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後,覃焰因私放煙花被醫院裡的保安叫走了。嶽淼捂著發麻的手心,看著剩下的煙花紙箱和天空裡的白煙,如夢一場。所幸她要走了。“我可不是跟你說著玩兒的,你肩膀不好好養著,以後問題大了去了。”辦公室裡,王醫生拿著覃焰的片子認真地警告他。覃焰心煩氣躁:“行了,說八百遍了。”王醫生倒是好脾氣,見他煩悶,猜中他的心思,“你急著辦出院手續不會是為了小嶽吧?”覃焰想到嶽淼此時已經在飛機上了,更加鬱悶了,他沒好氣的說:“哪兒能啊,人都走了。”“追啊!”王醫生顯得比他還心急,“你平時那點兒聰明勁兒哪兒去了?兩人一起旅行不是更好下手嗎?”覃焰一拍手:“對啊!”說完覺著不對頭,滿臉壞笑:“你小子,看不出來啊,越來越隨我了!”“滾滾滾,快滾——”王醫生將他踹出門外。覃焰吃著棒棒糖哼著小曲兒就往護士站走,遠遠看過去,一個窈窕的“白大褂”正在和小護士攀談。院裡又來了新醫生,他怎麼能夠不認識?可他剛往那邊走了兩步,看小護士臉上的表情,突然就想起小護士跟他抱怨的關於王醫生的“那件事”。再看這位女醫生的背影……他停下了腳步,隨後轉身離開。“覃焰——”想躲的逃不掉。覃焰轉過身,視線直接對上薑晨的眼睛,薑晨明顯往回縮。“薑醫生,你倆認識啊?”小護士很詫異。薑晨回頭看她,“彆愣著了,1206的病人要查個血氧,去準備。”小護士撅著小嘴拿著病曆本就走了,路過覃焰時還衝他做了個鬼臉。薑晨靠在桌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覃焰,嘴角是帶著笑的,眼睛裡卻沒有。覃焰索性大步走過去,先給了薑晨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又拍拍她的肩:“老同學,好久不見!”薑晨收回笑容,一隻手捋了捋額前的亂發,聲音不如先前淡定,“彆來無恙啊。”兩人相對無言,擅長調氣氛的覃焰也沉默了。還好此時來了個護士將薑晨叫走了,尷尬的氣氛才得以被打破。十字開頭的年紀,陳年往事了。在覃焰這裡早已翻篇了。可有人還介懷著。小護士懨懨地回來,連覃焰送過來的零食都不想吃了,心情低落的很。“早知道你倆是老同學,我還費那事乾嘛呀。這下好了,你也站她那邊了。”覃焰撕開一包棉花糖,抓了一個塞進她嘴裡,“你是不是偷偷去調查人家了?你放心,這回我鐵定站你。”“算你講義氣!你看看她那個冷麵女魔頭的樣子,也不知道王醫生看上她哪一點?以你對她的了解,你覺得她對王醫生有意思嗎?”覃焰猶豫了,“這我可說不上來,我跟她……也不是特彆熟。”“小早兒,咱們走吧!”老太太適時出現,覃焰迅速走過去挽著她的胳膊跟小護士告彆,“我走了啊,幫我去跟老王道個彆,趕明兒我回來看你們。”小護士撇撇嘴,“你還是彆回來了吧,好好養傷。”覃焰帶老太太回了繁榮街,老街坊四鄰竟還有人認出她來。她淚眼婆娑:“早就該回來看看了。”覃焰趁機相勸:“奶奶,您看你小時候玩伴兒都還在這裡,不如您乾脆上我家住幾天,跟他們多敘敘舊吧。”老太太一時高興,果真答應下來。進了養老院,老頭老太太們都迎上來打招呼,“早兒啊,這就是小嶽奶奶?”老太太氣質出眾,引發了老人們的陣陣討論。覃焰問潘大爺:“小潘,你還記得前邊巷子裡曾經住過一戶做玉器生意的人家嗎?”潘大爺仔細回想,“是柳家?”老太太激動極了,“對對對!”潘大爺急忙走到老太太麵前:“你是……你是小柳兒?”老太太握住潘大爺的手:“大潘,你瞅瞅你都老成什麼樣兒了?”潘家和柳家是同年搬進繁榮街的,上世紀60年代,柳家生意做大後便南遷了。而潘家卻在繁榮街上紮下根,一直住到今天。論感情,潘大爺和老太太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兩人相見歡喜,都落淚了。“妥了!小潘,奶奶我就交給你了,你可得把她照顧地妥妥當當的。”“小早兒,你這是……”覃焰將嶽淼事先收拾好的衣物遞給吳院長,“奶奶,晚晚一個人走了,我不放心啊!”五個小時後,覃焰出現在貢嘎機場。六個小時後,覃焰進了拉薩的醫院。高反。拉薩海拔3700,直飛過去,高反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九十。平時運動量大或肺活量大的人,高反的可能性也更大。覃焰沒有幸免,當然,同樣沒有幸免的還有嶽淼。下飛機就高反的人一律被直接送往市區醫院,通常吃點藥適應適應之後,這種反應就漸漸消失了。覃焰的高反來的猛去的也快,嶽淼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活蹦亂跳了。覃焰當時正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看天上的雲,他雙手撐在身後,雙腿抻在身前,嘴裡含著棒棒糖,雙腳還搖搖晃晃,愜意地很。那句話果真不假,來西藏就是來看雲的。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可拉薩的天還亮如白晝。嶽淼裝作沒看到他,徑直從他身旁走過。覃焰一把扯住她的大背包:“喂,借件兒衣服穿吧,我快要凍死了。”嶽淼回頭,明明身上穿著短袖沙灘褲,還坐在這兒裝什麼瀟灑。拉薩的實時溫度:10攝氏度。嶽淼放下背包,從裡麵扯出一件兒藏藍色的大披肩扔給他:“前麵就是八廊街,待會兒自己買一件。”覃焰站起來披上披肩,“這件兒就給我吧,我再買一件送給你。”嶽淼沒理他,獨自走了。“喂,你都不問問我為啥來了?”覃焰在後邊追。覃焰一進醫院就看到嶽淼了,嶽淼當時正休息著,他守了一會兒便被護士叫出去了。而嶽淼也早就知道覃焰跟來了,因為她一醒來臉上就有巧克力的糖漿。大昭寺門口儘是磕長頭的藏民,圍繞的大昭寺轉寺的也大都是藏民。大家步伐一致,方向統一,虔誠而歡喜。如果有逆行的人,那一定是不懂規矩的遊客。因為轉寺的人都是順時針行走。嶽淼預訂的客棧處在大昭寺東北角的一條小巷中,名字叫“邦達倉大院”,是一家藏式風格的客棧,為一個藝術家所開。大院的正院裡有酒吧,餐廳,藏式服裝店,偏院有家十分文藝的賣明信片的茶吧。嶽淼在一個月前就預定了這間客棧的房間,因為六月的拉薩將迎來旅遊旺季,這間小有名氣的客棧總會人滿為患。所以,沒有事先預定的覃焰——無法入住。“你肯定不忍心看我留宿街頭吧?”覃焰對正在吃麵的嶽淼說。嶽淼頭也沒抬,“忍心。”“行啊,回頭我就把照片發給老太太。”嶽淼抬起頭來,“什麼照片?”覃焰將手機遞給嶽淼,上麵是剛剛嶽淼睡著時覃焰親她的照片,還不隻一張。嶽淼放下筷子,冷笑一聲:“正愁沒證據。”說著她的手就要甩在覃焰的臉上。覃焰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口,“親你的次數多著呢,你最好一筆一筆都記著,以後回頭想想,都是美好的回憶。”嶽淼抽回這隻手,另一隻手飛快地甩在覃焰的臉上。猝不及防。院子裡做事的藏族小姑娘們捂著嘴偷笑,覃焰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從口袋裡拿出一袋棒棒糖丟給姑娘們,“買票買票!”小姑娘們拿著糖,笑著回了屋子裡。覃焰捂著半邊臉:“小爺這英俊的容顏快要毀在你手上了。”嶽淼懶得理他,放下筷子快步走了。覃焰在後麵追:“等等我呀,我還要給你買披肩呢。”嶽淼頭疼,旅途算是毀了。嶽淼到了大昭寺門口,暮色之下,一縷殘陽飄在寺廟的正上方,綺麗莊嚴。耳邊是藏民們在念經文,認真虔誠,毫無停歇。有拿著佛珠和藏式裝飾品的小孩子追著遊客們販賣,女孩子們編著臟辮,男孩子們的藏袍都已陳舊。但大部分遊客都不買賬,小孩兒們常常敗興而去。實在生氣的時候,他們會去追隨處可見的流浪狗。是的,大昭寺的周圍有數量龐大的流浪狗。可他們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是流浪狗,因為他們是聽經書吃藏餐長大的,或許他們活得比人還要通透。這就是著名的大昭寺廣場。早晚轉寺誦經,白天曬太陽。覃焰在寺廟外的商鋪裡買了件戴帽子的披風,紅色的,上麵有藏族特有的圖騰,據老板說,貨是從柬埔寨發過來的。剛想讓嶽淼穿上試試,一回頭,嶽淼已不見蹤影。覃焰拿著披肩順著轉寺的大部隊去找,在大昭寺的牆根下找到了嶽淼。嶽淼跪在地上,背包放在一旁,她手裡捧著一個盒子,默默地跟盒子說著話。覃焰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但看這個盒子的造型,應該是個骨灰盒。嶽淼將盒子收進背包裡之後,覃焰才走過來將披肩披在她的身上。“紅色的。”嶽淼從地上站起來,神色平靜,摸了摸披肩,“多少錢買的?”覃焰愣了下神,“兩百八。”“走!”覃焰:“去哪兒?”嶽淼很霸氣,“殺價!”半個小時後,覃焰和嶽淼拿著老板退回的兩百塊錢從服裝店裡走出來,痛快無比。“你咋知道這是義烏小商品市場的貨?”覃焰問她。嶽淼輕描淡寫:“攻略。”“既然看了攻略,來了還會高反?”覃焰難得找到機會懟她。嶽淼看他一眼,眼神裡透著蔑視,“身體素質太強。”這是大實話。覃焰瞧著她的小身板,“你不會有肌肉吧?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嶽淼裹緊了披肩,“關你屁事!”回想抱著她的那一次,感覺確實不錯,不是特彆乾癟。覃焰抽了抽嘴角,偷著樂。“神靈麵前,文明一點,咱們可是來洗滌心靈的。”還順帶教育她一句。嶽淼翻了個白眼,一腳揣在他屁股上,“你看看路上有誰像你一樣逼逼叨叨的?”周遭的人都在虔誠的轉寺,隻有覃焰在猥瑣的撩嶽淼。覃焰一個踉蹌險些沒站住,待他站穩,長手一勾,嶽淼的鼻尖緊緊地貼上他的鼻尖。“彆動!”他緊緊地扣著嶽淼的頭,“這路上,也沒人敢親嘴兒吧?”——吧唧。覃焰又得手了。“倉央嘉措還為情所困呢,何況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就在你背後,看到沒?那家瑪吉阿米餐廳就是倉央曾經和他的情人幽會的地方。”覃焰的話,嶽淼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說不過他,她就隻能摩拳擦掌。“你肩膀上有傷,我讓你一隻手,來吧,找個地方……”“好啊,那我們去你房間吧!”覃焰堵住了她的話,牽著她的手就往邦達倉大院走。嶽淼一個甩手,結果用力太猛,覃焰捂著肩膀半天沒說話。嶽淼慌了,“怎麼了?”覃焰蹲在地上,生無可戀,“淼哥,我不敢追你了,再追下去我他媽就廢了。”嶽淼將他從地上攙起來,沉默不語。覃焰甩開她的手:“你走吧,打今兒個起,我再也不糾纏你了。”嶽淼依舊沉默,想了想,然後真的走了。“我靠!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啊!”夜裡氣溫驟降,覃焰坐在邦達倉大院的木椅上凍得夠嗆。手機傳來一條未知號碼的短信:覃焰,這一次我會勇敢一點。覃焰猜到是誰,手指快速打字,立刻回複過去,毫不猶豫。幾千公裡外的薑晨收到回複後失落地將手機丟在一邊。屏幕上短短三個字:祝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