灼桃花林。”“蛇蠍心腸、殺人不見血的壞女人還會關心區區幾朵花,真是奇聞。”“我關心幾朵花有什麼稀奇,還是說我寧願把憐惜浪費在幾朵花上也不願意給你,讓你心裡不平衡了?”濤濤恨意騰起於眼底,夙琛揮著雙翼猛然衝殺過來,“扶幽,受死吧!”他撲得迅猛,扶幽的翅膀給他的爪子抓開一道口子,血珠飛濺,瞬間惹惱了扶幽,竟連上神的身份也不顧,與他像個靈智未開的猛禽似的在半空中廝打了起來。兩人衝上雲端,鳳鳥的身軀略大,占了優勢,兩隻爪子抓著扶幽的背,將她牢牢壓製在了下風。扶幽撲騰著翅膀,反抓上去,兩人就這麼時上時下、忽高忽低地纏鬥著,忽然間兩人一起失去平衡,墜下高空。很快落入層層花木間,花枝擦過身體,彌散而出的香氣填滿每一個呼吸。這妖媚的花香啊,勾得人欲思飛漲。落地的一瞬間,兩人雙雙變回人身,夙琛壓在扶幽的身上,眸子緊對著她的那雙眸子。這一瞬間的對視令夙琛積攢已久的怨恨在彈指之間煙消雲散,他神思潰散,眼睛裡被濃的化不開的欲望填滿。忽然對著扶幽的嘴巴,一口親了下去。“夙琛,你瘋了!”扶幽掙紮著,試圖逃離他的禁錮。可男子灼熱的呼吸噴吐在她白嫩的頸子上,令她身子軟得像一汪水,難以掙脫。“我就是瘋了,你對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企圖覆滅我的母族,設下計謀害我親手弑父,可我仍舊忘不了你,阿姐,我忘不了你。”他把扶幽的兩隻雙捉到頭頂,用一根捆仙繩束在一旁的桃樹上。一手撩開她的羅裙。“混蛋,你放開我!”“不放。”他進來得太急,疼得她身子一縮,連聲音都帶上了微微顫意,“小琛,你弄疼我了。”男人根本不理會,“受著。”淒豔的桃花紛紛飄落,落在她眉上、眼上、密密鋪開的發上。花枝掩映下的天空澄淨無垢,她看著看著就迷離了,合上雙目,靜靜去感受男人的每一次··。然而,就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男人眼底的情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衝天的恨意。鳳鳴淩空而現,不等扶幽有所反應,夙琛握著劍柄,一劍刺入扶幽胸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阿姐,你對我的‘報答’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