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夢。在那個夢裡,唐婉被挖出了心臟——死了。那天,從醫院離開的時候,白子期回頭看著送自己出來的唐婉:“學姐,如果那就是未來……”唐婉無畏地笑笑:“那就努力踹飛那個未來。唐婉向死而生,但卻是為了明天而活。”白子期睜大了眼睛看著唐婉,覺得她真是一點都沒變。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天塌下來也能夠撐起來。白子期非常地憧憬這樣的唐婉,希望自己也能夠有這樣的勇氣,而不是明明夏楚妍就在身邊,自己還會緊張地全身發抖。可是那個未來,真的有那麼容易被改變嗎?白子期不知道。所以,白子期問了唐婉一個問題:“學姐,如果是你的話,會知道自己的遺言嗎?”白子期從床上醒來。2012年7月1日,離畢業典禮還有5天。擬生體暫時沒有活動的跡象,夏楚妍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要不要問一下顏藝呢?白子期滑動著手機的通訊錄猶豫著。那家夥會正經地回答自己嗎?白子期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能夠問一下?白子期將通訊錄反複翻了好幾遍,卻一個名字都沒找到。一首涼涼在心裡響起。“要不再等等吧。”白子期推開門,漫不經心地往小區外走去。乘上地鐵從僑城東站前往東門老街一帶。作為深圳最繁華的商圈之一,東門老街有著大量的餐飲店、時裝店和書店,是白子期最喜歡放鬆的地方之一。仿江南院落的小樓拔地而起,白牆黑瓦中和了玻璃幕牆的無機質感。從窗口探出頭去,高矮不一的樓宇連成一片,少女衣角的流蘇和街頭巷尾的柳枝一起在風裡飛揚。隨意一個轉角的小店,說不定就藏著《山河舊夢》的舊書,或者初代精靈寶可夢的遊戲碟。“如果那個真的是預知夢的話,至少畢業典禮的時候,我還會有一次跟楚妍單獨說話的機會。”白子期依稀還記得夢裡輕快向自己跑來的楚妍,這樣看來兩個人的氣氛也不會惡化得太嚴重。“那個時候如果還沒有答案的話,一定要問清楚。”其實白子期很害怕,一旦被拒絕了,就會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趁著畢業就將心裡的想法肆無忌憚地表達出來什麼的,說不定跟隻有借著酒力這種軟弱的理由才能夠表白一樣地怯懦。但是永遠原地踏步的感覺,令白子期更加不安。宛若初夏的日光般澄澈的少女在眼前閃過,自己卻隻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嗯,就像顏藝說的一樣。不能就這麼放過……”白子期自顧自地點頭,卻猛然反應過來:“那不是……楚妍?”聽到聲音的女孩回過頭來,纖細的發絲零落在空氣中:“子期?”她眼角的睫毛輕輕揚起,像是水鳥白淨的羽毛。明明隻是幾天沒有見她,卻一下子回不到往常的狀態。兩人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幾秒,你看我我看你,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夏楚妍打破了沉默:“我正要去一家書店,子期要是能一起來就更好了。”白子期點點頭,跟著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依稀記得自己走過這條路。文學社的經費不多,所以很多書都是從二手書市場上淘回來的。怎麼從書海裡麵辨彆真正珍貴的書,以最便宜的價格買到這種技能,也是文學社社長代代相傳的絕技。雖然白子期並不具備這種技能。兩人走到一家小咖啡廳旁邊,沿著狹小的樓梯層層往上二樓,走到最裡麵的一間房子裡,滿櫃滿櫃的舊書霎時呈現在眼前。“說起來楚妍家裡應該已經很多舊書了吧,這樣買下去不要緊嗎?”夏楚妍在白子期的認知中其實應該是相當神奇的物種。運動神經拔群,偶爾去給田徑社助個陣都能夠拿第一,似乎輕輕拍她一下就能夠跑出幾百米遠,可是這樣子的一個家夥偏偏又是連半張床都堆滿了舊書的文學社社長。神經常常粗糙到在家旁邊公園的長椅上都會打起瞌睡,可是有時又纖細到你沒說出的話語,她都能夠猜得八九不離十。古典文學了如指掌,可是她前一秒可能還在跟你談《德米安》和精神分析學派的關係,下一秒看到你不感興趣地悄悄玩起PSP的時候她又會兩眼放光地告訴你這款遊戲是哪個大廠的經典之作移植到PSP平台上的。所以其實不隻是舊書,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遍布她房間的各個角落。“啊哈哈……”夏楚妍苦笑了一下:“這個每次整理都會被念叨。事實上是每過一段時間都不得不將一些舊書和舊雜誌賣掉或者送人,因為家裡已經沒什麼地方能放了。趁著畢業的時候,我也會把一些書捐給社團,當是留給學弟學妹的紀念吧。”“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地買買買是嗎?”白子期苦笑一聲,隔著書架揶揄夏楚妍。“被你發現啦。”夏楚妍的目光很快轉移到舊書上,兩人之間的談話也變得稀少起來。白子期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書架上一個又一個名字,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多多少少能認出一些:森鷗外、與謝野晶子、赫爾曼·黑塞、艾米麗·勃朗特等等,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難怪總是聽說,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就變成什麼樣的人。“啊……青山七惠。”白子期的目光停了下來,在幾本熟悉的書之間掃過:《離彆之音》、《溫柔的歎息》、《窗燈》。雖然青山七惠的文筆輕柔而旖旎,但名氣和重要性並比不上芥川龍之介、夏目漱石這樣的大文豪。隻是……“是青山七惠啊,好像她最近都沒什麼新書,舊書我都有了。”夏楚妍靠了過來,食指抵著下唇:“我記得子期很喜歡她的書。”並且她非常眼尖,一眼就看出了書架上少的書:“缺了《一個人的好天氣》啊?子期拿了嗎?”白子期攤開雙手,搖頭道:“要是是這樣就好了。”的確白子期很喜歡青山七惠,很喜歡《一個人的好天氣》。但那是因為,那是夏楚妍跟他提到的第一本書。剛剛被拉進文學社的時候,白子期因為隻是一時迷糊被夏楚妍半強製地拉新所以對這方麵一竅不通。所以當雙眼閃亮的夏楚妍問起白子期喜歡的書的時候,白子期完全是手忙腳亂。——我比較喜歡那本。當時的白子期指了指書架上看起來最薄的一本。夏楚妍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是青山七惠的《一個人的好天氣》啊,我也很喜歡呢。開頭的女主角過著看起來沒有任何意義的日常,但是輕柔巧妙的文筆卻將看起來瑣碎的日常串聯在一起,寫出了冬儘春來的感覺,是非常令人舒服的故事呢。說起故事的她,語氣跟粗線條的時候變得完全不同。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入,撩起少女的長發與裙擺,在錯落的光影間浮動著,宛若夢幻。——在那個日本的年輕人都整天打零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代裡,她卻說隻要你願意去做些什麼,改變總會到來的。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擔當才行。寫這本書的人,一定是很溫柔又勇敢的人吧。那就是白子期對於這本書的第一印象。後來白子期當然也讀了這本,還順帶看了青山七惠所有的作品。這些也成為了白子期的,起點。“這樣啊,真是可惜了。”夏楚妍搖搖頭。“沒事,不是什麼多稀罕的書。”白子期擺擺手:“隻是剛剛才想起自己總是在文學社看,居然連這本書都沒收藏。”“唔……”夏楚妍想了想:“正好我家最近也要整理舊書了,子期不介意的話,可以收下我的那本。”“《一個人的好天氣》?可以嗎?”白子期受寵若驚。“嗯。當然。”夏楚妍笑道:“畢竟我已經讀過很多遍了,就差能背下來了。而且,我覺得這本書很適合子期。”“適合我?”白子期疑惑道。“對。子期沒有察覺嗎?其實你和剛進文學社相比,已經有一些變化了。”白子期撓撓頭:“呃……剛剛發現自己知道的作家名字變多了。”夏楚妍點頭:“不隻是這樣。子期在慢慢變得可靠起來,至少討厭的事情不去不想它了。會認真地去考慮了。”白子期汗顏:“這種學姐看學弟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姑且我們也是同級的好嘛?”會在公園的長椅上打瞌睡的家夥沒資格說自己吧。“啊不好意思,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說話不經大腦了……”夏楚妍拍了拍自己腦袋。但白子期心裡一動,又問道:“有……變得勇敢一點嗎?”像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哎?”夏楚妍怔了怔,眼中忽而又冒出了一點狡黠:“嗯。但是還差一點哦。”白子期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他不甘心地看著夏楚妍:“那,我要等到那個時候嗎?那時候說不定已經畢業了。”時間有限。再好的事情,過了保質期也就沒有用了。白子期也不知道,夏楚妍口中的等待究竟會持續到什麼時候。所以,才這麼焦急地想要答案。可是夏楚妍卻垂下了眼瞼:“……我知道。但現在你應該不想聽到這個答案,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說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