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蝶燮夫人(1 / 1)

囚鸞 鰻魚Tech 1735 字 4天前

初遇蝶姬是在一個陽光和煦的春日。說是春日,其實跟冬天沒什麼兩樣。非得等到了溽熱的夏季,北荒大地的花兒草兒熱熱鬨鬨開到糜爛了,鳳凰原才肯猶抱琵琶半遮麵地冒出點綠意,眼下,依舊銀裝素裹。扶幽打了一晚坐,近拂曉前後才停下來歇一歇。菟絲在床上咯嘣咯嘣嚼著鬆子糖,糖渣落了一床。她把糖渣收拾乾淨,披了件外袍,叫上菟絲出去散步。參星橫斜在天,四野冷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扶幽樂得沒人打擾,蹲在地上和菟絲堆起了雪人。她是來到這以後才會堆雪人的,鳳族的女孩子們喜歡堆,她常常見,也就學會了。堆了一個二尺來高的小雪人,拈了兩塊泥巴當眼睛,沒有鼻子。菟絲從地上撿了個乾樹枝打算給雪人當鼻子,因為雪團團的太實了,插一下沒插進去,氣的它呀,鉚足了勁兒又插一次,這次倒插進去了,就是插掉了雪人半個腦袋。扶幽扶額,“天……你要不要這麼暴力……”菟絲撇著嘴,“還不是你團的太硬了,不好插。”“那還堆不堆了?”“不堆了,沒勁。”“也好,那我們就散散步吧,前麵好像有片梅林……”梅是罕見的綠梅,清新淡雅,還未靠近,芬芳的梅香就鑽到了鼻孔裡。遠遠的,扶幽看到一抹倩影翩躚於扶疏的梅枝後。梅花朵朵盛開。那是怎樣一副驚為天人的容顏啊,扶幽呆立當場,儘管隻是短短一瞥,但這一瞥足以驚鴻。她也曾見過不少美人兒,單說百花宴那次,就看了個眼花繚亂。之前還有風流豔蕩的白流寐。可是這樣的女人,這樣絕世容顏,僅僅叫她瞥見半麵側顏、一道瘦影,就呼吸停滯神思潰散的女人是絕無僅有的。沒有一個男人不想得到她。沒有一個女人不想成為她。那一刻,扶幽心裡嫉妒地想。許是過於驚豔,扶幽好久才攏回神思,定睛再去看那花木扶疏的梅林,哪裡還有美人的影子?怔怔地菟絲:“剛剛你看見了嗎?”“看見了。”菟絲怔怔地回答,“這是什麼仙女啊,也太美了吧……還僅僅是個側影……”“鳳宮裡有這樣一位仙子,怎麼都不見有人提起呢。不管了,有機會問問小梨吧。”不想第二天中午又偶遇了那女子。當時扶幽正帶著菟絲和小梨在梅塚賞花,昨天回去之後,小梨聽說她們去看梅花了就順便推薦了梅塚,說是梅塚裡的梅花最值得一看。鳳宮梅花姿色韶豔,猶以梅塚為最。而梅塚三千妖梅,隻奉赤妖為尊。曆了十幾場大雪,現下正是赤妖開得最好的時候。赤妖梅素有“梅中朱砂”之稱,殊不知其色澤殊豔紅潤,遠勝朱砂。便是枝乾,也有一番值得細細道來的妙處。赤妖的梅枝玄黑如墨,剝開一層外皮,色轉青黛,且木質柔軟,堪比上等螺黛,常被宮妃侍婢們折去畫眉。扶幽愛美之心,也折了幾根打算帶回去用來畫眉。菟絲則當場玩了起來,拿著梅枝在小梨眉毛上亂塗亂畫,被扶幽嗬斥了一聲又來畫扶幽的。嬉鬨間,隻聽一聲厲斥,“你這個賤種,和你這個賤女人一樣該死,還不把珠子一顆顆給我撿起來,若是少了一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扶幽好奇不已,循著聲音去到了林子的另一頭,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是一個被數個仙婢簇擁的紅衣女子,而那個跪在地上撿珠子的不是彆人,正是扶幽那日一瞥驚鴻的美人。美人身邊還站著個小女孩,一直在哭。先前也是小女孩不小心抓掉了紅衣女人衣服上的珠飾,惹得她肝火大動。扶幽看見了這個場麵,好奇地小梨雙方都是誰跟誰。小梨壓著嗓子道:“紅衣那個是紅綢姑娘,跪在地上那個是蝶燮夫人,大家平時都叫她蝶姬。她們一個是大皇子的寵姬,一個是大皇子的發妻。至於那個孩子,是蝶姬的女兒。”“夙琨的老婆?”菟絲差點大叫起來,“夙琨那家夥居然有這樣一個老婆?”扶幽也感到震驚,同時又疑惑,“寵姬可以肆意淩辱正妃,這倒是第一次見。”“鸞君你不曉得這其中糾葛,還是不要蹚這趟渾水了,我們走吧。”地上積雪足有半尺厚,不允許使用法術,蝶姬隻能跪在地上一顆顆地找去撿那些珠子,雪水都把她的綠裙浸透了。她卻隻是不卑不亢地撿著,從她平靜無波的半張側顏上看不到半分不甘。一切表情都被吞噬了,扶幽甚至無法從手指的動作裡窺見絲毫情緒。這到底是怎樣一個謎一般的女人啊。鬼使神差的,扶幽走上前去,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地上的蝶姬,“讓這麼漂亮的姐姐,跪在地上做這種事實在太不像話了。像她這樣的美人,合該……”突然,扶幽的眼睛落在了蝶姬的另外半張臉上,猝不及防的驚嚇令她猛然倒退了半步,捂著心口,驚魂未定。蝶姬的那張臉已經被毀了,另外半張臉就是個骷髏,露著一個黑洞洞的眼眶,令人驚怖。扶幽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製住身體裡那股洶湧而來的不適感,沒當著她的麵吐出來。菟絲也看到了,驚訝的合不攏嘴巴。見此情景,蝶姬隻是淡然地轉過身去,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了。紅綢倒是笑得春風得意,她早從侍從那裡了解了扶幽的身份,拿團扇遮住了半張臉嗤笑道:“鸞君沒被她那張臉嚇到吧?也真是的,都變成那個樣子了,至少也該戴個麵具蒙個麵紗什麼的,這個樣子出來,嚇到彆人還好,要是把咱們鸞君嚇出個好歹誰擔待得起啊?”“本君膽子大著呢,禁嚇,紅綢姑娘就少咒我了。”素腕一抬,雪地中的珠玉一粒粒浮起,重新鑲嵌回了紅綢裙子上,“就是捏一個訣的事,何必小題大做,紅綢姑娘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紅綢心思何等乖覺,知道扶幽這是在有意回護蝶姬,當下也不方便得罪,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就賣鸞君這個麵子,反正來日方長……”妖媚一笑,帶著下人去了。扶幽這時回過頭找蝶姬母女,發現二人早沒了蹤影。天色將晚,冷風四起,這一番閒事管的,討了好幾個沒趣。抖抖肩膀,梅花也不賞了,直接改道回府。回到寒香殿後扶幽向小梨打探蝶姬的事,小梨起先唯唯諾諾的,禁不起扶幽和菟絲輪番逼問,到底說了。蝶姬在未被毀容前是鳳族名動一時的大美人,傾慕她的人能從鳳凰原一直排到星垂野。這樣的美人注定不可能成為普通人的妻子。無從得知是自願還是非自願,總而言之她嫁給了夙琨,這也是她一生悲劇命運的開始。但扶幽最關心的還是她的臉,畢竟那樣一個大美人容貌說毀就毀了實在令人扼腕。說到這件事,小梨的語氣不由嚴肅了幾分,“關於蝶姬的臉,這裡麵牽涉到一樁不得了的鳳族秘辛,我也是聽其他宮女偷偷議論的,說是……說是……”“說是什麼小梨你倒是說呀,急死我了。”菟絲是個急性子,連番催促小梨。小梨難為情地漲紅了臉,聲音細若蚊蚋,“說是蝶姬與帝尊私通……”話一出口,扶幽和菟絲齊齊目瞪口呆,“鳳、鳳帝和自己的兒媳婦扒灰?”好半晌,扶幽才勉強找回聲音。催促小梨,“繼續說繼續說!”梨渦所知有限,無非是六年前眾人於橫波殿親眼目睹的荒唐一幕。六年後,經由宮人的嘴百般渲染傳入耳中。傳說那一日鳳凰原下著百年難遇的大雪,殿外風饕雪虐,殿內卻安靜的連一絲聲息都沒有,倒不是殿內沒有人,更不是殿內的人全都死光了,而是夙琨說了一句話,驚得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了。夙琨究竟說了什麼呢?這就不得不提一提當時的背景了。當時的背景也簡單,鳳帝的兩千歲壽辰,於橫波殿大擺宴席,群臣赴宴。作為兒子,夙琨自然要給鳳帝進獻壽禮。關於壽禮,夙琨說了,“日前父君想兒臣討厭臣婦蝶姬,兒臣思索再三,決定忍痛割愛,將蝶姬作為禮物送給父君。”夙綦向夙琨討要蝶姬本是私下之舉,萬不料被夙琨當眾提了起來,頓時顏麵掃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坐在下首的蝶姬亦是瑟瑟發抖,不曉得丈夫心裡究竟盤算著什麼。豈料下一秒,她突然被夙琨拽著頭發拎起來。鳳火投注入火盆,將她的半張臉按了進去。眾人大驚,鳳帝亦是駭的變了神色。可是沒人上前阻攔,在場的長老、祭司沒有,鳳帝也沒有,任由蝶姬慘叫連連,焦糊味彌漫了整個大殿。明明隻有幾個彈指的功夫,卻好像一生那麼漫長。夙琨鬆開手時,蝶姬已經痛暈了過去。鳳火把蝶姬的半張臉燒成了一個骷髏,夙琨把這樣的蝶姬扔到鳳帝麵前,獰笑著說:“父君喜歡,兒臣拱手相送。”鳳帝當然沒要。除非懷有強烈的愛,否則哪個男子願意接受一個容顏損毀的女子作為自己的妻子?蝶姬被毀容的時候身體裡懷著孩子,生下來後取名夙汐,也就是扶幽白天見到的那個女孩。宮人私下議論紛紛,有說這個孩子是鳳帝的女兒,也有說是夙琨。至於真相究竟如何,沒有人知道。扶幽本來抱著八卦的心態來聽這個故事,哪承想這個故事這樣沉重,心境陡轉悲涼。連菟絲都沉默了下來。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那鳳後呢?來到鳳凰原這麼久怎麼從沒聽人提起過她?”“鳳後很多年前就自殺了。這也是鳳宮裡的一樁禁忌呢。”梨渦小聲道,“鳳後死時尚懷著二殿下,也許是不忍讓孩子跟著自己一起死吧,自殺之前把二殿下引出體外,化成了一枚蛋。但到底是不足月的胎兒,鳳凰蛋無法孵化,一直被鳳帝置於鳳池的神水中溫養。迄今數百年過去了,也沒有裂殼的跡象。”扶幽無言以對,想不到小小鳳宮之中,竟隱藏著這樣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清光粒粒,殿外又下起雪來。這一夜,洞悉了太多秘密的扶幽,注定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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