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梁岷打著手機的燈走下昏暗的樓道,然而出口的聲音卻立刻被鐵門外鼓噪的雨聲給攪和了。無奈,她隻得踮起腳尖往貓眼裡看了看,隻見外頭破舊的黃色燈泡光線懨懨,飛蠅縈繞,卻不見人影。“誰啊?”她再喊了一聲,這次總算有了回應。“租房的。”外頭人的聲音混雜在穿廊而過的風聲裡,含混不清,但還能聽出是一個很年輕的男聲。梁岷把門細細地打開了一條罅隙,隔著防盜鏈往外警惕看去,“租房?”站在門外的男人慢慢抬起眼,走廊外一閃而逝的閃電照亮了他俊朗的麵龐。來人身材健碩,留著乾淨利落的板寸,濃眉大眼,厚薄適中的嘴唇微抿著。梁岷微微張開嘴,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沒想到夜半來人竟然是個帥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那個我們這裡的房滿了……”她嘴裡說著拒絕的話,發亮的眼神卻一瞬不錯地緊盯著門外人的臉。那男的低聲道:“是林哥讓我來的,說你這的房子乾淨,價格地道。”說完,就從衣兜裡拿出了身份證,梁岷接過一看,“黃鑫……”她兩眼發光地把黃鑫上下掃了好幾眼,把身份證交還給他,暗喜道:林昆那貨除了會泡夜店把妹子之外,原來還會乾人事啊……梁岷嘴角悄悄勾起,眼睛還在打量對方,手下卻一點也不含糊,立馬利落地撤掉防盜鏈打開鐵門。她掛在門上眨巴著大眼,“黃鑫是吧,既然你認識林昆,那大家夥兒以後可就都是朋友了。你趕緊進來吧,彆感冒了!”說完梁岷舉著手機給他照著光,道:“我們這裡的燈不太好哈,你彆介意。”黃鑫沒有說話,梁岷就默認他沒意見,於是歡快地轉身給他帶路,順便提議道:“今天這麼晚了,你就先住下,租金手續什麼的明天再說吧。哦,對了!看你淋濕了,要放水洗個澡…唔……唔唔……”可她話還沒說完,餘光裡就閃過一雙大手,緊接著一塊帕子就掩上了她的嘴!一股濃烈的藥味伴刺入鼻腔,梁岷當即驚恐地張大了眼,腦中瞬間閃過好幾條朝陽新聞,我他媽,這是啥?綁架!削腎客還是人販子?!想到自己明天可能會上本地的頭條,梁岷不由使勁掙紮起來,可這男人比她高出一個頭,輕鬆就把她架了起來往後拖去,兩條強勁有力的臂膀很容易就鎖住了她胡亂揮舞的胳膊,捂住她嘴巴的帕子也像要塞到口腔裡去了,彆說呼救,就是發出嗚咽的聲音都很困難。眼看著男人架著她出了門就要上車,電光火石間,梁岷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口裡立刻彌漫開一股鐵鏽味,她眼中的一泡淚當即就飆了出來!但同時昏沉的意識也清醒了,梁岷五官痛苦地皺在一起,來不及呼痛,趁著男人騰出一隻手開車門的時候,身子哧溜往後一縮,然後抬腿對著男人的胯部就是臨門一腳!那個名叫黃鑫的男人瞬間疼得弓下腰去猛抽涼氣,梁岷忙手腳並用地跌撞往前跑去,忍著舌尖的遽痛沙啞大叫著“救命,救命”,所幸一樓的房客都是喜歡夜生活的夜貓子,在她意識儘失前,命運終於還是給她打開了一扇亮著的房門。痛,舌頭像是被紮了上千根針一樣,密密麻麻的痛。梁岷再次睜開眼睛時是在市區醫院裡,護士正在她的床頭寫著什麼東西,而外麵的天已經大亮了。她咧了咧嘴,滿嘴的苦杏仁味讓人不由有些乾嘔 ,應該是醫生為了防止潰瘍幫她用藥劑處理過了。“小姑娘對自己挺狠的啊,舌頭上的口子再大點就得縫針了。”護士見她醒了,掀了掀眼皮說道。梁岷動了動舌頭,所有的神經立刻都被扯到了,她吃痛地低呼一聲。嘶,她這不是情非得已嘛,不然也不會用這種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招數了。不過現在想起來她也是一陣後怕,要是再把自己舌頭咬重點,那她不是因為吞了自己的斷舌噎死就是被嘴裡的血水嗆死。她當時也是急懵了,生怕自己昏厥過去後就被人拖走挖去身體器官或販賣到深山啥的。哎,她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飛來橫禍啊,居然真被魏芊芊那家夥一語成讖,攤上這種事!什麼色字頭上一把刀,這明明是色字背後被弄死好吧。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那麼有型的一個帥哥居然是個托,梁岷覺得自己是比中了仙人跳還冤!“你既然醒了,我就去走廊裡喊你家人進來了,你們辦理下手續就可以出院了。你的舌頭上的傷不是很嚴重,休息幾天就好,不過今天先暫時彆吃東西。”護士說道。家人?梁岷頓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劉老頭或者林昆他們吧,於是她口齒不清地應了聲護士,可聽到暫時不能吃東西,她就不由哀歎了一聲,昨天一番‘搏鬥’前她麵還沒吃幾口呢,本就饑腸轆轆了,結果現在還不能吃東西。護士走出去對著走廊外說了聲,“405號床的家人,病人醒了,進來吧。”門外傳來一陣腳步,緊接著,一個健朗矯拔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梁岷抬頭一看,然後渾身一震,瞠目結舌,來人不是林哥和劉老頭,居然是昨天襲擊她的那個混蛋!“救……”梁岷喉嚨裡的尖叫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就被抵在太陽穴上的槍給嚇得噎了回去!她瞳孔猛縮地看著站在她麵前的黃鑫,黃鑫沉著臉,居高臨下地用唇語說道:跟我走,不然,嘣了你。事實證明,一個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和平國度的五好青年在這種違禁物品的威脅下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甚至不用任何暴力就能輕易地使她屈服。黃鑫用槍抵著梁岷的後腰,逼她跟著他走,他風衣的長袖正好蓋住了槍口,在外人看來隻是他攙扶著梁岷而已。梁岷全程僵硬地就像提線木偶般跟在這個混蛋的身旁辦完手續出了醫院,然後被脅迫上了一輛SUV ,她一眼就認出了這車就是昨晚黃鑫想要把她拖上去的那輛。可她還沒來得及動作,黃鑫已經一把把她架了上去,隨後車裡的司機就立刻發動了引擎,車門砰地被關上。梁岷露出驚恐的表情看著黃鑫,因舌頭受傷而不利索地問道:“裡(你)是誰,裡(你)要乾嘛,裡(你)這是要送我去哪?”黃鑫轉頭盯了梁岷一眼,對她很沒有好臉色,似乎是因為梁岷昨天那正中球門的一腳,所以隻不耐地對她吐出兩個字,“閉嘴。”說完就兀自在後座閉目養神起來了。梁岷不敢再去惹他,並且忌憚地看了眼他還沒收起來的槍,沒想到折騰了一大圈,她最後還是上了賊船,更讓梁岷沒想到的是,昨天把她送來醫院的人居然是這‘綁匪’!可昨天昏過去之前她明明看到有門打開了呀,而且這個猖狂到光天化日就敢掏槍的人怎麼就瞅準了她綁呢?!還有他要帶她去哪啊?梁岷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心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人似乎並不想害她,不然也不會把她送去醫院了。車七拐八彎地,最後停在了一家高檔酒店的門口。五分鐘後,梁岷全身僵硬地坐在一間酒店套間裡的沙發上。她的身後站著兩個黑衣壯漢,一左一右地按著她的肩膀,生怕她會逃了一樣,力道大到她肩胛骨都快被他們捏碎了。但梁岷一聲都不敢吭,隻敢默默地咽口水,隻因為這間套房裡密密麻麻地站著一溜的黑西裝,而他們身上的那股奇怪氣息顯然不是普通的保鏢之流,也不像是左青龍右白虎的古惑仔黑社會,梁岷到底是個沒出社會的大學生,剛一進門就看見這陣仗,差點沒嚇懵過去。這票人之外,她對麵茶幾後的沙發上,則坐著一個很怪的男人。這個男人大概三十上下,穿了件黑色的修身夾克,身材十分修長挺拔,手上戴著副黑色的半指手套,正慢條理斯地削著他手裡的蘋果。男人的長相很有味道,嘴角習慣性地上揚,露出凹陷進去的酒窩,要是平時,梁岷還有閒心犯一波花癡,但現在她隻覺得他很危險。黃鑫把梁岷‘押解’進來後,對這個男人說了句什麼。很明顯,他就是這夥人的頭。房間的氣氛十分的詭異,十來個人存在的空間沒有一人說話,空氣裡靜得針落都能聽見,隻有鋒利的匕首削著蘋果皮的窸窣聲。梁岷額頭微微冒出些冷汗,又不敢說什麼,就在她感覺自己的腰板快要僵掉時,沙發上的男人突然開口道:“吃蘋果嗎?”梁岷啊了兩聲,才反應過來那人是在跟她說話。男人用匕首切下半個蘋果,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朝梁岷抬了抬下巴。梁岷看著遞過來的那半個蘋果,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接。這時,那個叫黃鑫的男人走過來搡了下她的肩,“吃啊。”梁岷身體前傾了下,咽了咽口水,手微顫著從刀尖上拔下半個蘋果,接過來小心地咬了口。“新疆產的,阿克蘇,不錯吧?”男人問道。梁岷艱難地咽下蘋果,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介紹一下,我姓關,關九。”關九用刀剜著剩下的蘋果,一口京片子,“你就是梁岷吧,我的同事辦事有點急躁,方法不當,見諒。”說完,他對梁岷笑了下。梁岷吃了一驚,下意識就問道:“你認識我?”話問出口的時候梁岷就意識到自己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不由有些懊悔。關九仿佛沒有看到她的神色變化,他把那把鋒利的折疊匕首收回腰側,擦了擦手,示意那幫子黑衣人出去。黑衣人一走,梁岷非但沒有感覺放鬆了一點,反而比剛才更緊張了。這是種很奇怪的直覺,她就是覺得這個叫關九的男人比剛才那一票子人加起來都危險,雖然他一直掛著一抹人畜無害的笑容。清空了房間,關九雙腿交疊,‘嗒——’地點起一支煙,吸了口。他撣了撣煙灰,抬起眼看著梁岷,道:“梁岷,九七年生人,孤兒。收養你的人叫梁山,是個古董鑒定師,05年的時候,梁山被人設局打了眼,騙去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琥,賠儘家產後留下封遺書就自殺了。從那之後你又回到了杭州市馨園孤兒院,直到成年後才按照梁山的遺囑繼承了他留下的這幢老房子。一個孤兒,要維持生活,除了你養父房子的租金之外,你還得做點彆的來養活自己吧,比如……扒散頭。”說到這裡,關九頓了頓,夾著煙的手指了指梁岷,“八角胡同這個地方好啊,明麵上是個老菜場,實際上就是個鬼市,想來很方便你進貨和出貨吧。”扒散頭是古玩行當的黑話,意思就是修補文物。這行當說的好聽點是商業修複,可說的難聽點,那就是整修殘損古玩後再售,為的是遮人耳目,以便賣出高價來賺取差額利潤。而鬼市,夜間開市,黎明即散,城管都沒轍,在這裡把東西出手不要太方便。所以當梁岷聽關九說完,那是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一個陌生人把你的家底掏了個底兒清還可怕的事嘛。“你們、你們到底是誰!”梁岷驚疑不定道,心裡卻飛速地盤算起來,難道是她的哪個主顧出貨時被人揪著辮子,把她給供了出來,所以這群人是便衣?可他們這打扮也不像啊,再說她為了糊口乾的那點事也不算是違法啊,頂多是有點不道德,違反了市場貿易原則罷了。而且古玩這行當,儘管近年來國家管的嚴了,但不打假的千年行規不是一朝一日可以破的,買家彆說是淘到了次貨,就算是買到了假貨,那也隻能啞巴吃黃連——往回吞唄。可這些人不是便衣的話……那就是主顧?難不成是他們手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要搞得這麼神秘?就在梁岷胡亂猜測的時候,關九說道:“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歡迎你加入我們,梁岷。”梁岷愣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由錯愕道:“我、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加入你們了?”敢情他們不是綁匪,而是群神經病啊……但關九好像沒聽見她說話一樣,吞吐著口中的煙霧兀自說道:“我們要去做一件事,時間緊迫,明天一早就會出發。不過考慮到你是女孩子,所以給你半天的時間收拾好你的行李,衣服不用太多,夠換洗就行,今天晚上我會讓黃鑫來接你。”說著,關九就半騰起身掐滅了手裡的煙頭,“對了,彆再想著跑,我們沒時間逮你。”他望著梁岷,嘴角笑意加深,酒窩深深地凹陷進去,補充了一句,“不聽話的話,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