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從睡夢中醒來,灰色的道路在黑暗裡蜿蜒盤旋,直至天際。從京都前往島根縣出雲市的路途並不算遙遠,正常走國道的話3小時左右就可以抵達。但藤原家的勢力不僅滲透到了黑道,連交通係統也有所染指。一路上的監控攝像頭自然不用多說,關卡裡的檢察人員也或多或少跟他們有所關係。在關西這一帶,沒有能夠和他們抗衡的勢力。為了儘量避開關卡,眾人常常不得不繞路,才折騰到這麼晚。按照目前的情況預計,抵達出雲市應該是深夜了。唐婉環顧四周,大家或深或淺都睡著了,除了還在開車的白子期。他看著前方的視線並未鬆懈,但眼角卻微微下垂,似乎有某種情緒正在從瞳孔裡滲透出來。“子期……”她正想出聲時,地平線上泛起了微微的魚肚白。微弱的光亮一點點地掀開了夜幕,宣告著黎明。不對。唐婉忽然發現,那個地平線上的,不是太陽。而是某個熟悉的人影。柔和的輪廓,修長的身材,風裡飛揚的衣襟,腰間的雙劍——是白子期。唐婉疑惑地眨眨眼,隻見那點魚肚白越來越亮,少年的輪廓逐漸變得模糊,消失在亮白的微光之中。可正當她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視時,他的背影又清晰起來:洗練的線條,輪廓清晰的肌肉,不知名的紋身。“!”是對戰訛獸時的白子期。他眼眸堅定,四肢矯健,已經不是那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了。唐婉必須抬起頭來,才能夠仰望到他的背影。刹那之間,精悍的少年身影消失在天際,白光照亮的黑夜,蒼穹不複暗沉。唐婉睜開雙眼。四周依然被夜幕籠罩,灰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儘頭。居然是夢中夢。唐婉不由得吃了一驚。如果不是窮奇已經被斬殺,她此刻都還會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誰知道此刻的唐婉是不是依然活在誰的夢中呢?就像是神無月千佳那樣,看似擁有不可一世的力量,結果也不過是神明睡夢中的產物。“子期?”她朝著白子期招招手。白子期察覺到唐婉醒來了,衝著她輕輕笑了笑。“累了嗎?要不要換我來開?”“沒事,就快到了。”白子期轉了下方向盤,以非常穩定的方式過了彎道。大概是考慮到車裡的眾人都還在睡覺吧,這家夥一直都會將彆人放在心上。“那就好。我隻是擔心你有點太累了。”唐婉道:“白天,那種情況下能撐起局麵,子期也是成長了不少啊。”白子期稍稍睜大了眼睛:“啊……學姐果然注意到了啊。”“那當然。你以為學姐沒看過什麼大風大浪嗎?”白子期苦笑一聲:“那真是抱歉。剛剛我跟舜臣那邊聯係過了。他說照計劃等舜華和神決出勝負再說。”“我就知道那家夥不會那麼容易放棄計劃的。”唐婉眯起眼睛:“大概就算隻剩他一個人,他也會將劍刺進神的心臟吧。”白子期又想起那個看似柔若無骨的少年。明明長著一張溫和的臉,為了自己的自由和夢,卻不惜弑神殺佛,即使和最愛的哥哥對抗也在所不惜。仿佛他身上有著海潮般澎湃的能量,源源不斷地供給著他,支撐著他走到目的地一樣。“那個人,真的很厲害。”白子期感慨道:“即使不是擬生體,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力量,說不定也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標。”“對自己的所求之物明晰到那種地步,執著到那種地步,甚至和摯愛為敵也在所不惜……那個人的意誌力,應該比暴風還要可怕吧。”唐婉也表達出了很高的敬意。擬生體的本性,和人類沒有太大區彆。貪婪,狂妄。容易極度樂觀,也容易極度悲觀。這些人性的弱點,擬生體一樣都有。對於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很多人並沒有清晰的答案。遇到抉擇的時刻,不少人都會想著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當不得不舍棄某些東西時,憑著內心模糊不清的聲音和一時的衝動做出選擇,也是常有的事。可是那個家夥,對於自己的追尋的東西無比執著,即使舍棄摯愛也在所不惜。他所擺出的孤注一擲的身姿,讓白子期覺得無比耀眼。“所以,哪怕隻有一點也好,我想離那樣子的姿態近一點。”白子期接道:“有明晰的意誌和立場,堅定自己所追尋的東西。即使前麵是萬丈深淵,也不停下來。”“那樣的子期,會非常耀眼呢。”唐婉撩了撩耳後的長發,輕柔的發絲在夜風裡飛揚起來:“一定,要讓學姐看到這樣的子期啊。”“嗯。”白子期笑笑,正要轉過頭去麵朝前方時,卻被唐婉一把拉住:“換手。”“眯一會也好。”唐婉揚起嘴角:“快到了。誰也不知道第五維上的通路什麼時候打開,還是稍微休息一會吧。”白子期猶豫了一會,看著唐婉不由分說的架勢,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好。”隻見他的頭微微垂下,很快就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連睡覺的時候都保持警覺,這是典型的菲爾特學生的素質。因為你不知道擬生體什麼時候會出現,必須做到一旦意外發生下一秒就能夠抽出真名武裝上戰場的覺悟。“這小子,真是會勉強自己。”有些人就是這樣,不將疲倦寫在臉上。雖然他可能好不容易將即將崩潰的人心聚攏起來,可能長途跋涉了幾個城市,但他隻會跟你說什麼事都沒有。就像是曾經的唐婉,也像是現在的白子期。隻有懂得的人,才會將他強行拉出來,跟他說,休息一下也沒關係的。“這家夥,大概現在也還在害怕著變成未知的自己吧。”唐婉體內沒有白子期那股神秘的力量,其實不是很能夠體會那種感覺。但不難想象。當唐婉覺醒真名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天啟一般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喜悅在她心頭蔓延開來。可是和那股喜悅一起降臨的,還有恐懼。對未知的自己的恐懼。未知的力量。未知的感受。未知的意識。就像是,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了一樣。白子期所麵對的事情,大概比自己想象中要可怕千百倍吧。但他還是選擇往前。在唐婉看來,這就是曾經的夏楚妍所說的“勇氣”。並非無所畏懼,而是知道自己畏懼,卻依然奮力向前。而唐婉所能做的,隻是跟他說,不那麼勉強也行的。這大概是唐婉和白子期的通病了。敵人太強大,自己太弱小,隻憑著自己的力量,無法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想要給誰留下溫柔的世界的話,隻能將自己往死裡榨。不停地練習,不停地拚命……至於那是不是正確的生存方式,他們並無暇顧慮。可是,總有人會希望他們能以更正確的方式生存,而不是隻是在拚命。不用那麼拚命也行的……唐婉一直想對白子期那麼說。大概,白子期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