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了的話,就通知我吧。白子期看著舜臣留下的電話號碼,皺起了眉頭。時間絕對沒有多寬裕。大概這幾天內,藤原家一定會有所動作。從晃晃悠悠的電車站下來,白子期緩緩往住處走去。他們住的地方在離繁華區有些距離的西大路電車站附近,下了電車站還要步行15分鐘左右才到。那裡的監控會比市中心的京都車站要少很多,也是眾人選擇那裡的原因。雖說是大都市,這一帶幾乎沒幾棟高樓大廈。到處都是稀稀拉拉的日式獨棟房屋,路燈和路燈之間也隔得很遠,不時還能看到路邊的神宮或神社。夜色落下帷幕之後,仿佛置身於古老的小鎮,抬眼看去,便是無儘延伸的黑暗長路和淺墨色蒼穹。白子期苦笑了一聲,踱著步子慢慢穿過夜色下的街道。涼風微微拂過他身邊,一片花瓣乘著微弱的氣流從他眼前飄過。他微微睜大雙眼,看著花瓣消失在視野裡,忽而又想到了多年前那個夜晚,細碎的花瓣落在少女的睡臉上。學姐的長發在迷離的光影裡飛舞。自從進菲爾特以後,他很少擁有這麼多的時間。上課、測試、執行任務、泡圖書館……他的生活總是被各種事情占據,畢竟是唐婉的學弟,不能給她丟臉。隻是一旦停下來,白子期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了。他看著遠處星星點點亮起的燈火,忽然想道:要是這裡有一盞是屬於自己的就好了。“怎麼可能。”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繼續走。“喲,回來得真晚啊。”唐婉笑著朝他招招手,頭頂昏黃的燈光在夜色裡閃動著,迷人的光暈一圈圈地擴散開來。“學姐?你什麼時候來的?”白子期吃了一驚。“剛來不久,發現你還沒回來就在這裡等你了。”唐婉淺淺一笑,仿若夜風中綻放的桐花。“這裡等不累嗎?”“倒還好。”唐婉往前一步:“以前我一個人也走過這麼長的夜路,那時就想著,如果有人等著我就好了。所以我在這裡等著子期,可能子期會開心一點?”白子期登時怔住了,心裡像是已經落滿灰塵的古琴被拂起,霎時間塵土飛揚。“嗯、嗯。”白子期側過臉去:“謝謝學姐。”唐婉頓時眉開眼笑:“子期害羞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她饒有興致地低下頭來窺視白子期的神情,白子期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外麵還是有點冷,趕快上去吧。”唐婉卻搖了搖頭:“這麼好的夜色,不找個地方喝一杯嗎?”她輕輕推了白子期一把,將他領到一家日料店,點了兩壺清酒和一些下酒菜。“感覺好久沒有跟子期出來吃飯了。”唐婉笑嘻嘻地:“不過還是先把正事說完吧。大概你也猜到了,我就是咲夜學姐派來接應你們的專員。其實白河學姐和卡洛他們也來了,不過大家都分散在京都的各個角落,化整為零。”她的表情略微嚴肅起來:“就在剛剛,藤原家已經得到了八尺鏡。也就是說,他們還欠缺的神器,隻剩下你手裡的天叢雲劍了。”白子期微微睜大了眼睛:“那就是要加強防範,讓他們找不到天叢雲劍嗎?”“不,正相反。”唐婉道:“他們遲早會來搶。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好,把天叢雲劍送給他們。”白子期更加不解:“為什麼?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天叢雲劍。”唐婉將一顆半粒米大小的金屬推到白子期桌前:“這是微型GPS發射機。把它裝在天叢雲上,然後我們就可以追蹤他們了。聽著,神域裡的神明,即使我們沒有集齊三神器前往神域去找它,它還是會覺醒來找我們。所以我們得先它一步,在它覺醒之前殺了它。藤原舜華手裡已經有兩件神器了,讓他去開啟前往神域的道路就好。到時候朝倉家所有兵力都會聚集起來突破神域。這也是目前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比較可行的辦法。”“那麼,咲夜學姐準備好了能殺神的手段嗎?”這才是問題的核心。藤原舜華不過是比較強的國王級,就已經讓眾人苦戰了。那麼所謂的神明級,白子期幾乎無法想象。“準備了一半。”“一半?”白子期疑惑不解。“就是雖然準備了對應的手段,但能不能殺死神,咲夜學姐其實也不知道。畢竟,弑神一戰是無法重現的。”唐婉搖搖頭:“如果到那個地步都還是沒辦法的話,就隻能聽天由命了。”白子期陷入沉默。從舜臣的話來看,當時的菲爾特一邊也擁有神明級的力量,所以才得以和當時的神明級抗衡。但如今麵對伊邪那美的複活,他們卻隻能賭上所有,拚死一戰。“抱歉,把子期卷進這種事情來。”唐婉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儘,苦笑道:“我啊,稍微有點後悔當時勸子期來菲爾特了。”“哎?”“你還記得我在卡洛要殺湘靈的時候站在卡洛一邊嗎?”她自嘲般笑笑,似乎是在笑那時候的自己。“……嗯。”“就算知道那可能是不對的,我還是那麼做了。當時我說了,是個人原因吧?因為在我13歲那年,我遇到了偽裝成人類的擬生體,當時我最好的朋友為了保護我被殺了。我的真名在那時候第一次覺醒,將那個螳螂型的擬生體撕成了碎片。”“……血仇嗎。”白子期看著唐婉的雙眸,懷念與哀悼的儘頭,仍然藏有一絲餘燼不熄的慍怒。“對,血仇。所以就算知道可能犯錯,還是會那麼去做。”唐婉又喝了一杯清酒:“到底意難平,如果就這麼放過了敵人的話,就會覺得沒臉去見死去的朋友。”她悲傷地笑道:“抱歉呢,學姐從來就不是什麼完美的學姐。即使知道是不對的,知道自己的判斷裡夾雜了私怨,也還是會那麼去做。就算是要對楚妍動手,我大概也還是會接受。”白子期一片黯然,隻是沉默地坐在原地。“所以知道子期有能夠斬殺王者級擬生體的力量的時候,我也想讓你用出來,不管你多不願意。這樣的學姐,其實是不及格的吧?”唐婉低下頭去,用長發擋住了她的表情。但她的聲音,在顫抖。“不,是我太懦弱了。”白子期否定道:“明明知道隻要使出來,就可以脫力困境,卻總是拖到最後一刻。其實我隻是害怕,變成那個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而已。”“自己都不認識?”“其實跟訛獸的那一戰,我沒什麼清晰的記憶。但在那之後,我就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可以用跟當時類似的力量。就像是第一次對戰狐狸時那樣,對空間進行操縱。可是我每次用,都會覺得那是個完全陌生的自己。每用一次,就像是身體上的零件被換成了那個陌生的自己的零件一樣。這種一點點被侵蝕的感覺……非常可怕。”“珀修斯的船嗎……”唐婉喃喃自語道:“抱歉,什麼都不知道卻一直在勉強你。”珀修斯的船,是指古希臘的一個哲學比喻:假設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是由無數可拆卸的木板組成的。那麼一塊塊地將組成這艘船的木板換成新木板的話,請問,換到第幾塊新木板的時候,這艘船就不再是原來的那艘船,而是一艘新船?“沒有的事。糟糕的,隻是我而已。”白子期搖搖頭,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