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利把茉莞三人扔在荒郊的樹林後,白流寐也脫去了驚鴻公主的殼子,和扶幽他們連夜離開了公主府。也沒走遠,就在附近的一間名為“歸去來兮”的客棧落了腳。茉莞三人醒來後曾回公主府找過,自然是一無所獲。顧慮著淩蘇的傷勢,也不敢多作停留,隻好暫且回了天宮,從長計議。沉玥站在客棧樓上,將他們的焦慮儘收眼底,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乘雲而去,心緒自是自是鬱結。白流寐留沉玥上仙在身邊本是為了極儘所能地羞辱他,實際上這心願並未得到確切落實。因為隻要她一欺負沉玥上仙扶幽和夙琛就瞪她,連菟絲也不給她好臉色,她不敢犯眾怒,隻好斂著了。客棧後麵有個供客人散步的小花園,花園裡異卉撲鼻,琪草搖芳,兩棵垂柳之間懸著一架秋千,夙琛坐在上麵蕩的不亦樂乎。扶幽經過,看見了,莞爾一笑,“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我以前沒玩過嘛。”夙琛虛弱的辯解了一句。“我倒是常玩。”秋千不大也不小,扶幽擠著在上麵坐了,“我以前的秋千都是我二哥給我做的,上麵纏滿了小花藤,五彩繽紛,特彆漂亮的那種……”說到一半,扶幽忽然噤聲了,有些刻意被遺忘的東西在這一刻又重新把她攫取了。心似叫千萬根牛毫小針攢刺著,細細密密地疼。空氣僵了很久,夙琛乾澀著嗓子開口,“阿姐,你是不是想家了?”扶幽卻輕巧地避開了這個問題,“你呢,是不是也想家了,出來了這麼久,再不回去暝徽長老該急死了。”“讓他急去,急死了才好呢。”“你瞧你,還是這麼孩子氣。”扶幽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夙琛卻反手抱住了扶幽,頭歪歪枕在她的肩膀上,“阿姐,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永遠都不分開。”扶幽心臟猛的一縮,抬手欲撫夙琛的臉頰,凝頓片刻,隻是落在了他的背上,調笑的語氣,“傻瓜,你以後會娶妻生子,與之長久相伴的必定你的妻子。哪有粘著姐姐的道理。”“那如果……”話未說完,白流寐從遊廊那邊拐來了,一路與沉玥上仙吵的麵紅耳赤。他們兩個簡直是天生的冤家,隻要一碰到一起不出三句話準能吵起來。當然,隻有白流寐一個人在吵,沉玥上仙從來隻是心平氣和地講理,語聲不高不低,麵色不紅不白。這也正是令白流寐抓狂的地方,他不急不躁,她就越急越躁,嗓門高得恨不得給人震聾了。這次的起因是因為有個淘氣的男童往白流寐身上扔泥巴,白流寐瞪他一眼他非但不收斂還嬉皮笑臉地又朝白流寐臉上拋了一團。白流寐那個脾氣哪忍得了,上前抓住那孩子抓起一團泥巴就塞他嘴裡了,硬是逼著男孩吃了一肚子的泥巴。不巧被沉玥撞個正著,兩個於是就產生了口角。白流寐氣得柳眉倒豎,眼看再鬨下去就要動手了,扶幽夙琛趕緊上去給兩人分開。扶幽帶著白流寐去逛胭脂鋪子,夙琛拽著沉玥上仙去喝酒。各自轉了一圈,四人又在喜樂麵館聚首了。這家麵館做的牛肉麵十足地道,夙琛和扶幽都喜歡吃。沉玥上仙一進門見白流寐也在,轉身就要走,“我回客棧休息了,你們慢用罷。”“彆啊。”夙琛攔住沉玥上仙,“來都來了,哪能空著肚子回去。況且這家麵館的麵風味極佳,上……尚公子一定要嘗嘗。”拉著沉玥就朝扶幽他們這桌走來,白流寐猛的一摔筷子,明顯的有意見,搞得夙琛很尷尬。扶幽笑盈盈拉開一把凳子給沉玥上仙坐,順便在桌子底下踢了白流寐一腳。白流寐就瞪她,瞪不過,被她狠狠地瞪回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四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就端上桌了。白流寐不愛吃香菜,一個勁兒地往外挑,扶幽把她的碗推過去,“揀我碗裡吧,我吃。”白流寐一邊揀一邊嘟噥,“這麼惡心的東西你也吃得進去。”旁邊,正要把一筷頭上麵點綴著一撮綠油油香菜葉的麵條送入口中的夙琛聞言微頓,默默放下了筷子。扶幽拎起筷子伸到白流寐碗裡,不客氣地攪了一下,原本浮在表層的香菜全沉了下去,和麵條粘在一起。白流寐怒不可遏,“老娘不吃了!”扶幽把碗拉過來,大口吃起來,“愛吃不吃,慣你毛病。”貝齒緊咬著紅唇,白流寐恨恨環顧了一周,發現沉玥上仙那碗還沒動筷,厚顏無恥搶過來,又把自己的那碗推給沉玥。扶幽夙琛齊齊側目,白流寐一味埋頭去挑浮頭的香菜,也不敢抬頭。還是沉玥上仙率先打破了尷尬,“算了,我吃什麼樣的都無所謂。”之所以無所謂,是因為沉玥上仙從來就沒吃過人間的東西。他甚至連筷子都不會使,在碗裡戳來戳去,麵條都被他弄碎了,也沒挾起來一根。白流寐見到了,捧腹笑起來,“哎喲喲,笨死了,居然有人連筷子都不會用……”扶幽橫她一眼,拿起一個湯匙遞給沉玥上仙,“用這個吧。”沉玥上仙拿湯匙把麵條切成半指長的小段,就著肉湯送入口中,他是從來沒有吃過肉這種東西的,鹽也沒吃過,一時間受不了這劇烈的味蕾衝擊,差點吐出來。夙琛忙拍他的背,“你還好吧,吃不慣就彆吃了,不用勉強。”不適緩緩退去,牛肉麵的香味在唇齒間回香,沉玥上仙忽然覺得那味道也並不如何難以接受了,便擺了擺手說:“沒關係。”白流寐存意捉弄沉玥,從桌上的青釉盅裡舀了滿滿一勺熱辣辣的辣椒油淋去,又潑了一層醋,告訴沉玥,“這樣才好吃,你快嘗嘗。”沉玥也知道白流寐沒安好心,但見扶幽和夙琛都是這麼吃的,遂覺得沒什麼,攪勻了,一口送下去。但覺一股熱浪從腹低升起,直衝咽喉。辣得他涕泗橫流,活了兩千五百多歲,沉玥上仙生平頭一次大庭廣眾之下哭了。從麵館出來後,沉玥上仙的臉一直是黑的。白流寐的麵色倒是極紅潤,哼著小調,美滋滋的。正值正午,火傘高張。路邊有賣傘的,五顏六色的油紙傘,扶幽和白流寐不約而同擠到攤子前,各自挑了一把喜歡的,撐開在陽光下。前方突然傳來一道呼喝聲,街上的百姓們被迫退至兩旁,讓開一條寬敞的路。一個威風凜凜的官員一馬當先,身後逶迤跟著二十幾輛囚車,車上押的皆是要送去西市問斬的囚犯。白流寐隔著傘簷,望見那囚車上那一個個囚犯,駭然發出一聲驚呼。“怎麼了?”扶幽不由得問。“他們、他們都是驚鴻公主府上的麵首。”白流寐臉色煞白道。“驚鴻公主府上的麵首怎麼會被問斬呢?”扶幽疑惑道。不等白流寐回答,周圍的的熱心群眾已經為她答疑解惑了。“還不是因為驚鴻公主不明不白的死了。”“聽說兩個天師乾的,他們害完驚鴻公主之後就逃之夭夭了,陛下的盛怒無處發泄,就拿這些個麵首開刀了。”“可憐見兒的,清一水兒的俊俏郎君,到頭來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扶幽四人隨著人流走動,不一會兒就到了法場。皇帝的禦鑾也到了,說要親自監斬。二十三位公子,清一色被罩上的黑色頭罩,係上絞刑架。其中有幾個還是不及弱冠的少年。白流寐美眸含煞,拳頭捏的咯咯響,就要闖到法場上劫人。一隻手斜刺裡伸出來抓住了她。是沉玥。“生死有命,白姑娘還是勿要乾涉的好。”竟一眼看穿了她,白流寐冷笑,“喲,怎麼了,平時不是滿口的仁義道德麼?如今看到這麼多的無辜之人即將枉死,居然能無動於衷。非但無動於衷,還要勸旁人莫要多管閒事。上仙啊上仙,你可愈發叫我費思量了。”沉玥歎了口氣,“一碼歸一碼,凡間生死自有其因果循環,無論仙妖皆不得擾亂。”白流寐看著沉玥上仙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如果我偏要擾亂呢?”扶幽本來在一旁默默看熱鬨,見白流寐那妖精動了真格的,正色起來,“你們也彆爭了,我有個兩全之策,可以既全了恩情又不擾亂任何人間法度。”“什麼兩全之策?”白流寐忍不住問。扶幽微微一挑眉,“那皇帝老兒不是認為我和夙琛殺了他的寶貝女兒麼,我們何不送上門去?”扶幽此計甚妙。半個時辰後,刑場上二十六位公子悉數被釋放,被處刑的變成了兩位主動自首的“天師”。絞索已經套上脖子,一會兒身體騰空時他們隻要裝一會兒死就可以了。所剩無幾的時間裡,夙琛不禁感慨道:“凡人的生命真脆弱,不過被一根繩子輕輕一絞就死掉了。”“凡人生命脆弱,神仙又能好到哪裡去,早晚都是要湮滅的,這個天地間沒有什麼是亙古永存的。”“那假如我們今天就要死在這,阿姐,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可是我們不會死呀。”“我是說假如。”“你的假如不成立。”“哼,你就是嫌棄我。我跟你說——”腳下的地麵毫無征兆地搖撼起來,夙琛的話被打斷。龜裂的巨大裂縫中,一條條巨大的花藤破土而出,瘋狂舞動。刑場頓時亂作一團,百姓們四散驚逃,士兵丟盔棄甲,皇帝就更不用說了,早逃的沒影兒了。混亂的形勢十分有利於那花藤妖,左右一擺,掃倒一大片,再一刺,枝上就串了一串的人肉糖葫蘆。形勢逼人,沉玥上仙哪敢作半分遲疑,縱身上前,一掌劈斷了那花藤妖的一條藤蔓,血流如注。另一條藤蔓緊跟著刺來。沉玥上仙的劍上次與夙琛交手時被斷掉了,隻能赤手空拳地與那花藤妖搏鬥。白流寐放下芥蒂,拋來一柄劍,雖比不上寸心趁手,卻也是一把難得的好劍。沉玥仙君接劍在手,與那樹妖混天黑地地打了起來。扶幽夙琛這時也自行解了束縛,趕來助陣。刑場中央的裂口越來越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花藤妖的真身從洞底攀爬上來。他的軀乾上長著一張人臉,猙獰恐怖。夙琛意外道:“是它……”“你認識?”扶幽問道。夙琛點頭,“它曾在鳳宮附近出現過,約摸是五六百年前的事了,引起過不小的騷動。後來還是暝徽他們幾個長老護法們聯合才給他趕走了。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父君就此失蹤,再尋不見。”那樹妖見了扶幽,本就赤紅的眸子更像染了血,紅光四射,拋下沉玥上仙,朝她襲來。扶幽吃了一驚,本能地後退。夙琛召喚出鳳鳴,挺劍而上。刑場上的人差不多全跑光了,空出來的地方剛好方便他們大展拳腳。夙琛與沉玥上仙一前一後夾擊,半個時辰下來,竟近不了花藤妖的身。盤根錯節不斷生長的藤蔓成了一道完美的屏障,成功隔絕了它的敵人。二人饒是法力了得,一番折騰下來,不過削下了些沒用的枝枝蔓蔓。白流寐踱到扶幽身旁,“這是什麼妖怪啊,真夠邪乎的,兩個高階的神仙聯手竟還拿它不下。”扶幽心不在焉,“是挺邪乎的。”二女全神貫注在對麵的戰局上,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地麵萌生了數以千計的綠色嫩芽。嫩芽長勢驚人,須臾,便生成了一片糾結錯落的蔓枝,蔓枝靈矯如蛇,纏縛攀爬上了扶白二人的身體。那勢頭委實太過瘋狂,扶幽根本不及反抗,整個人被牢牢吸附,呼吸也不能。一根生著尖牙的藤蔓順利刺進她的胸口,源源不斷吸吮著她體內的元靈。白流寐那邊的情況大致相同。花藤結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藤球,將她們禁錮其中。夙琛看見這邊的情況,驚慌地喚了一聲“阿姐。”提劍來救。可那藤球竟是砍不傷的,簡直固若金湯,刀槍不入。夙琛忽然仰天一嘯,飛上雲霄,化回真身。火紅羽翼一展,流金焰火傾天潑落。熱浪滔滔,連沉玥上仙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花藤妖當頭受這一潑,竟然毫發無傷。夙琛惱了。身化流光,鑽入鳳鳴劍中。“夙琛,不可……”沉玥上仙待要阻止,哪還來得及。眼看著他以勢無可擋的雷霆之勢刺向那樹妖。劍勢有如破竹,一路披荊斬棘,直搗黃龍。距離那花藤妖還有一丈時,夙琛看到一顆類似眼淚的血珠從它的眼睛上熱燙燙地滾落了。他沒有停下,一往無前刺穿了它。天地仿佛一刹那變作了黑白。無聲的寂靜裡,那顆血珠跌落在地上,“滴嗒”地一聲,粉身碎骨。花藤妖身體劇烈一顫,一寸一寸消散成齏粉。粉屑漫天亂舞,一根通體碧綠的簪子跌落半空。混亂中,一隻手把那簪子撿起來,簪到發上。日光清煦,簪子在清煦的日光下閃著烏碧的光。映著扶幽唇邊笑意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