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媛葬禮(二)(1 / 1)

文黎退後一步,轉身背對著鏡頭,高大的身影儘顯決絕。眼前的黑白畫麵刺激著內心最柔軟的一處地方,他咬緊牙關,不輕易讓自己的眼淚流下。焦點再一次集中到文宗林身上。文宗林覺得這是人生中最失敗的一天,他被自己的兒子算計至此,還要被教如何做一個父親,他在大眾麵前丟儘了臉麵,可文黎連一個台階都不給他下。文媛隻是文黎同父異母的妹妹,可他是文黎的親生父親,就為了一個私生女,文黎和他鬨成這樣,真的有必要嗎?他隻是心寒,依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錯。道歉信又被撕了,要說什麼也是難題。昨晚他隻是把那致歉信大略看了一遍,內容沒有記住多少,但努力回憶的話也能想起一些來。他忐忑地清了清嗓子,開始了“真誠”的表演。“我文宗林,今天來到這不僅僅是參加女兒的葬禮,儘一個父親的責任,更是要為自己的錯誤行徑道歉。”“多年前,我在還沒有弄清事情的真相之時,就召開了記者招待會說文媛不是我的女兒,深深地傷害了她,我很抱歉。女兒離世前,我沒有陪在她身邊,我很後悔很懊惱,我恨自己太過懦弱,因為怕麵對她而一直逃避。而最後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能對她親口說出。”“文媛,是爸爸對不起你啊。”“情”到深處,文宗林流下了一行恰到好處的眼淚。他此刻的形象真像一個後知後覺的好父親,高高在上的文總裁為了女兒流下眼淚,遇上金融危機承受重大壓力的時候也沒見他哭過。真是一個好父親啊。明知文媛是自己的女兒,卻非要召開記者招待會說那是假的,說文媛隻是因為他們好心撿來的。可現在卻變成了當時沒有弄清事情的真相了。明明是把她當作累贅,當作人生的汙點,恨不得她離自己越遠越好的文宗林,是怎麼厚臉皮說因為害怕麵對她所以一直逃避呢?騙人太容易了,隻需要一些看似合理的用詞和稍微真誠的嘴臉,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誰會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呢?記者需要有爆點的新聞,大眾需要可以在茶餘飯後討論的八卦。文黎堅持要給文媛的交代,在旁人眼裡其實很可笑,為了一個死人,不惜和家人鬨翻,差點葬送所有的前程。“文宗林看上去不像是假的啊,應該是真心疼這個女兒吧,文黎這個兒子做得也太絕了,非要把父親的傷心事挖出來,難道放在心底的難受就不是難受了?”“他是故意的吧,是不是想提前繼承家產啊?一個私生女罷了,值得辦這麼大的葬禮嗎?找個亂葬崗葬了不好嗎?真當是能上得了台麵的人物了。”顏瑾宜循著聲音轉過了頭,隻見不少人在後排竊竊私語,不過兩個看著麵善的女人討論的聲音大了些,她們手上的白玫瑰不是很新鮮,花瓣頂端開始泛黃了。教堂大部分的人都聽到了。記者們和來參加葬禮的人表情都變得很微妙,他們並不了解文家的人對文媛做過多少過分的事情,他們甚至不知道若不是他在背後施壓,文家的人都不會來這個葬禮。文黎撕掉了致歉信,倒顯得文宗林這段脫稿的“即興發揮”更能打動人了。可現在要怎麼做,轉身給自己的父親一拳頭,讓文宗林不要再昧著良心撒謊了嗎?爺爺給的庇護,不是這麼用的。葬禮辦了,文宗林道歉了,文媛也會被葬進文家墓地,可他怎麼覺得自己輸了,輸得一塌糊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人格外清醒,來自內心深處歇息底裡的呼喊終於讓他明白到虛偽的現實。他其實很自私,雖然口口聲聲說做這麼多都是為了讓文媛安心離去,但他已經在無形中上升到和文家的對抗了。他早就想和他們翻臉了,文媛的死隻是一個導火線,所以在今天的葬禮上,他才會產生這可恥的勝負欲。原來,最沒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人,是他。文媛生前最信任的人,竟然利用了她的死來報複那個令人生厭的家庭。文媛在最無助最崩潰的時候,在桌子上刻下的是“文黎,我該怎麼辦?我不想逃了,我沒力氣了”,她隻是刻下這句話,沒有打電話告訴他,為什麼呢。她怕煩到他嗎?眼淚終於決堤。這兩行熱淚是在譴責他自己的無恥,更是在心疼文媛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和過多的體諒。文宗林道完歉後就帶著文老爺子走了,唐璿芝在教堂外簡單地回答了記者們的問題,寥寥幾句就把文家的惡行解說成了大眾能接受的“沒來得及彌補的錯誤”。葬禮結束前,文黎在文媛的棺木前磕了三個響頭。第一個磕完,他向文媛發誓會讓傷害過她的文家人得到應有的代價,一個都不會少。第二個磕完,他保證自己會抓住真凶,還文媛一個公道。第三個磕完,他許諾自己會完成她生前的願望,樂觀積極地去過每一天。磕頭後他起身鞠了一躬。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離得這麼近了,以後便是一個地上一個土裡了。他們之間沒有未來,隻剩能刺激淚腺和刺痛心臟的回憶了。他還記得那天在案發現場,他看著她的屍體,脫口而出的隻有三個字:對不起。毫無意義的三個字,卻是他僅能說出的話語。什麼時候他才能坦然地跪在墓碑前,捧著她最愛的百合花,問心無愧地說上一句:“哥哥過得不錯,你在天堂還好嗎?”也許是在觸手可及的明天。也許是在遙不可及的未來。一切都處理好後,已經是深夜。馬路上沒幾個人,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遠。他渾渾噩噩地掏出車鑰匙,抬頭卻見車旁站著一個女人。顏瑾宜的小臉被冷風吹得白了幾度,紅通通的雙手努力地縮在袖子裡。渾身上下都在向他透露一個信息:她等了他很久了。“你沒回去嗎?”他小跑著來到她的麵前。葬禮並沒有進行多長時間,她的身體又不是很好,他明明讓助理安排著送她回家了啊。顏瑾宜搖了搖頭,“你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我問過你助理了,他說你晚上處理好後會自己開車回家,我覺得不行,我來開車,你坐副駕駛。”今天的葬禮上文家占儘了優勢,文黎毫無招架之力,他若是能很快緩和過來就有鬼了。不過她真是擔心他精神狀態不好開車會出事嗎?捫心自問,她是不願意他又在車裡睡一夜。昨晚他隨口的一句話,她記在了心裡,今天特地去問了助理,沒想到助理會說這是文黎的習慣,改不掉了。隻要有難以解開的心事,他就會在車裡睡一夜。“你開車送我?沒有這個道理的,你是女孩子,我開車送你。而且我的精神狀態很好,上車吧。”他紳士地為她打開車門,沒給她拒絕的理由。“民武路懷昔街,我記著。”他上車後立刻開了暖氣,熟練得打著方向盤,說話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顏瑾宜知道他現在很難受,隻是不願意表現出來罷了。車輛啟動的前十分鐘,他們沒有任何交流。一個不知道說什麼,一個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直到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黑色的瑪莎拉蒂減緩速度停在白色的斑馬線前,她才覺得自己必須在下車前說些什麼。“今天的葬禮.......”“我很無恥對不對?”他強行打斷了她的話,“我利用了她的死和文家做鬥爭,太惡心了。”她沉默不語,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接下去才好。她看出來了,從他去往案發現場,在記者麵前承認文媛是私生女的那個舉動開始,他就注定要和文家爭鬥到底了。這些日子來,文黎利用媒體和大眾輿論給文家施加各種壓力,表麵上都是為了文媛,但在無意間損害了文家不少利益。顏瑾宜不知道文黎為什麼會突然覺得他自己無恥和惡心,如果不和文家做鬥爭,文媛才不會被葬進文家墓地,也不會得到文宗林的道歉,文媛的案子隻會被當做過眼雲煙,很快消散。“你糊塗了。”她淡淡地搖著頭,“你是被迫和他們作鬥爭的,你沒有利用文媛的死,你隻是在做反擊罷了。你見過惡人會乖乖地低頭承認錯誤嗎?沒有刀架在脖子上,他們哪會輕易下跪。”文黎的思緒一向清醒,今天的想法有些極端和幼稚,是受了葬禮上那些看客們的影響了嗎?還是說文宗林的“真情發言”太過虛偽,讓他後悔這麼做了?“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問清楚才能對症下藥啊,雖然不能根治,但至少比什麼都不說要好些。“在文媛的葬禮上,我居然產生了勝負欲,可笑。”說出口的一瞬間,文黎心口一緊,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開始不太明白自己的行為。他從來都不願意把自己的傷心處暴露在旁人麵前,他和顏瑾宜認識不過幾天,但幾乎把最近的心事都說予她聽。昨晚,他甚至握著她的手入睡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沒來得及理清思緒,腦子裡麵的確是一團漿糊。一想到昨晚的事,罪惡感漸漸浮上心頭。顏瑾宜沒有注意到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慌亂,伸手把車裡的音響給開了起來。看來他今天的思緒就是被文宗林這一出給弄亂了,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要自己想通才對。“爭鬥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勝負欲就怪了。你今天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車裡放的歌是V.K克的《Mirrht》,舒緩的鋼琴曲風不失俏皮,她有時候疲倦了會聽,沒想到文黎也喜歡聽。到了小區門口,顏瑾宜拿著包下了車,正準備道謝的時候,卻發現文黎也跟著下了車,她正疑惑著,他卻已經走到她身旁。“你餓嗎?”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