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確定它就是胤玄的靈寵?”啞然片刻後,扶幽突然拔尖了嗓子問。“我去拜訪過大祭司,在他的清涼小築裡見過呀。”扶丞笑睨了扶幽一眼,“這麼緊張,白澤該不會是你傷的吧?”扶幽撅著嘴不說話。扶丞一見這情形就了然了,摸摸妹妹的小腦瓜骨兒,“不怕,待我醫好了它,你帶著它去清涼小築跟大祭司賠個不是。雖然隻略略接觸了一會兒,但可以看出他那個人溫雅寬厚,不會跟你計較的。”扶幽咬著頭發,“那也隻好這樣了……”一會兒扶丞治好了白澤的傷,扶幽喂了它點吃的,待它恢複了精神頭,便領著它去了胤玄的清涼小築賠禮道歉了。大祭司性情淡泊,初來那陣鸞君賜了他一間頂華美的宮殿,他住不慣,自己繞鸞宮走一圈,把住處安在了鸞宮東北一隅的竹林裡,取名清涼小築。扶幽此刻懷抱著一隻錦盒走在去往清涼小築的路上。東風嫋嫋若醉,吹動竹葉蕭蕭而鳴,她一壁走著一壁四處打量,“想不到鸞宮裡還有一處這麼幽靜的所在,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望向身旁的白澤,“聽說你和大祭司是打女床山上來的?女床山長什麼樣啊?和我們星垂野比起來你覺得哪裡更好?”白澤沒搭腔。扶幽熱臉貼了冷屁股,後悔得直咬舌頭,可話已經出口了,忽然又不出聲隻能顯得更尷尬。迫不得已硬著頭皮道:“大祭司想必是個風雅之人吧,放著舒適華美的宮殿不住,偏要來這竹林裡落居。”拍你家主人馬屁總該給個回應了吧。然而白澤還是不吱聲。扶幽不甘心,繼續勾搭,“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風兒忽然靜止,天地安靜的一絲兒聲息也沒有。扶幽有點傷自尊,“我知道你們白澤一脈是能聽得懂人話的,也會說話,你一直不搭理我算怎麼回事,我好歹是個公主,你給我點麵子成不成?”等了許久,身邊仍是安靜得可怕。就在扶幽泄氣,打算再也不自討這沒趣時,白澤忽然幽幽地開嗓了,“我叫白澤。”扶幽愣了一瞬,“不不不,我沒問你的族名,我是在問你的名字?”“有區彆嗎?”“當然有區彆了,就好比我的族名叫鸞,我的名字叫扶幽。我們鸞族有成千上百萬隻鸞鳥,假如每個人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鸞,那豈不是亂了套了。”白澤說:“可是胤玄沒給我起名字,他平時就叫我白澤。”“這樣啊……”扶幽低低歎了一聲,忽又偷瞄了白澤兩眼,“那個……一會兒到了大祭司麵前你能不能幫我說兩句好話啊?你也知道,我不是有意傷你的,以後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可以給你吃給你玩,隻要你彆讓我在大祭司麵前太沒麵子。”“你放心吧,胤玄不會跟你計較的,我也會替你說好話。”白澤下意識往扶幽身邊靠了靠,“那你可不可以也答應我讓我隨時都能去找你去玩?”扶幽歪頭看他。“因為胤玄平時是個頂忙的人,沒什麼時間陪我。我初來乍到,又沒什麼朋友……”“你是想和我做朋友麼?”扶幽忽然歡快起來,抬手在白澤毛茸茸的腦袋上摸了一把,“沒問題,以後你可以隨時來傾瀾殿找我,我二哥宮裡有隻煢兔,你們一定合得來。”正雀躍著,勁風過耳,一個一身黑衣裝束的少年忽然飄至扶幽眼前。是個相貌極其妖冶的少年,好似盛開在忘川彼岸的曼殊沙華,既淒美又孤獨,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森森鬼氣。冷不丁往扶幽跟前一杵,語氣又急又酷,“找誰?”扶幽怔怔道:“我、我找大祭司……”“等著!”扔出這倆字後,少年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扶幽眼前,宛如鬼魅般神出鬼沒。扶幽愣怔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側頭看向白澤,“他誰呀他,這麼拽?”“他是胤玄收養的孩子,叫邪雲,算是、算是……”白澤算是了半天也沒算是出個所以然。是呀,邪雲到底算什麼呢,說他是主人身邊的小跟班?可主人又待他親如弟弟,說他是主人的弟弟,卻分明乾著跟班的活。不像他,定位一直很明確,就是個靈寵。雲母屏風下,一襲皓色長衫的男子正撫著仙琴,長衫下擺逶迤於地,水墨勾畫的芙蕖靜靜盛開於其上,雋逸出塵的姿態叫人隻敢遠觀,不敢稍稍靠近,唯恐輕薄了那一身姿態。十指根根如白玉,在流溢著銀光的琴弦上翻飛若舞,淙淙琴音自他指端流出,沁透心脾。積石如玉,列鬆如翠,九萬裡北荒,唯獨他風華濁世皎若冰霜。那是女床山的靈山秀水經曆數十萬年才毓秀出一個來的清魄。九品白蓮往生,放眼九幽十界再也尋不出第二個了。琴聲杳杳不絕,邪雲幽魂一樣蕩至胤玄身前,“有客。”“不見。”雲淡風輕的倆字拋出後,邪雲就消失了。一陣風兒似的又回到了竹林裡扶幽的跟前,“不見。”“不見?什麼不見?”“意思就是說主人現在不見客。”白澤好心地為扶幽解釋,“要不然扶幽你就先回去吧,反正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主人是不會計較的。”“憑什麼?”扶幽小白眼一翻,“他誰呀他,架子擺這麼大。”命令邪雲道,“去跟你家主人說,就說扶幽公主駕到,叫他出來接駕。”邪雲不帶任何表情地回答她,“不管。”“你說什麼?”“不管。”邪雲字正腔圓,重複了一遍。扶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蹭蹭上竄的怒火,“好,你不給我通報,我自己進去總可以了吧。讓開!”美少年竹竿似的杵在扶幽身前,一動不動,“不讓!”這一來扶幽可真動了氣,杏眼圓瞪,“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攔我的路。九品蓮花裡飛出的鳥兒可真不一般啊,才當上大祭司沒兩天,就可以連我這個公主都不放在眼裡了。連養的奴才都這麼狂妄!”邪雲嘴巴一張一合,吐出倆字,“煩人!”白澤眼看扶幽眼睛裡往外噴火,禍事一觸即發,趕緊上前打圓場,“扶幽你彆生氣,胤玄準不知道來的是你,我這就去把他給你叫出來。”撒開四蹄就往竹舍裡跑。胤玄一曲終了,待要繼續往下彈下一曲,看到白澤氣喘籲籲跑進來,按下琴弦,“又跑去哪玩了,大半日的不見個影兒?”忽的眉頭一皺,“受傷了?”“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你還是趕緊去竹林裡看看罷,邪雲和扶幽公主要打起來了。”“哦?來客是扶幽公主?”“可不嘛。”白澤舔了舔爪子,“人家說你這九品蓮花裡飛出的鳥兒不一般,架子大呢。你還不趕緊給人家賠禮道歉去。”胤玄忍俊不禁。“你還笑,邪雲可不懂分寸,萬一傷了扶幽公主事情可就糟了。”“好,我這就去。”胤玄一整衣擺,步出竹舍。扶幽和邪雲那邊早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他們互相瞧對方都不順眼,下手毫不留情。竹林裡少說有一半竹子遭了魚池之殃,要麼猗斜傾倒,要麼直接化成了飛灰。扶幽那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半吊子修行,哪裡是邪雲的對手,被一群墨團似縹緲鬼影纏在半空,掙脫不得。其他鬼影成群結隊撲麵而來,眼見就要將她一口吞掉,胤玄突然在下麵厲喝一聲,“住手!”鬼影紛紛退散,消失於半空。邪雲於一片虛無中現身,飄到胤玄身後,站好。扶幽沒了束縛,身體反倒失去控製,慌亂中連祥雲也忘了如何召喚,直直摔向地麵。胤玄步履如風,掠到扶幽下方,接她入懷。清風款款,拂開三千青絲,一根一根倒映在胤玄深藍的瞳孔裡。她看著他的瞳孔裡的她的臉,呼吸莫名急促,心有如小鹿一般怦怦亂跳。胤玄把她放回地麵,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不知公主芳駕垂臨,還請恕胤玄未曾遠迎之罪。”扶幽一回神,端起架子,“是麼,原來是不知道我來了。我還以為大祭司出身高貴,瞧不起我這個窮山僻壤裡的窮酸公主呢。”“公主說笑了,星垂野千裡風光,蔚然深秀,何曾是窮山僻壤之地。公主明豔動人,更是與窮酸二字沾不上邊。”胤玄笑意盈盈,三言兩語化解了扶幽的怒氣,邀她屋裡說話。扶幽撿起自己的錦盒,抱在懷裡,跟著胤玄進了屋。在他們身後,因之前打鬥而毀掉的竹子也在胤玄的一揮袖間恢複了原狀,風過濤濤,萬頃翠浪翻湧,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一場幻覺。進了屋,胤玄給扶幽斟了杯茶,“公主此來可是有事?”“呃……是、是有點事……”扶幽心中鬱悶不已,才想起自己是來給人家賠禮道歉的,可剛才在外麵一上來就把人家暗諷了一頓,現在再提道歉這茬未免太跌麵子。正躊躇著,白澤開腔了,“扶幽是送我回來的,我在外麵不小心受了傷,是她叫二殿下幫我治好的。”“哦?是這樣麼?”胤玄含笑望向扶幽。扶幽知道白澤是好心替她解圍,可她也不至於這麼沒骨氣,要白澤替她打掩護。想了想,站起身來走到胤玄麵前,“其實是我傷了白澤,今次是特來向大祭司賠罪的。”捧過錦盒交到胤玄手中,“這裡麵是一些仙芝靈草,留著給白澤調理身體。”胤玄接過錦盒,“公主客氣了,原也不是什麼打緊的事,何必親自跑一趟。”白澤暗自哼了哼,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之前傷的有多重。扶幽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胤玄送她到門口。臨走時扶幽囑咐白澤想找她玩可以隨時來傾瀾殿。目送著扶幽遠去的身影,胤玄低頭看了看自家靈寵,“你似乎很喜歡她?”“幽幽人很好。”頓了頓,補充一句,“但她好像有點不待見你。”“她心上人的祭司之位被我給搶來了,她能待見我才怪。”“心上人?”“就是長黎,你見過一次。”“那個妖裡妖氣的男人麼?如此看來幽幽的品味不怎麼樣呢。”“有空關心人家的品味倒不如關心一下自己的傷,進來吧,讓我瞧一瞧你的傷。”冶豔晴空下,一人一獸相繼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