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天,便到了七夕會的日子。這一天上午眉軟還在跟著楊老伯練習,柳華年早同桑霧阿中雇人找了席位,到晚上天黑時,台子周圍便圍滿了人。楊老伯一亮嗓,周圍人頓時圍繞了過來,等聽清楚那戲文內容後,便齊齊喝彩,不時丟幾個銅板到台子上,發出當啷的聲響。因台子高高的,那些人丟了錢倒也不至於被旁人撿去,因此本打算看台子的柳華年和阿中倒悠閒了下來,隻留下楊家父女唱戲,桑霧在後台遞各種物品。柳華年看了半場,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買了糖水,讓阿中去替換桑霧。桑霧一腳深一腳淺的從後台出來,沒辦法,如今這燭火照亮的地方實在有限。她剛出來便見柳華年遞給自己一碗冰涼涼的糖水和一條帕子,她忙擦了擦,頓時覺得舒暢許多。柳華年在一旁看的仔細,見桑霧不過忙了一會兒便一臉疲憊,出聲問,“你從前,沒有做過這些事?”“沒有啊,怎麼了?”“沒什麼,我們去市上玩好不好?”“台子怎麼辦?”“有阿中在,她做的比你好多了。而且我本來就是打算來這兒逛逛的,走吧。”桑霧下意識的跟在柳華年身邊往集市另一個方向走,一路上花燈璀璨,食物噴香,人們或售賣各種好玩兒物品,或有幾個說書人在高談闊論,或有人當街蒸點心,桑霧看的仔細,不時便因為那些好玩兒的東西而露出笑意。她忽然覺得手邊有東西,低頭去看,就見柳華年遞給自己一個冰碗,與之前買到的不同的是,這冰碗是用竹筒裝的,拿著方便,也格外清涼。“謝謝。”“快點吃吧,這個雖然拿著方便,可一旦化開就不好了。”“嗯。”桑霧想起柳華年一路的照拂,看了看周圍道,“我們去吃冷淘好不好,我請你。”冷淘也就是後世的涼麵,不過如今的人們要吃的風雅很多,在製作時有時會加槐葉,所謂槐葉冷淘。有的會加花瓣,還有的加一些時令的蔬果。外麵賣的冷淘味道比家裡做的要好很多,因此價格也相對較貴。“你請我?”“嗯,畢竟你幫了我很多,如今我也不算缺錢,一碗冷淘的價格還是付得起的。”“你還真的要走啊?”“是,可是哪裡那麼容易。”向織女星求救什麼的,桑霧實在不能相信,而且,她總有一種回不去的錯覺。“而且,我們之前有過約定了,就算可以回去,也要在約定之後。”“這樣啊,”柳華年到底沒說出什麼,隻要了份桑果冷淘,默默的吃起來。桑霧要了一份一樣的,又問店主人多要了一份山葵。兩人吃麵,相對無言,周圍則是繁華世界,喧囂而絢爛。未幾,就在柳華年吃完了大半碗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邊一暗,他抬頭,就看見喬明喻穿著錦繡衣衫坐在自己身側,因他的裝扮與以往大為不同,又用白粉敷了臉,因此店主人見到隻以為是哪裡來的貴公子,便殷勤的問他吃什麼。“主人家客氣,我不吃飯,來這裡找人。”桑霧這才發現喬明喻來了,她抬頭禮貌的微笑,卻看見喬明喻一張慘白的臉,他的皮膚本來就很白了,敷上白粉卻隻顯白,不見細膩,加上燭火照映,此刻看去竟有種鬼魅之感。桑霧赫然睜大了眼睛,卻很快低下頭,忍住唇邊笑意自顧吃麵。柳華年卻看的清清楚楚,他於是譏笑道,“師兄,你這是喝酒喝昏了頭,錯把麵缸當浴缸了?”“是啊,也不及師弟你慧眼如炬,把個涼麵當冷淘。”桑霧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柳華年隻得笑道,“師哥,你怎麼來這裡了?”“聽說這裡有好戲看。”喬明喻從袖子裡摸出個布包,從裡麵掏出點心吃了一塊,又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竹筒冰碗子咬了一口,方笑道,“不曉得及時不及時。”“及時,及時!您一直往前走,就看到了。”不想這回喬明喻再無二話,乾淨利落的走了。柳華年一時愕然,看著桑霧吃得乾乾淨淨的麵碗笑道,“我們往前去吧,我記得這樣的場合有雜耍可以看。”桑霧點了頭,兩人往前走,還沒看到雜耍,卻看一群人圍著一個老人家聽書。兩人聽著那聲音頗為耳熟,於是湊近去看,方才看到,原來那位正興致盎然說著故事的老人家是一位熟人,正是之前兩人去尋荀娘子時,遇到的那位趕車老者,根據他老人家的記憶,自己年輕時在全國各地靠說書混飯吃,被昭公主的駙馬救過,臨老時來了江陵安家落戶。柳華年在人群裡早熟絡的向老人家招手示意,又拿了錢放到銅鑼裡。嗚嗚泱泱的人群裡,趕車老者大將之風凜凜,早忙裡偷閒的對著柳華年微笑。柳華年揮揮手,到底扯著桑霧走了。“我以為你會留下來繼續聽書呢。”“《大演義》我十歲的時候都能倒背如流了,現在正是玩兒的時候。”柳華年領著桑霧到了東街區,這裡作為整個江陵最繁華的街區,其間花燈如雲,閣樓高聳,所到之處香氣氤氳,目光所至,看見的也都是絕妙風景。桑霧看著那些比方才明顯貴了一個等級的花燈,燈壁上精細的紋絡圖案,不由得一時迷離。半晌又看見有人擺了當街擺了攤位,主攤位是一個架子,上麵一一陳列了首飾,都是些妝點頭發的小飾品,不值錢,在燈火映照下卻格外璀璨。再細看,原來這攤位後麵便是江陵城裡有名的首飾店。首飾攤位旁邊是賣絲綢的,綢緞莊旁則是噴香的點心店,桑霧轉了一圈兒,就見整個七夕燈會上,最顯眼的還是街口那座小樓,樓不高,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格外精致,小樓的屋簷不像尋常的建築那樣放了雕刻的神獸,而是掛了一座座風鈴,狹小輕巧,迎風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在小樓窗台的位置鋪了豔麗的紅綢,紅綢旁則掛了一排排的燈籠,燈籠統一是天青色的,上麵用水墨勾勒了一個個圖形,美極,也豔極。桑霧看著不遠處那小樓,琢磨著這是不是哪家的繡樓,不想剛走幾步,換了方向,就見小樓隱隱露出一個酒幌樣的招牌,上麵描著四個大大的字跡,“石家酒樓”。石家,石崇希?桑霧回味著不久前聽過的那個關於石崇希嶽家的故事,一時隻覺毛骨悚然,她很快回了神,正要跟柳華年說話,赫然發現,一直和自己亦步亦趨的柳華年,卻不見了!桑霧不由得呆在原地,回望四周,就見燈火璀璨,行人如雲,其間各色衣飾的人都有,卻獨獨沒有穿青衫的柳華年。桑霧張口便要喊,不想她剛要張口,就覺得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不是柳華年。桑霧急忙回頭,卻見一個穿天青繡鳳鳥紋袍子的青年站在自己麵前,眉目清冷,神色漠然,五官美則美矣,看起來,卻莫名的有些熟悉。她看向青年,青年依是站在原地,也不見有解釋,也不見有問話,隻站在桑霧麵前,仿佛方才拍桑霧的人不是他一般。桑霧一時隻覺莫名,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桑霧!”桑霧猶疑間,卻見有人喊自己,接著一個眉目英武,麵色白皙,梳著女子發髻的腦袋從青年身後探出來,她微愣,就見青年身後很快走出一個年輕姑娘來,一身藕荷色衣衫,腰間係了玉綠腰帶,麵孔精致且和煦,“駱姑娘?”“是我,我這身裝扮很難認嗎?”“從沒見過駱姑娘這樣裝扮,很漂亮。”駱飛瓊麵色微紅,卻很快恢複如常,看眼身側的青年道,“這是我的恩公,也是我如今的上司,桑霧,你應該曉得他是誰吧?”房與歡?桑霧愕然,再看那青年,似乎、的確是。隻是許久不見,加上他今天沒穿官服,看起來,倒有些許陌生。桑霧想起來按照慣例,如今應該向房與歡行禮,然而看眼周圍的行人,隻得拱手一禮,低聲道,“見過房公子。”房與歡站在原地,他聽到桑霧的話語後抬頭漠然看她一眼,便轉頭對駱飛瓊道,“我與人約了賞燈,你要同我去,還是留在你朋友身邊?”“不能讓桑霧一起去啊,”桑霧看著駱飛瓊臉上的神色不由好笑,卻又為自己工作默哀一把,畢竟得罪了縣令,將來賺錢時卻免不了同他打文字交道。她隻得微笑道,“不必了,我也同人有約,而且房公子的事情,我貿然去隻會打擾,希望駱姑娘玩得好。”“哦。”駱飛瓊隻得遺憾的歎口氣,便要走。她眼角卻看到一個青色的人影,正偷偷地朝著房與歡的肩膀摸去,她於是大步跨過,身子一斜,一腳將那人踢倒在地,接著手腳並用,結結實實的將那人扣在腳下,“你想乾什麼?”“哎呦,痛,痛!放開啊!”駱飛瓊隻覺這人的聲音極為耳熟,再看臉,不由大驚,“柳先生,怎麼是你?”“我怎麼了,憑什麼不是我?哼,我認得你家大人的時候比你早多了,房大哥,你說是不是?”“你想乾什麼?”“同你打招呼,怎麼,不行?”房與歡不由露出笑意,卻在看見桑霧後麵色沉下來,冷聲道,“我與人有約,先走一步,你自便。”“哎,”柳華年還要說話,卻見房與歡早一步走了。駱飛瓊看眼桑霧,又看眼房與歡,到底跟著走了。他隻得看眼一臉莫名的桑霧,懶散道,“走吧走吧,這次看來他真的生氣了,以後避開走吧。”“他隻是覺得我這人用心不良。我不在,你還是可以找他的。”“哦。”柳華年卻抬起手,朝著桑霧的發髻摸去。他像有預知一般道,“彆動,送朵簪花給你。回去看好不好?”“萬一送我個癩蛤蟆模樣的呢?”柳華年不由笑出聲,“你哪裡像癩蛤蟆?就算真給你頭上放了癩蛤蟆,旁人見了,也會覺得是那癩蛤蟆見了美人走不動路,所以故意停在那裡了。說不得,人家還要幫你取下來。”午夜,一年一度的七夕會終於結束了,桑霧疲憊的躺到床上,卻突然覺得硌得慌,她伸手向發髻摸索,不久就摸到了一枚纖細的,一端雕著可愛桑果的發釵。月光下,纖巧靈動的發釵放在手心,恍若有神光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