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彥在第二日午後又來看望呼羅珈。戴連昭看著李光彥那種憐惜的目光就取笑個沒完。聽到友人提起自己明日就要麵聖,戴連昭終於止住了插科打諢,囑咐李光彥務必審慎。“我先去聽聽聖上有什麼指示,然後再把西夜這次的事情全盤托出。聖上要是願意傳旨見你便最好。若是不再追究,你也可以放心了。”李光彥說得很是鄭重,目不轉睛地盯著呼羅珈碧色的眼睛。呼羅珈點點頭,低聲道謝。戴連昭隻得摸摸鼻子,把視線轉向一邊。“對了!”戴連昭打斷了兩人,“公主說要找的大夫,我倒是找到一個極好的,家中世代國手。今天不如我就帶你走一趟,也好了結了一樁心事。”“大夫?”李光彥重複,又點點頭,“不如我也同去,也好一路上有照拂。”“得了吧李光彥,你以為這是在城外啊?玄武門方向,離我這裡一炷香的功夫,你這陪客也太名不副實!”“我……我並不是非要跟著。隻是……戴兄,我還有些事情想要請你一同去辦。”李光彥為難地笑笑,“自然,你要是不肯我哪裡敢勉強?要不這樣,你陪著公主見完大夫再把她送回去,然後去我府上一趟?”“得得得,我說不過你。”戴連昭笑著擺擺手,“也罷,咱們還是一起去吧。要是等得太久你也難免抱怨。”騎馬太過招搖,三人決定步行。呼羅珈穿著尋常女子的白色常衣,隻是圍腰上一抹閃著金色的翠蘭,十分彆致。她規規矩矩地束著發,帶了個四周垂下紗來的鬥笠遮掩麵目。往玄武門一路,熱鬨非凡。戴連昭時不時停住腳步,想買下一兩樣。李光彥則謹慎地護在一側,生怕有什麼人冒失地撞上呼羅珈。迎麵走來一個一身碧色的女子,同樣碧色的眼睛流光溢彩,呼羅珈若是萬丈寒冰,她便是炎炎烈火。女子手裡有柄不合時宜的羽扇,分明是春日,她卻覺得炎熱似的,若有若無地搖晃著扇柄。她徑直走向呼羅珈,步態妖嬈,唇角含笑。戴連昭連忙與李光彥四目相對,正要攔下呼羅珈,誰知呼羅珈竟中了邪似的也走向這個女子。兩個人一並停留在了鬨市中央,身邊人來人往卻不為所動。戴連昭急了,卻被那個女子搶在前頭。她根本沒有在意這兩個男子,隻是對著呼羅珈笑道:“你在笑我。”“我沒有。”“不,你在笑。”李光彥和戴連昭一時都蒙了。但看呼羅珈和女子的神情,都像是在說極為重要的事情,便也不敢打斷。隻是站在鬨市中央,實在引人注目。李光彥低聲才說了個“不如”,女子卻一轉臉,扯過呼羅珈衣袖,朝前疾走而去。“站住!”戴連昭不禁厲聲道,“你要做什麼?”他沒有料到的是,呼羅珈居然一臉茫然地回頭說:“你們跟在後麵,我和她有話說。”這件事蹊蹺至極,兩個人隻得跟在呼羅珈和陌生女子身後。戴連昭不依不饒,到底是習武之人,耳力不差,倒是把兩個人摸不著頭腦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是你還是她?”女子問。戴連昭不能判斷這個他究竟是指男還是女,隻得接著聽下去。“是我。”呼羅珈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是你啊。失敬失敬。你當然有資格嘲笑凡夫俗子。”女子鬆開了手,這讓身後兩人都鬆了口氣。這裡的“失敬”或許可以解釋為女子知曉呼羅珈的身份,可是“凡夫俗子”這四個字未免太誇張。“她很累,需要休息。而且,不怕她根本沒有辦法支撐下來。”“所以便是你。”女子這般總結,側著臉嫵媚地笑了,“不過。你似乎一早就站穩了腳跟。我看,她是沒機會了。”“你在指責我。不過……無可厚非。你必定也有你的難處。隻是,我想跟她說兩句,恐怕是沒有機會了。”“有什麼話……”呼羅珈說,“你說吧,我來轉達。”“你一定要告訴她,命運隻能掌握在自己手裡。”話音剛落,女子就翩然回首,草草望了身後二人一眼,一時袖中似乎有陣白煙彌漫開來。戴連昭伸手就將李光彥推到身後,又上前把站在原地的呼羅珈扯到身側,叫他們捂住口鼻。可白煙瞬間散儘,麵前也再也沒有女子的蹤影。鬨市喧騰依舊,這三人隻像是置身夢中。“羅珈……”李光彥望著呼羅珈,誰都知道,他必定一直捏著一把汗。呼羅珈隻是淡淡搖搖頭,忽而皺起眉頭道:“我……忽然覺得頭不痛了。”“這……”李光彥為難地勸解道,“既然都走到了這裡,不如去見一見大夫也是好的。”“不了,我很累。光彥,我累了,我想回去。”戴連昭見李光彥一時漲紅了臉,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既然呼羅珈說累了,要不李光彥你就送她回我府上?”“我自己回去。我們出門也就半盞茶的工夫,一共也就走了百來步。我認識。”呼羅珈搖搖頭,“多謝了。”說罷,轉身就走。李光彥連忙想跟上,戴連昭卻搖搖頭。“直路啊,光彥兄,你怎麼就這麼不放心?”戴連昭安慰他,“大不了我們悄悄跟著。等看著她回去再陪你辦事可好?”知道戴連昭隻是打趣,李光彥隻得擺擺手,說先辦事要緊。戴連昭聽他講完,不過是取買兩壇子好酒送朋友,便推薦了一家掌門說的酒肆。兩人邊走邊聊,話題一直圍繞著剛剛那個陌生女子。“看臉像是胡人,漢話的流利程度不在呼羅珈之下。或許真是個故人?”戴連昭撇撇嘴,“隻要不是刺客便好了。”“不像是刺客。”李光彥沉吟道,“隻是……挺稀奇的。對了。”他指指街邊一個賣麵人的攤子,“我早就想買一個給呼羅珈看看了。西夜……甚至鄯善都沒有這個。”“你你你!三句話就偏到了呼羅珈身上。”戴連昭不情願地跟上去,看著李光彥挑了一個仕女樣式的,又在袖子裡摸出銅板,接過麵人,正要離開,戴連昭看見一個東西從李光彥袖口裡掉出來滾落在地。他眼疾手快,彎腰就撿了起來。“喲……我瞧瞧!這個香囊裡裝的什麼呀?是你的卿卿送的?”戴連昭得意地對著李光彥一晃,“當心我拿去直接給你的羅珈開開眼界。裡頭裝的什麼?同心結?花瓣?還是玉佩?”李光彥咬著下唇,明顯急了,伸手就去搶。戴連昭不慌不忙地側身一閃,把手指伸進去,夾住了一片薄薄的東西。他抽出手,發現二指間是一片孔雀翎毛——被修剪成恰到好處的橢圓形,四周似乎之前用什麼固定過,尤其是在尾部居然有幾個細密的小孔。稍不留神,李光彥撲上來就把香囊和孔雀翎都奪了回去。“你,你可彆生氣啊。”戴連昭有些心虛地打量李光彥,見對方把東西揣好,塞進懷中之後,並沒有惱火的意思,這才接下自己的話頭道,“我就是好奇,這東西看著精巧,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朋友送的。”李光彥含糊地躲過了戴連昭的視線,見他又不依不饒,便補上了句,“這位朋友很大方,又是市郊,我今日買酒也是送他的”說罷就再也撬不出話來。戴連昭隻得作罷,百無聊賴地在一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