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的氣氛冷到了極點。文堂辭邊咳嗽邊看著唐璿芝遞來的文件,文宗林則黑著臉站在窗戶口,等待老爺子發話。這些年文黎毛遂自薦,主動和公司的高層們負責大生意,處理得都不錯,他們也放心地給了他很多機會,一方麵是給他鍛煉,另一方麵是相信他能給公司帶來利潤。沒錯,利潤是帶來了,文黎也得到鍛煉了,可是他們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文黎會借助這些機會私下約見那些生意大亨,參加了無數次他們都不知道的晚宴,結交了各行各業的精英。現在的文黎就是文家的代表,他們根本動不得。之前他們想著通過公司的董事會罷免文黎的職務,卻沒想到他暗中收購了一些董事的股份。雖然他們手中的股份加起來比文黎的要多,可一旦讓他下台,股市必然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到時候,文黎再拿文媛的事情出來一說,很多媒體都會想方設法地用添油加醋的新聞來抹黑文氏企業,那文家的百年基業就有個大的汙點了。“爸,我早就和你說了,文黎他做不成總經理,你非不信。”文玉聲翻著白眼,想把這些天的不滿都發泄出來。文玉聲是文堂辭的二女兒,文宗林的親妹妹。文黎對這個姑姑一直喜歡不起來,倒不是因為文玉聲對自己忽冷忽熱的,他是討厭她的勢利和臉皮厚,愚昧和不自量力。姑父袁瑞是倒插門,和文黎他們住在一起,在公司當著一個小主管。袁瑞和文玉聲一樣,資質平平,沒有特長,不是做生意的這塊料,但他們還是三番兩次地去找爺爺,想要得到更高的職位。爺爺不給,他們隻能成天在家裡說著酸話,文黎從來不理他們,隻覺得和他們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舌。他們卻不以為然,認為文黎是怕他們。“文黎做不成,那你就做得成了?讓你做總經理,文家能撐過三天嗎?”文堂辭雖然也氣不過文黎的行為,但腦子還是清楚的,不會被彆人一兩句給帶偏。“爸!”文玉聲跺了跺腳,她沒想到文堂辭在這種時候還會護著文黎。“少說兩句吧你。”唐璿芝用力地將她拉到身後,腳踩著六厘米的高跟鞋來到了老爺子床邊。文玉聲嘴裡嘰嘰歪歪很是不滿,袁瑞扯著她的衣服讓她彆衝動,老爺子可不希望看到家裡再四分五裂的了。文黎再怎麼樣也是她唐璿芝的兒子,文玉聲說個半天,不就是想打壓她和文宗林的勢力嗎?本想著除了文黎就能化解這場危機,哪知道文黎穿著鐵盔甲,動不得。現在的她,隻求老爺子的態度能偏向自己一點了。“爸,明天文媛的葬禮,您看?”文媛的葬禮在明天舉辦,他們作為家屬該如何表態呢?不去的話會惹來很多是非,可是去的話會惹來更多麻煩。他們進退兩難。文堂辭是個老江湖了,他知道文黎這麼做隻是想給文媛一個交代,隻要他們去參加葬禮,文黎就會收手。“明天,我們都去。還有宗林。”老爺子突然點到了他的名字,文宗林慢悠悠地轉過身來。“你去道歉,就按照文黎說的做。”文宗林不敢相信這話是從父親口中說出來的,再怎麼寵愛孫子也要有個度吧,之前遷就文黎同意把文媛葬進文家墓地的是老爺子,現在要他去道歉的也是老爺子!這態度也太明顯了!“爸!這怎麼可以!”“怎麼不可以,都是你弄出來的幺蛾子,你不去處理,要我一把年紀替你去處理嗎!”追根溯源,這不都是文宗林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而犯下的錯誤嗎?生下了文媛,卻不能妥善處理好她,還連累整個文家下水!他怎麼都不能勇於承擔一次呢!文宗林麵色鐵青,腳步沉重,難以挪動。他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文黎給使絆子,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早就變成了豺狼虎豹,可是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唐璿芝雖然也不滿意老爺子的做法,但讓老爺子替宗林去道歉是不大可能了,眼下除了讓宗林去道歉,還有彆的辦法嗎?“我現在就讓人去準備致歉詞。”“你們先出去,我和文黎打個電話。”四人麵麵相覷,不是很能理解老爺子在這個關頭還要給文黎打什麼電話。質問都已經太晚了,他挽回得了什麼呢?“沒聽到嗎?”“聽到了,爸,手機給你。”熟悉的一串號碼撥出,文堂辭費力地將手機放在耳邊。文黎看著來電人的姓名,遲疑了一會才走出病房接了電話。“爺爺。”他的聲音略帶沙啞。細細算來,他也有段時間沒有看見爺爺了,他沒去醫院看過爺爺,爺爺也沒有回家來找過他。明天就是文媛的葬禮了,爺爺打電話來是想為父親求情了吧。“你出息了,爺爺管不住你了。”文老爺子語氣沉穩,沒有半分怒意。也許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爺爺已經緩和過來了。文黎沉默不語,他不知道如何回應爺爺。他順應自己的意願做了想做的事情,卻也毀了爺爺對自己的期望。白發蒼蒼的年紀,本該承歡膝下,安享天倫之樂,可最後等來的都是失望。“文黎,你的名字是我給你起的,當時我是希望你能一輩子安然度過,不管麵對多大的困難,最後都會迎來黎明的曙光。”“我知道。”“可你不該利用爺爺對你的期望去迎接你那錯誤的明天。”文黎握緊了雙拳,眼眶紅了一圈。“爺爺,你聽過黎丘丈人嗎?”黎丘丈人,比喻困於假象不察真情而陷入錯誤的人。文堂辭博學多才,當然知道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他也漸漸地意識到,文黎說這個詞是想隱喻什麼。名字是他起的,困於假象不察真情的人是他?陷入錯誤的人也是他嗎?“聽過。”文老爺子舒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最後隻是淡淡地說聽過。“爺爺,文媛是個人,不是一個可以任由我們拋棄的物品,她有血有肉,她的心臟會搏動,她的身體有溫度,她會笑也會哭,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生前我們沒有給她一個安穩的環境成長,那死後她都不配得到我們的一個道歉嗎?她身上也有文家的血液,就算文家的人再看不起她,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文黎從未對爺爺這麼大聲的說過話,他壓抑已久的心聲終於被吐露出來,眼淚緩緩流下。文老爺子眯起了雙眼,嘴唇微微顫動著,在文媛死後這麼多天,他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他一生做過無數慈善事業,受萬人敬仰,活在金字塔頂端從未墜落。文媛是私生女的事情一出來,他頓覺臉上無光,想方設法地將一個女孩趕走,卻忘了她隻是個無辜的孩子,不過是投錯了胎,成了私生女。若是當年他保持理智,留下了文媛,那她就不會死了。黎丘丈人,這個詞是可以用來形容他了。整個文家,從頭到尾保持清醒的人,也就是文黎了。“明天你爸會去道歉。”“嗯。”“還有一件事,你記在心上。”“什麼?”淩晨一點半左右,文黎依然沒有入睡,爺爺的話在腦海裡反複浮現,他覺得自己沒錯,但又覺得哪裡出了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時此刻,文黎需要一個人來給他指點迷津。可誰能做他的引路人呢?他的前方荊棘密布,危險未可知,他隻能用自己的生命點燃一盞明燈,往黑暗儘頭走去。閉上眼,他隻能聽到顏瑾宜均勻的呼吸聲,黑夜帶給他的孤獨早就根深蒂固,就算身旁多個人也一樣。也不知道這樣在沙發上躺了多久,房間內的暖氣在消散,冰冷的空氣逐漸向他逼近。空調壞了。市醫院的vip病房出這種幺蛾子算是什麼情況?這麼晚了,還不能找人來修。他是沒什麼事,可顏瑾宜這樣一冷一熱,又發燒了怎麼辦?因為之前一直開著空調,他隻給她蓋了一床被子。想到這,他立刻轉身從沙發上拿了件衣服蓋在她身上,卻在無意間碰到了她冰冷的手。空調應該壞了一會了,顏瑾宜在睡夢中感覺到了寒意,兩條腿蜷縮在被子裡,唯有雙手露在外頭,左手拇指上還用黑筆畫著一個仙人掌。仙人掌。他突然想起她剛才說的仙人掌。滿身帶刺,但依然有人願意花心思花時間去養活的生命。他是仙人掌,那爺爺就是養他的人,爺爺看著他長大,給他嗬護和無私的愛,最後卻弄得一身刺。可爺爺還是向著他,不求回報地偏愛他。是啊,就是這樣,他是被迫無奈長成滿身是刺的仙人掌的,他沒有錯,但傷害爺爺也是他不想看到的。顏瑾宜看得比自己通透多了,她用仙人掌作喻,解了他的疑惑。原來自己在這世上也有知己,他還以為沒有人會懂他的內心。欣喜,意外,感動。他的心底漸漸生出一種往常沒有的情愫來。不過見了幾次麵,聊了沒多長時間,他卻對一個女生產生那樣的心思,是不是太過膚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