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飛瓊來的時候,正趕上書坊關門。桑霧於是將人領到後院小書房,請駱飛瓊坐下吃冰碗。進後院時,才發現駱飛瓊手裡拎了東西。因如今盛行用厚紙包點心,桑霧卻不習慣,初看到時隻以為駱飛瓊拿的是包裹,因此當駱飛瓊將點心包遞過來時,她不由一愣。“東街的燒雞,味道很好的,早上我特地請店家留了兩隻。”“多謝你,我讓人布置飯菜。”“不用,我同人約了去酒樓吃酒,如今來尋你說個事兒,說完就走。”駱飛瓊輕車熟路的坐下,從懷裡掏出個紅紙包遞過來,“這個是王老爺,就是王秀才的父親給的,說您的訟狀寫得好,非但讓王秀才脫離了冤屈,也讓他不受人非議。他知道自家家財微薄,比不得那假冒周月和的大戶,隻一點微薄之力做潤筆。”“這怎麼好意思?”官司剛結束,王家的訟金就送過來了。“我都拿來了,還是收著吧。其實你要願意露麵,如今能拿更多呢,畢竟能在訟狀上擊敗陳善橋的訟師可不多見。而且要不是你同我提前說了這個案子的破綻和探查方向,王秀才的冤屈哪那麼容易破?還有,”駱飛瓊豪氣的嚼著冰碗,“起初事發,我就同王家說了,當初一番作為隻因王家待我有恩。可事成後王老爺還是送了我賞錢,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那是應該的,而且,駱姑娘知恩圖報,短短時間就能理清案件關鍵之處,可謂智勇雙全。”駱飛瓊微愣,很快笑道,“說得好!其實我念書不多,字也不認幾個,你隨意同我說話就好。文縐縐的,我聽不懂。”“其實我也不懂,我是從鄉下來的,聽人說城裡人說話都要文氣,所以……”“胡說,你明明懂得極多!”駱飛瓊卻眉開眼笑起來,望著桑霧認真的說,“桑姑娘,你人真好。”“其實,我是有求於駱姑娘。”“哦?”“我想替人寫訟狀賺錢,如今,我也算是會寫訟狀的了。”雖然需要柳華年再抄一遍。“我如今寄居在柳先生家,沒有親人,隻有一技之長,能不能……”“能,倒是能,一說你是給王秀才寫訟狀的,整個江陵怕是上杆子求你的人多的是。隻有一點,怕是訟金沒那麼多,你也知道,江陵是個小地方,你又不露麵,又不像陳善橋那樣聲名遠揚。願意用你的,恐怕隻有本地人。王老爺家在本地也算富裕,可那半金的訟金還是拚了老命攢起來的,所以,你懂吧?”“懂。隻要餓不死就成。隻是,我如今不能出麵,”明麵上,桑霧如今還是奴隸身份,“所以寫訟狀之間的交易還請駱姑娘幫忙,到時候,就以訟金的一成作為酬勞,怎麼樣?”另一成則給柳華年,這樣算下來,桑霧能拿的也不少。駱飛瓊微愣,一時躊躇道,“可我是衙門裡的人,收了你的錢,怕是有人在背地裡說道啊。這樣吧,將來你賺了錢,有的人若付不起訟金,平日為人又不錯,你就幫他們寫訟狀,既是長名聲,也是為自己積德,如何?”桑霧急忙點頭。兩人做了約定,又敲定以後但凡桑霧寫的訟狀,上麵的署名都是“桑名”,這事便定下了。駱飛瓊此時也吃完了冰碗,邊說自己要吃酒邊走了。駱飛瓊剛走,桑霧便見個秀氣的腦袋探進來。“她尋你做什麼?”桑霧揚了揚手裡的銅板,“賞錢,嗯,也算你的潤筆費。”“太少了吧。”柳華年摸著紅紙包,咂咂嘴,“我給你的冰碗你倒給她了。”“駱姑娘送了我們燒雞。”“我不愛吃雞。”“你,不喜歡駱姑娘?”“嗯!不男不女,實在有汙耳目。”桑霧強忍著那隻想要拍柳華年腦袋的手,有氣無力道,“我同駱姑娘做了約定,說要繼續寫訟狀,到時候得了訟金,分你一成做潤筆費。好不好?”無人應答。桑霧轉頭去看,就見柳華年懶洋洋的靠在書案上,開始翻一卷書冊,專心致誌的目光,仿佛未曾聽到桑霧的話語。“喂?”“……”“柳先生?”“……”“柳華年?”“……噗!叫聲華年哥哥來聽聽?”“你說什麼!”柳華年身形微顫,卻梗著脖子道,“你不叫我不寫。”“……”桑霧嘴微張,接著下意識的就將那個不得不說的音符咽了回去。她沉吟半晌,到底揉著額頭,開始懷念初見麵時,那個驕傲而文雅的青年,教書先生柳華年。“華……”“有這麼難開口?”柳華年將臉伸到桑霧麵前,邊細細打量著她的神情,語氣裡全然不滿。桑霧點頭,“能不能換個要求?”“嗯,扶我起來。”“就這一個要求對吧?”“想得美,這是第一個要求,答應不?”“一共幾個要求?”柳華年思考半晌,不確定的伸了伸手指,“三個。”桑霧聽著這個耳熟能詳的數字一時無語,半晌她將柳華年扶起來,看著他高高瘦瘦的站在自己麵前,努力露出一個微笑,“第二個要求呢?”“陪我去七夕燈會。第三個要求嘛,保密。”“什麼意思?”“保密啊,先等等,我還沒想好。”“那我拒絕。”“憑什麼?”“你隻說要求,又沒說範圍,將來你要是讓我去死,我就要去死嗎?”“我怎麼可能讓你去死?”“那萬一違背我的做人原則呢?”柳華年一時沉默,他努力的理解著“做人原則”四個字,半晌道,“不會。就是,如果有要求,跟你商量,答應了就執行,要是不答應,就換個要求。”“成交!”駱飛瓊帶來的燒雞經過阿中的再加工後,味道很美。柳華年在和桑霧敲定了那戲本子怎麼寫後,便將這個意見告訴了楊老伯,楊老伯欣然答應了。柳華年好奇的問,就見楊老伯一撚胡須笑道,“自從在書坊裡唱了戲,很多人家都來請我們呐,還讓家裡念書的孩子一起看。”“對呀,多虧了華年哥哥。隻是,要是七夕會那天表演,我是不是不能去乞巧了啊。”“往年也沒機會乞巧啊,今年有華年在,你還不高興?”桑霧總覺得這話怪怪的,但自己是外人,便低頭吃菜,不妨眉軟卻問,“桑霧妹妹,你今年要不要去乞巧?能否,替我也備一份?”乞巧,還要提前準備的?許是桑霧臉上的表情太明顯,柳華年見狀到底笑出聲,他很快忍住笑意解釋,“桑霧年紀還小,沒有玩過這個遊戲。桑霧,今年你要乞巧嗎?”“不用了吧,不太習慣。”“哦。”柳華年不由得帶了些失望之色。眉軟小聲道,“可我想乞巧,華年哥哥,你能不能,替我備一份?”“行啊。”於是過幾天,七夕將近,楊家父女練習唱戲,柳華年便帶著桑霧買了香燭,又訂了兩盤瓜果,約定七夕來取。桑霧同柳華年將買好的東西放到後院儲藏室,打量一番到底問出口,“乞巧,到底是做什麼的?”這個年代不像從前,有發達的網絡可以提供各種信息。而周圍的人,桑霧不認識,也不好打聽。至於眉軟,桑霧直覺不想跟她來往。“這些是用來祭祀神明的,瓜果香燭,放在院中祭祀織女星一晚,等到天明,要是瓜果上結滿了蛛網,你猜會怎麼樣?”桑霧搖頭。柳華年打量著桑霧微笑,“唔,那就說明桑霧你乞到了好姻緣,將來會嫁一個好郎君!”“要是求不到呢?”“那就來年再求啊。說起來你年紀小,還能再等個兩三年的,唔,最多十七,你看了《貞元律》,應當知道,年過十五不婚的女子就要納稅了,憑你如今寫訟狀的本事,約莫能撐個兩年,兩年之後,就不好說了。”“有個問題,按照規矩,瓜果上結蛛網,那抓幾個蜘蛛放到瓜果上不就行了?否則沒有蜘蛛,肯定不會結蛛網。”“對哦,我們去捉蜘蛛吧。”“不要。”柳華年赫然瞪大眼睛,“為什麼?這可是為了你的姻緣。”“我不需要,我情願沒有姻緣。”“……你,什麼意思?"桑霧看著柳華年的神色,才察覺到自己說了真心話,她卻也不後悔,本來就是這樣想的,說出來又有什麼錯呢。她斂了神色,解釋道,“我不喜歡這裡。我也不想嫁人,駱姑娘不就活的很好嗎。”“她是因為有房家公子庇護。”對麵的人嗤笑一聲,“你覺得你有這樣的人庇護嗎?”“沒有。可也許有一天,上天垂憐,我就真的能夠回去了呢。”“回去,哪裡?”桑霧默然,其實來到這裡的這些日子,她可以察覺到眼前這個人是很好的人,甚至如果在另一個地方,讓她和這個人一直待在這裡也是很高興的。隻是相比於所謂的感情,自由永遠要珍貴的多。耳邊,驀然響起柳華年平靜而淡漠的聲音,“哦,那七夕的時候就好好乞巧,也許織女星看到你的處境,就真的幫助你了呢。”桑霧還要說話,就聽阿中在院子裡大聲道,“先生,前院來客人了。”她下意識的要出去,卻見柳華年早領先一步,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