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公交車靠窗一邊的微光,西褲被雨水打濕了一角,白襯衫上也是斑斑點點的雨漬。她失神地靠在車窗玻璃上,腦子亂糟糟的像一團雜亂無章的線頭。她想起祝溪意氣風發地在田徑場上踢球的樣子,想起他牽手對自己笑容陽光的樣子......想起唐婉同她提起祝溪時的憧憬與仰慕,想起許欣欣吞吞吐吐地告訴自己祝溪和唐婉糾纏不清......她想起沈易枝那雙明亮且深邃的眼睛,使她平白無故地想起了十年前,有個白白淨淨的青澀少年,笑容如同熠熠生輝的太陽。沈易枝會是他嗎?如同一束光打進她的腦海裡,她的世界頃刻間電閃雷鳴。她不禁驚訝地搖頭,啪得一聲,撞上了車窗玻璃。“哎呀!”微光揉著被撞疼的腦門,吃痛地喊道,眼眶中晶瑩的淚花似乎都要被這一撞給撞出來,朦朦朧朧中她看出窗外,竟然看到了倆個熟悉的人影......祝溪高挑的身姿旁,依偎著唐婉溫柔可人的樣子,倆個人有說有笑,祝溪手裡還提著幾個裝衣服的紙袋,醒目得讓微光離不開眼。她拿出手機,撥通祝溪的電話。隔著一條街道的距離,隔著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公交車停在站牌,他們竟然能這麼坦然且心安理得地走在一起。電話接通了,她透過車窗看見祝溪拿起電話,語氣裡還有笑:“怎麼了?”“你在哪?”“我在和朋友逛街,買辯論決賽的衣服啊。”“和哪個朋友?”她隱約看見祝溪在輕微的皺眉:“當然是和辯論賽的朋友啊,你不會還要問我是男是女吧?”“你覺得我會不會問?”“男的。”祝溪下意識地左顧右盼,卻沒發現不遠處坐在公交車上的她。車子開動了,微光握著手機,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氣,連剛剛被撞傷的腦門還在隱約疼痛,她也顧不上去揉了......事後路詩琪知道微光這一整天的遭遇後,恨不得當場把鞋子脫下來,怒氣衝衝地去找祝溪算賬:“他媽的,我就知道祝溪這小子浪,仗著自己有錢有才華有相貌就喜歡勾搭女孩子!”“還有那個許欣欣怎麼回事?故意的吧!我靠,好歹也是同一個班的,至於為了在你麵試前跟你講這種事,好減少一個競爭對手?”最後,路詩琪痛下結論道:“陶微光,除了我,你身邊的人都是什麼妖魔鬼怪?”“哦,不對,還有個霽月清風的沈易枝,你看看,他為了保護你,還舍得傷到自己手臂......”路詩琪講這些話的時候,正好是辯論決賽晚會進行到結尾。這時的微光和她坐在田徑場上,望著滿天繁星,星月交輝,倆人的手裡各有一聽啤酒,以此來借酒消愁。說到沈易枝為保護她傷了手臂,微光似乎想到了什麼,把啤酒往地上一放,起身就要走,路詩琪趕緊在她背後追問:“哎,你去哪?”“去買藥。”然後路詩琪神情激動地想,誰說微光不在乎沈易枝的!一點皮外傷,微光都過意不去了......至於沈易枝是怎麼保護微光而受傷的,得從這一晚的辯論決賽晚會說起。晚上七點,微光在記者團辦公室收拾好相機,準備去晚會錄像,這時,手機不停滴滴的響,她拿起一看,是祝溪的通話來電。她一概不理,隨手將手機丟進包裡。自從那個下午,她看見祝溪和唐婉走在一起,她對祝溪原本的信任就轟然倒塌,她不哭不鬨,隻選擇單方麵冷戰祝溪。祝溪一臉委屈:我做什麼惹我媳婦了她要這樣對我?可用路詩琪的話來總結,就是有些人沒有自知之明,明明是自己有問題還覺得是彆人有問題。辯論決賽開始,整個禮堂燈光絢爛,微光提前找好位置,擺放好攝像機。因為這次辯論也有法學院承辦,所以辯論中不僅有哲學辯論,還有法學辯論。於是,最受學生歡迎的沈易枝也被邀請前來觀看,坐在晚會的前幾排。沈易枝一眼就發現了站在不遠處調試相機的微光,見到她挽著頭發,圓圓的丸子頭,側臉白皙紅潤,使他莫名聯想到一部兒童動畫的櫻桃小丸子,雖然這個角色和她好像毫無關聯。好像唯一有關聯的是,她和小丸子一樣可愛。晚會開始沒多久,祝溪就上場了,和他同組的是唐婉。他們倆人站在萬千燈光聚焦的台上,神情自若,配合默契,在對手發言的時候,祝溪靠近唐婉的耳邊小聲說話,給予她接下來發言的指導。微光站在台下,透過高清相機,他們之間相處的小細節,她一覽無餘。沈易枝側過頭去看,隻見微光傻愣愣地站在那,放在支架上的相機她也不去擺拍,從她的神情裡,他像是看出了什麼。比如,她的茫然無措,失落無奈。沈易枝同身邊的人小聲地說:“麻煩讓一下,我出去上個廁所。”他才走出來沒幾步,忽然,啪地一聲,全世界都黑暗了。寬大的禮堂內一時間人聲鼎沸,有人大聲地叫喊:“停電了!”所有光線黑下來的那一刻,微光無所適從,那幾秒內,她什麼都看不見,隻覺得周圍有人不斷騷動著,推搡著她,她心下一緊,連忙往前一撲,抱住那個昂貴的公用相機。學校的相機要是被撞壞了,她可賠不起啊......這一撲,是把相機護住了,但從座位上衝到空道的同學們,瞬間就把她推倒了。有老師和學生還在喊著:“不要慌,不要緊張,慢慢出去!”黑暗中,被推搡著站不穩的微光,也不知道跌到哪了,隻覺得被摔得屁股一疼,眼睛更加看不見了,附近還有同學們衝過來的腳步聲,這時,一個寬厚的身軀抱住了她。一個好似久違的,又溫暖的,令她難忘的擁抱。鋪天蓋地的黑暗,以及好聞的男士薄荷香氣,還有他溫熱的手心罩在她的頭上。他替她挨了不少同學們的腳丫子。微光在他懷裡不安地動,忽然,懷裡的相機一滑,撞上了他的胸膛,他微微吃痛,卻不敢開口。黑暗像是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突然,啪的一聲,視線裡終於恢複光亮。他鬆開她,看見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沈易枝,你......沒事吧?”沈易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這時,微光眼尖地發現,他的手臂微紅,有幾道劃痕。她趕緊拉過他的手臂,焦急地問:“怎麼弄的?”“可能是太匆忙,保護你的時候劃到欄杆上。”沈易枝神情坦蕩地衝她笑,把手臂內側翻過來,有點玩味的語氣,“喏,我這邊還有被你相機撞傷的痕跡。”微光尷尬地捧著相機,想起剛剛在他懷裡胡亂地扭動,她辯解道:“我總不能莫名其妙被人吃豆腐吧?”“如果那個人是我呢?”“那更加不行,師生有彆。”沈易枝直接輕輕地往她腦門上一敲:“平時也不見你有多尊師重道,這時候倒懂得搬出來了?”被他敲了一下的微光立馬就炸了:“沈易枝,你懂不懂得愛護學生啊!”“我懂。因為愛護你,所以我才會處處保護你。”沈易枝把受傷的那隻手臂背過去,他此刻的姿態真是灑脫得不行,“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的好,隻是出於老師對學生的愛護。”微光傻了,聽他這話的意思,是在告訴她,我對你沒有什麼意思,請你不要誤會?我誤會什麼了?誤會你名字像我的一位故人,還是誤會你對我好的時候總讓我想起那位故人?那一刻,微光真的氣炸了!她二話不說,抱著相機立即轉身離去,什麼辯論賽照常進行,什麼祝溪和唐婉默契十足地合作,什麼沈易枝在她身後喊她的名字......她都一概不理,一概不想了。她去買兩聽啤酒,把路詩琪從決賽晚會中拉出來,陪她坐在田徑場上看月亮,數星星。一口啤酒入肚,路詩琪豪邁地說:“不是我說啊!當時一片漆黑,沈易枝還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你,把你護在懷裡,這男人,嘖嘖嘖......”“照你這樣說,我是不是還得以身相許報答他了?”“祝溪那綠帽子都快戴在你頭上了,你還不趕緊去尋找你的第二春?”路詩琪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大大咧咧地說起祝溪這花心的樣子,然後恨不得當場把自己的高跟涼鞋脫下來,拍在他腦門上。微光聽完她的吐槽後,又經過一番思想掙紮,決定起身去藥店,給沈易枝買點藥膏。路詩琪在陪她去藥店的路上,對她這一行動感到非常欣慰:“微光,你總算有點腦子了,祝溪敢和唐婉糾纏不清,你就和沈易枝曖昧下去!”“注意用詞,我和沈易枝清清白白,我買藥膏,隻是為還他一個人情。”微光選好藥膏後,一邊付錢,一邊義正詞嚴地跟她說。“那你這人情還得不錯。”“我也這麼覺得。”“最好再主動幫他上藥。”.......路詩琪,請停止你YY的念頭好嗎?之後,微光拿藥膏到禮堂時,剛好趕上決賽晚會結束,她攔住了正從禮堂出來的沈易枝,說找他有點事情。沈易枝見她主動來找自己,跟在她身後走時,忍不住彎起眉眼,像是在開心地偷笑。而路詩琪這個一千瓦的超級電燈泡,立馬就很識趣地跟微光編了個理由溜了。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微光回過身,把藥膏遞給他:“今晚的事,謝謝你了,這個,就當我對你的報答好了。”“我心領了。”但沈易枝沒接過藥膏,而是眉開眼笑地望著她,“既然都送藥了,不如就直接幫我塗上吧。”微光搖了搖那支藥膏,挑起眉毛:“自己塗啊,你又不是沒有手。”“我這可是為了你才弄傷的啊。”沈易枝忽而厚臉皮地笑著說。微光看似不情願地白了他一眼,擰開藥膏蓋子,擠了一把豆粒般大小的半固半稠體,“喏,把手拿過來。”“嗯。”沈易枝笑眯眯地伸出手,像個乖巧的小孩。她牽著他的手,借著微弱的路燈,動作輕柔地往他那些紅腫的刮痕上塗,清涼的藥膏和她指尖輕輕的觸感,猶如電流般,直達他心底。沈易枝眉眼笑成了一道彎月,視線裡的她,在暖黃的燈光下,美好得像一幅畫。他心想,其實她可以塗得再慢一點,或者,他手臂上的傷痕,可以再多幾道......“上了藥有沒有覺得好些?”微光在手臂上塗好藥,好心問他。沈易枝忽而緊張地收回手,把折起的襯衫袖子翻下來,不疾不徐地說:“好多了。”“那我還有事,先走了。”微光撇過頭,神情隨意地說。然後,沈易枝將雙手插進口袋,站在原地,眼神中有柔意,目送她離去。微光拐進一條校道,燈光不似剛剛明亮,行人也少,走著走著,餘光像是瞟見了什麼熟人,望過去,就見石板凳上,燈光黯淡的角落,唐婉的裙擺飛揚,身姿倩影。再一望,就看見了輪廓熟悉的祝溪。她站在樹下陰影,黑夜遮住了她。“為什麼......我做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和我在一起嗎?”聽這哭腔,看樣子唐婉很難過。可微光此刻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呢,你要繼續瞞著她?你又能瞞著她多久?”唐婉的哭腔更厲害了,“祝溪,我喜歡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婉,我為之前的事而抱歉,我希望,我們還能是朋友。”祝溪的聲音裡透著疲憊。隱秘在黑暗中的微光轉過身,隨著零零散散的行人一道離開了。隻是,月光清晰,她的心碎,無人可曉。也許她應該衝過去,質問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到底瞞著她什麼了。可轉念一想,有什麼用呢,這樣做,隻不過是會讓三個人更難堪罷了。微光有時希望,自己能活得不這麼清醒。可經曆過一次生死的人就會知道,有些事情,相對於生離死彆,真的要輕得多。祝溪,有些話,我隻是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