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卿和爸爸媽媽回家後,媽媽已經忘記了剛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正在看最新的偶像劇。記得原來她的神誌還清楚的時候,就極喜歡跟著她一起追劇。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但顏卿看著媽媽因為電視劇情而興奮的樣子,總算得到了幾許安慰,這樣其實也好,不用為了這世間各種事情而煩惱。爸爸在廚房裡做飯,她進去的時候,正看見他在偷偷抹眼淚,看得她也心酸起來。自出事以後,爸爸一個人扛起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個中艱難,從不跟她道起。但顏卿知道,爸爸比她心痛一百倍,隻是作為頂梁柱不得不堅強起來罷了。顏建軍一邊洗手一邊說:“哎呀,切辣椒不小心進了眼睛,真的是。”說著,麵帶微笑地看向顏卿,擺了擺手道:“你去休息吧,不用過來幫忙。第一次離開家這麼久,你姐姐一定想你了,去跟她說說話吧。”姐姐,這個生動的詞彙,曾經是串起顏卿生命的音符,貫穿了她的所有美好時光,如今卻永遠地變成案上的一張黑白的照片了。顏卿跪在地上,望著照片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一瞬間勾起了曆曆往事。顏卿十歲的時候被接進了顏家。顏家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在小鎮裡還算富庶,多添一雙筷子對他們來說並不困難。家裡還有一個隻比她大三歲的女孩,名叫顏落,成績優異,性格溫和乖巧,大概就是彆人家的孩子吧。那時候她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再加上自己的身世,變得越發沉默起來。於她而言,這是寄人籬下,需要看眼色生活。但是姐姐常常微笑著牽著她的小手,道:“卿卿,跟姐姐一起吧。”無論是吃飯,睡覺,上廁所,還是一起去田野間嬉戲,去集市上買東西,姐姐總要帶上她,生怕她被落下了似的。那段記憶裡的少年時光,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如夢似幻,那是顏卿人生裡為數不多的可以細細品味的美好。她那樣地心驚膽顫,姐姐卻用她的細心和耐心一點一點地關懷著她,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溫暖,融化了她封存已久的心靈的堅冰。顏家一家上下都是好人。人常言嚴父慈母,但顏建軍和劉秀梅卻都是老好人。知道她的玻璃心,即使她犯了錯,也從來不說什麼淩厲的話來。隻要顏落有的東西,都給顏卿置辦了一份,從來沒有偏袒過任何一個人。他們是真的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顏卿後來想起爸爸媽媽那時候的生活,肯定很辛苦吧,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孩子。她雖不習慣,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她漸漸地融入了這個家庭,漸漸地忘記了曾經的事情,漸漸地把自己當成一個正常的孩子。她曾認為,上帝對她還是留有一絲仁慈之心的。可是在她初三那年,突然接到了學校老師的電話。再見麵,那個對她的生命至關重要的人,那個對她總是春風化雨般教導著她的人,那個對她而言勝過天上人間一切美好的人,靜靜地躺在黑色的木棺裡,一動不動,以一種沉重決然的姿態,永遠地與世長辭。她至今仍不敢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每一次想起,都是心如刀割,難受得無法呼吸。那件事情過後,媽媽的精神上就出現了問題。為了照顧媽媽,爸爸把家裡的超市也關了,家裡的景況遠不如從前。在顏卿的眼裡,姐姐是一個如夏花一樣燦爛的女孩,她會給路邊的野貓買貓糧,也會扶年邁的老奶奶過馬路,會勤奮努力地學習,也會默默無聞地為家人付出,她認真地生活,將平凡的歲月譜寫成一首首悅耳動聽的歌。對於顏卿,姐姐是白月光一樣的存在,沒有一絲汙垢,皎潔得讓人心生慚愧。可是究竟為什麼,姐姐會選擇自殺?在顏卿上初中時,為了顏落更好地學習考個好大學,顏建軍和劉秀梅兩人商量後,決定把顏落送到青城最好的中學市一中。顏落寄宿在學校,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剛開始,顏落的學習突飛猛進,他們一家人都為之感到高興。但是漸漸的,尤其是高三那段時間,顏落的電話打得越來越少,老師也打來電話,說顏落的成績直線下降。他們好言相勸,顏落卻脾氣暴躁起來。而他們隻當是壓力大,並沒有多想。直到後來的慘劇發生,他們才知道顏落的精神上一直飽受著巨大的痛苦。顏卿閉上了眼睛,將即將湧出來的眼淚又生生憋了回去,輕輕拉開櫃子上的抽屜,一本微微發黃的日記本便端端正正地放在裡麵。她小心地取出來,慢慢地揭開一頁又一頁,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一般,看得顏卿觸目驚心。這本日記是她從姐姐的遺物中找到的,她已經翻過無數遍,可是依舊難以想象出那時姐姐心靈上飽受的摧殘。高三時,顏落曾給她打來電話,問她:“卿卿,你覺得姐姐怎麼樣?”她當然滿口說著姐姐的好話。無可否認,顏落是一位稱職的好姐姐。隨後她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沉重的歎氣聲,顏落幽幽道:“我想改變。”她想說姐姐已經很好了,卻知道姐姐一直為自己的長相煩惱,就點頭道:“無論姐姐做什麼,我都會是姐姐最強有力的後盾。”那時候的顏卿,並沒有覺得這次對話有什麼不同,直至看了這本日記,顏卿才後悔起來,她當時要是多問一點,或許就不會是今日的結果了。顏卿緊捏著拳頭,目光變得十分堅定。飯後,顏卿洗完碗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門口卻傳來一陣喊聲。她跑了出去,正是張阿婆的孫子許晗。他和顏卿不僅是鄰居,還是同學,從小到大都玩在一起,當之無愧的青梅竹馬,鎮裡的人常開他們倆的玩笑。男生長得很高,眉清目秀,笑起來的時候仿佛世界都被點亮,他敲了一下顏卿的額頭,問:“發什麼愣呢?”顏卿摸了一下帶著燙意的額頭,在他的肩頭落下一個柔軟的拳頭,恨恨道:“怎麼剛見麵就欺負我?”她掀了許晗一把,道:“我媽睡著了,我們出去說吧。”不同於顏卿,許晗的學習隻是中上遊,報了青城當地的一所普通一本院校。這次是自顏卿認識許晗後兩人最長時間的一段分離。許晗在前麵走著,顏卿跟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長高了,莫名就產生了一種感覺,好像即刻天塌下來,他也會幫她頂住似的。顏卿知道她有這種感覺是很危險的。所以她立刻走在了許晗的身側。顏卿和許晗是無話不談的,顏卿跟許晗說了很多,譬如專業課的老師對她很好,經常會指導她的課業,譬如輔導員在學生麵前雖然很嚴厲,但私下裡卻是很和藹的,譬如劉白一像個單純的小白兔,做什麼事情都隨心而為,譬如駱梅雖然看著柔柔弱弱,但其實很善良,譬如柳青青長得十分好看,像極了高中時的一個同班同學……許晗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他不時微笑點頭,表示自己還在聽著。青城算是彆人口中的江南一帶,顏卿家是標準的白牆青瓦,出門便是一條青色小河,碧波蕩漾,河邊排排楊柳,隨風飄舞,搔首弄姿。河上有一座拱形橋,不到十步便走完了。過了橋就是集市。顏卿想給家裡買些水果,就和許晗一起去了。顏卿曾無數次走過這條煙火繁盛的老街,如今隻是離開了一小段時間,再回來卻覺得十分感慨。或許是心境不同了吧。街口家的水果攤仗著得天獨厚的位置,生意雖然好,但卻比其他的水果攤貴了許多。要買水果,還是要走完這條老街,到街角的一處棚裡買。那裡的水果不僅便宜,而且新鮮。賣水果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叫孫山,長得人高馬大的,是顏卿和許晗的高中同學,和許晗比較要好,高二的時候便輟學賣水果了。他雖學習不好,做生意卻十分地道。孫山正坐在棚裡的小板凳上,隻看見了一男一女朝他這裡走了過來,兩人郎才女貌,養眼得像幅畫似的。“孫山。”顏卿指著紫色的葡萄,一顆顆又大又有光澤,像是翡翠寶石,她眼巴巴地問:“可以嘗一顆嗎?”孫山說:“彆說一顆,就是多讓你吃點也無所謂。”許久未見,孫山的嘴倒是變甜了。顏卿撚起一顆葡萄,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放進了嘴裡,一口咬下去,甜甜的葡萄汁就在嘴裡迸濺。她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對孫山舉起一個大拇指,讚歎道:“好吃誒。”顏卿隨後又買了一些梨和香蕉。結賬的時候,許晗卻率先掏出錢來,對顏卿道:“就當是我問候叔叔阿姨吧。”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孫山拍了一下許晗的肩旁,聲音裡含著笑意,調侃道:“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真的轉正了啊。”轉正?什麼轉正?孫山好像誤會了些什麼。許晗提起裝好的水果,並沒有對此作出解釋,心情反而異常明朗,對愣在原地的顏卿回眸一笑:“走吧,我們回家。”微風輕揚,吹起顏卿額前的絲絲碎發,許晗笑著跟她講述這些年來孫山的拚搏故事,她卻一點也聽不進去。她忽地轉身看著許晗,把許晗嚇了一跳,問:“怎麼了?”望進許晗關心的雙眸,她卻微微一笑,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了一件事。”許晗有些疑惑,但卻聽顏卿揚著頭笑問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學長。許晗,你說你們男生都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