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外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毛雨,不一會兒就成了劈裡啪啦的玻璃珠,而黃鑫等人正忙著往車裡搬東西。原來這西南的雨下起來跟江南一樣是反覆無常的,梁岷站在酒店門口打著哈估摸道,不由有些幸災樂禍,不知是什麼東西讓黃鑫他們緊張成這樣。可她還沒得意多久,黃鑫就瞄到了她,對她喊道:“彆傻站著,快過來幫忙。”梁岷憋憋嘴,撐了把傘走過去,疑惑地看著黃鑫擱到她手裡的東西,“這啥呀?”“炸藥,輕拿輕放,彆淋著了。”黃鑫抹了把臉,隨口道。梁岷看著這整了一車的東西,瞌睡蟲馬上就飛了。這裝備,他們是去找寶藏還是造反啊,怪不得大晚上的人就不見了,原來整這玩意去了。不過這酒店門口人來人往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也真敢一車一車地往後備箱裡倒騰。梁岷打了個激靈,立刻鬆手把這棘手的玩意放進車裡,不敢再碰,萬一她手裡沒輕重,一拉一扯引爆了,輕則進局子,重則把自己炸飛,她看她還是做好一個菜鳥跟班的本分,給他們幾個大佬打傘好了。於是她眼珠一轉,快步朝著在前頭忙碌的關九走去。頭頂罩上一片陰影,背對著梁岷的男人動作一頓,回過頭來,四目相對,兩人明顯都愣了下。梁岷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頓時傻眼了。男人穿著墨色的雨衣,淌水的劉海結成一綹綹耷拉在額前,遮住了他的眼睛,就連濃密的睫毛上都沾著細密的水珠,渾身散發出一股陰濕的水汽。日,看錯人了。梁岷臉色霎時騰起一陣尷尬,而真正的關九冒著雨大步走來,“你乾嘛呢?”“打、打傘呢。”梁岷語不連貫道,手裡的傘收了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這時,那個穿著雨衣的男人掃了眼梁岷,連聲謝謝都沒說就搬著東西走出了雨傘。關九看了眼還傻愣愣撐著傘的梁岷,似笑非笑。這場雨下得急,走得也快,酒店一樓大廳,剛才淋濕的眾人也都重新修整好了。“關同誌,好久不見了。”梁岷見電梯裡突然出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跟個彌勒佛似的,穿著中山裝盤著文玩核桃,一口濃重的廣東口音。“喲,榮四爺。”關九臉上帶著笑,走過去和這人握了握手。梁岷看關九跟這什麼榮四爺熟絡的樣子,心裡就咯噔了下,原來他們尋寶還搭夥啊,這可不妙,這幫人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啊。“怎麼,關同誌,這次出來還帶著小朋友啊。”榮四爺笑道。突然被點名的梁岷愣了下,關九抬了下下巴,示意梁岷過來。梁岷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關九抬手拍了下梁岷的肩膀,道:“我遠房老表的女兒,大侄女梁岷。玩心重,偏鬨著要跟來。”梁岷晲了眼關九,扯了下嘴角,“對,我鬨著要跟來。”關九話落,榮四爺身後一個側臉有疤的漢子就笑開了,“喲小姑娘,上幾年級啊,這活兒叔叔跟你說可不好玩,還是回去做作業吧。”梁岷嗬嗬一笑,沒有說話,過了會兒才偏頭跟她身邊的關九耳語道:“你占我便宜!誰跟你是親戚,再說你覺得我跟你除了都是人之外,還有哪點像?”關九一手插腰看著酒店外的情況,漫不經心道:“你也看出這夥是什麼人了,以後叫九叔,彆露陷了。”梁岷心道你知道這夥不是正規貨色你還跟他們一道。關九沒再多解釋,這時,榮四爺突然道:“關同誌,給你介紹一下,華寶國際的程先生和葉小姐。”說著,兩個人就從電梯側道裡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踢踏的鞋聲傳來,梁岷首先看到兩條包裹在長靴中的筆直雙腿,然後是那人窄瘦的腰身。一個年青人率先走出來,眉眼漆黑,鼻梁挺拔,膚色白皙得甚至有絲陰冷。這無疑是一個分外打眼的男人,俊美,斯文,乾淨。八分……不、八點五分……梁岷把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了,心中暗搓搓道。那人卻仿佛沒看到梁岷這麼個大活人,直接略過她徑直朝關九伸出了手,薄紅的嘴唇輕掀,“程讓。”“葉齡。”他身後那個乾練英挺的短發女人也伸出了手。兩人先後和關九握了下手。被人忽視的梁岷依舊一瞬不錯地看著程讓,這才訝然發現,這不是剛才她錯認成關九的人嘛。大帥哥呀……也許是梁岷散發出的目光略顯猥瑣,程讓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朝她看了一眼。梁岷接觸到他的目光,傻笑了下。笑著笑著心裡突然咦了下,這人俊美陰鬱的眉眼怎麼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腦中跳出另一張清冷俊秀的麵孔,梁岷迅速打了個激靈,甩了甩頭。關九掃了眼他倆,然後抬手對梁岷招了招。梁岷奇怪地湊上去,關九卻像趕蒼蠅般,“去去,上車去吧,我跟程先生說會兒話。”梁岷憋了下嘴,心裡默默豎了個中指。“抽根?”關九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程讓。程讓兩指夾住煙,彎腰借了關九的火,然後用他那雙黑漆的眼睛直視著關九,嗓音低沉:“關先生,久仰了。”嫋嫋上升的白色煙霧裡,那雙漆黑的眼睛變得有些迷離。關九靠在酒店大堂的陳設欄杆上,叼著煙單手插兜,笑道:“這可不敢當。”接著他瞄了眼程讓腳下一大窪順著褲管滴下的水,揚眉,“不去換?”程讓擺擺手,薄唇中吐出一口煙霧。他偏頭看了眼梁岷出門的背影,“關先生還真有信心,出來辦事還帶家屬。”關九隨手撣了撣煙灰,看著程讓笑了笑,“那就要拜托程先生幫我照顧著點了,孩子小。”程讓沒說話。關九低頭把玩了會兒手裡的金屬打火機,看外麵的天色已經透出白光,直起身抖擻了下,揚聲道:“雨快停了,夥計們,準備出發吧。”從成都到海窩子也就六十多公裡,一個半鐘頭後,關九和榮四爺一行,共三輛吉普就停在了這座稍顯冷僻的古鎮裡。梁岷跟著他們走下車,發現川西這塊雨後的天就像洗過一樣,初升的日光耀得晃人眼。眼前這座古鎮是震後重建的,現代化的仿製建築與古舊的老樓混雜在一起,未免有些不倫不類,所以在一眼即可望穿的狹長街道上遊人並不多。海窩子這個地方的得名說起來也有點意思,說是這個古鎮靠山邊有一石洞,終年有冷泉水流出,古時村民稱其為不竭的“海眼”,這裡故而得名“海窩子”。而這個地方有名起來則是因為它曾是古蜀的都城瞿上。史傳遠古時代,黃河上遊的古羌族群自岷山逾河穀山川而進入成都平原,建城瞿上,蜀人自蠶叢起,便在此居住繁衍數千年,並開創了燦爛輝煌的古蜀文明。海窩子與古蜀國有著這層曖昧關係,又背靠隸屬岷山山係的龍門山脈,有湔江之源環流,從這裡探索岷山裡的秘藏,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以上的信息都是梁岷從關九給她的那份資料上看來的,但是儘管這裡有這些個異聞傳說,對於從小長在江南的梁岷來說,古鎮什麼的實在沒什麼新奇,倒是古街上剛擺出來的特色小吃吸引了她的目光。“怎麼,想吃?”關九走下車,戴正手套,笑道:“給你買個?”梁岷斜著眼睛看他,“你把我當小孩哄呢。”關九不置可否。他們身後,黃鑫正和榮四爺的幾個手下搬著車後的裝備,梁岷瞄了眼,除了早上看到的一些違禁物品,還有防水電筒和頭燈,軍用鏟,蛇毒真空管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又搬出來了?”梁岷疑惑。關九點著車門道:“等會兒我們要走段水路,需要挑些裝備出來。”他看了眼梁岷,“去選樣趁手的東西。”“我?”梁岷指了指自己,又看著黃鑫拎的一堆金屬器械,“還是彆了吧,我這輩子就用過菜刀和指甲刀,拿了也沒用。”關九倚在車門上道:“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話。”梁岷看了眼他,“是九叔。去,我去還不成嘛。”梁岷認命地蹲在地上,翻撿著防水袋裡的東西,袋子裡的東西很雜,有常見的瑞士軍刀,也有開山刀,甚至還有鋸條。突然,一個人在梁岷身邊單膝蹲了下來,是程讓。他挑出一把鋒利的折疊匕首,用小指推開扣鎖,再以拇指將刀在手中轉半圈,最後握住安全握柄遞給了梁岷,嗓音低沉,“可遠交,亦可近攻。”梁岷接過,掂了掂,很輕,匕首的刃口鋒利,血槽凹陷,泛出銀色的冷芒。就算梁岷不識貨也知道這是個好東西。她剛想道謝,程讓就瞥了眼她,‘果然是拖後腿的’,然後站起身走了。梁岷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拖、拖後腿的?!這人突然過來,就為了說這個???另一邊,正和刀疤臉漢子說著話的葉齡看見走過來的程讓,紅唇一勾,有意無意地瞟了眼梁岷,“還是這麼熱心啊。”程讓無聲地看了眼她,葉齡聳了下肩。這時,一個當地人模樣的老頭從家小吃店裡走了出來,拍了下手道:“幾位老板,你們可算來啦!”關九看向榮四爺,“向導?”榮四爺點頭。“紮西日達,我遠方的朋友,叫我老紮西就可以了。”向導老頭說道。梁岷看這油滑的老頭不像是漢族人,問了下身邊的黃鑫,果然,人是羌族的。“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走吧,走吧。”紮西日達黧黑的臉上堆起笑,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老紮西!你等的人來了沒啊,再不來老子就先走了啊!”突然,小吃鋪裡出來個摟著個女人的胖胖禿頂男人,身後還跟著一個瘦猴樣的跟班以及一老道士。真是個奇怪的組合。“這…就是你等的人啊……”禿頂男人出門一見外頭的陣仗,臉上的驕橫氣瞬間沒了,他放開懷裡的小美女,搓了搓手上前道:“嘿嘿,幾位好啊,鄙姓劉,幾位怎麼稱呼啊?”他一雙小眼睛瞟著笑得跟彌勒佛似的榮四爺以及正打量他的關九。老紮西乾笑兩聲,擠進兩幫人中間,“啊,這是榮老板和關老板,這是要跟我們一起過石洞的劉老板,他們在山窩窩那頭的農莊出了點事,這鎮上通山的路前幾天啊給堵了,所以想和我們一道從石洞過去。”“噯,是是。我在裡麵建了座飛翔農莊,前些日子啊工地工人說莊裡鬨鬼,集體罷工,哎給我氣的,這一天天過去,他們又不開工,我的錢那是一天天流走!這不才請了李大師去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飛機,誰想通山裡的路前陣子竟然塌了,這才想和幾位老板搭伴從水路走。”劉禿頭說道。“哎,給幾位介紹一下,這是四川青城山道教協會的副會長,李洞玄李道長。”說著,就讓出身後的老道。梁岷探頭望去,隻見這老道一身靛藍道袍,盤發成髻,身形清瘦,卻端的是神清氣朗,道骨仙風,倒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四爺,這跟我們講的不一樣啊。”關九看了眼劉老板一行。榮四爺盤著核桃笑道:“關老板,你們是我請的人,這些後生仔呢和我們同路,不耽誤我們的,當然如果你有意見……”關九抬了下手,“哦這倒沒有,畢竟您才是老板。”梁岷悄悄拉了下關九的衣袖,在他耳邊附了聲,“強龍不壓地頭蛇。”說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下劉禿頭。這個農莊開發商戴著大金鏈,一臉油膩,但那副見風使舵的模樣一看就是根老油條,再加上那口濃重的四川話,不就是條土龍嘛!梁岷不知道關九為什麼反對他們同行,因為在她眼裡,這不就是出租車司機總喜歡多帶個人的事兒嘛。關九看了眼梁岷,笑而不語。“幾位老板談好了,那我們就走吧,這過洞的筏子一天就一趟,趕不上就要等明天嘍。”老紮西走過來嘿嘿笑道。“好好,走吧走吧。小王,幫幾位老板搬下東西。”劉禿頭指揮著他身後那瘦猴樣的小跟班道。小王看著關九榮四爺一行沉甸甸的防水包,臉上泛出苦瓜色,但又不能不照辦。他剛走過去,那刀疤臉漢子就按住了他的手,“不用。”說完一人扛著兩大袋子走了。小王搖頭晃腦,也樂得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