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華年呆愣半晌，到底擠出一句話，“楊伯，您喝醉了，我扶您回去。”楊老伯卻擺擺手大喊道，“沒有！沒有，我、我是發自真心的啊。賢侄，眉軟從小和你一起長大，她是什麼樣的人，你向來清楚地，可就因為我這個父親……你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真給人當小妾，跳入火坑吧？”話說到這裡，楊老伯已是老淚縱橫。“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這次，在知府大人的宅邸，眉軟被人看上啦！本來，我們還要再停留幾天的，可就因為這事，我們急忙回來了。如今不比往日，他要真讓眉軟去，我哪裡有什麼辦法啊？”眉軟此時眼裡也蓄滿了淚水，看著柳華年道，“華年哥哥……”楊老伯擺擺手，似乎讓她不要說話，他卻道，“華年，我雖然身份低微，可與範先生卻是知心好友，憑著長輩的身份，說這句話也是應當的吧。你如今孤零零的待在江陵，年紀到了卻還未成婚，實在是不合情理。身邊卻還有位來路不明的桑霧姑娘，唔，我把眉軟嫁了你，桑霧姑娘麼，你願意留著便留著。不願意了，給付嫁妝，打發出去，好不好？”他說話時醉醺醺的，說出的話語含糊而有邏輯，頃刻間便說了一大片。接著，楊老伯看看桑霧，又重新看向柳華年，語重心長道，“你們如今這樣，實在是不成體統啊。”桑霧沒來由的就想把眼前這老頭打一頓，然而如今的朝代向來尊老，這老頭兒如今說的話卻也沒錯，雖然把自己坑了，但實實在在的卻是為柳華年好。因此她隻得裝作不曾聽見，以如今自己的身份，要如何，還不是柳華年說了算。早在楊老伯說完話的那一刻，柳華年便站了起來，他看著楊老伯，好半晌，才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楊伯如今能做我的主了。”“我與……”“不要說您與我老師有故的話。老師在世時，就將我的婚事托給了我師兄，也就是如今江陵府的縣丞。楊伯要過問我的事情，倒不如去江陵縣衙，如何？”“這、這……”“因為老師與您是好友，所以我素來將您看做長輩，將眉軟看做親妹妹。如今是我想錯了，本來就是兩家人，處在一個屋簷下簡直彆扭至極。您放心，您的宅子我一定會細細看，讓您滿意稱心，也免得您以為我們住在一起，就真成了一家人。”話落一甩袖，便要走，臨行前卻道，“阿中，扶楊老爺回屋去。桑霧，我有話同你說。”桑霧隻得一臉莫名的站起來，跟著柳華年去了小書房。她起來的比較慢，加上當著楊家父女的麵不能搶了柳華年的道，因此到小書房時，柳華年已經穩穩當當的下了，麵目狠厲，氣憤至極。“這個，怎麼了？”“沒事兒，我就是被氣狠了。你回屋去吧。”桑霧頓時疑惑。柳華年很快想起來，解釋道，“你留在那裡還不是被人為難。”他愈發惱怒，“哼，我不過以禮相待，竟然遭人這樣欺負，不愧是下九流！”桑霧頓時被嚇了一跳，而且，“下九流”這種話，實在太不尊重人。柳華年的吐槽卻是滔滔不絕，“從前老師在世時就是如此，當年不過得了楊家一碗水，等到長安時便整天將老師的名諱掛在嘴邊，惹得老師被人恥笑。當年我不懂事，還隻覺得師兄對他們太苛刻，哪裡知道後來竟做下了哪種事。要不是老師決定不追究，他們哪裡會有現在的光景？如今倒好，你敬人一尺，旁人就要想著得你一丈！”桑霧覺得，此情此景，她應該權當沒聽見。“他們父女當我傻嗎？以為我不問，我就不知道他們當初做的那些下流事情？哼，明麵上總是說什麼他們身份低微，可世上身份低微的人有的是，哪有人像他們這樣了。害他們的不敢去對付，倒一直欺負相幫他們的人？”柳華年拍著書案，簡直火冒三丈，“處處將我老師掛在嘴邊，還拿來裹挾我，到底想乾什麼？”桑霧其實不明白柳華年憤怒的點，但看他聲音越來越大，隻得提醒道，“小點聲，他們聽得見。”“聽得見又如何？”柳華年聲音卻小了些許。他很快憤憤道，“哼，說是什麼有人害他們，其實還不是聽了什麼小道消息，知道自己身家不保。如今巴巴的求過來，不過為了保命而已。”他自暴自棄道，“我又哪裡有保命的方法？”桑霧覺得自己可能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她接著覺得有點渴，於是端了涼茶開始喝起來。“你還有心情喝茶？”“你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柳華年看了桑霧半晌，喪氣道，“算了，你隻記住一點，眉軟從小跟她父親學影戲，絕不像麵上那樣無辜。”“哦？可我記得，你那次看到她很高興啊。”“我那不是看見了故人嘛。你不知道，我在這破地方待了許久，熟悉的人隻有房大哥和我師兄，房大哥為人死板，我師兄、哎，和他待久了，我總覺得會被他出賣。所以就，一時高興嘛。而且楊家父女的影戲真的很不錯，即便在長安也是一等一的好。”“哦。”這樣看來，柳華年倒是位藝術愛好者，愛好到了很多時候忽略藝術人員人品的地步。柳華年看著桑霧的神色若有所思，“原來你記得我第一次看見眉軟時的神情啊，你那時候是不是很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沒什麼，你歇去吧，我要睡了。”桑霧出門時正看見阿中往堂屋走，她想起剛才吃飯時的場景，不由苦笑，隻好跟著阿中去收拾飯桌。晚上買了那麼多東西，吃下去的大概有一半，剩下一半被阿中仔細包好了存放到陰涼處。桑霧在一旁收拾著碗碟，又同阿中倒了一大盆水，將碗碟在堿水裡泡了。等開始洗碗的時候，月亮已經掛在了天空上方。桑霧感受著雨後世界的清涼，邊用帕子擦碗。她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桑霧抬頭，正好看見阿中驚惶的眼神。“怎麼了？”“先生怎麼樣了？我好像聽到，他在罵人。”“他有點生氣，覺得楊老伯不該用他的老師，範先生的名義做事情。放心吧，他這人一向看得開，明天就沒事了。”阿中點點頭，小聲問，“先生發脾氣，也許是因為姐姐你呢。”“不是，應該是因為他的老師。柳先生是被範先生養大的，德高望重，自然很討厭彆人用他的名義做事。”阿中似懂非懂，卻笑道，“我會乖乖做事的。”“嗯，我們一起。”因夜裡洗了東西，又看了許久月亮，今晚桑霧睡得沉極了，她清醒時隻覺得整個屋子亮堂堂的，爬起來，桑霧確定，自己今天起晚了。匆匆穿了衣裳，桑霧開門去洗漱，剛打開門，就覺得門板有些沉，接著一團藍影狠狠朝地麵砸下來，桑霧急忙扶起來，才看到是阿中，她剛才應該是靠在門板上休息，地上還鋪了席子，桑霧突然間打開門，她不小心就摔了出去。“怎麼在這兒睡？”桑霧接著就看見了，太陽高懸。阿中揉著眼睛，“上午的時候駱姑娘來找您，先生將事情記好了放在書房，囑咐我您一旦醒來就告訴您。我看事情都做完了，就在這裡等著。”“嗯，你臉上都有印子了，快洗一洗。”桑霧卻覺得頗不好意思，這時候柳華年應該正忙著，自己卻不在，不知道他記賬方便不。桑霧思襯著洗好了臉，阿中這時候已經做好了午飯，是用昨天的肉餅做的燴餅，又加了兩樣鹹菜，配在一起香濃爽口。桑霧吃了飯，拿了柳華年寫的條子，就往書坊走。到達時，卻意外地發現，書坊裡空落落的，雖說還有人，但和前幾天的零頭都不能比。“你這麼快就來啦？”“嗯，我想著來幫你……我先看看你記錄的條子。”桑霧從前寫訟狀，一直都是和駱飛瓊當麵交流的，直到有一天實在忙不過來，柳華年卻有空閒，他便將駱飛瓊的話記下了，然後交給桑霧，桑霧依言寫了訟狀，倒也可以，於是這麼個辦法就留下來了。駱飛瓊上午來尋桑霧，為的是一樁命案，而這樁命案之所以會發生，和昨天那場暴雨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