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蕭蕭渾身發燙,整個人意識混沌,任棠棣呼喚幾聲都沒有半句回應。棠棣著了急,將葉蕭蕭抱下了馬車。特使們見棠棣想要強行將葉蕭蕭帶走,急忙出手阻攔。棠棣卻大喝一聲:“上諭中是說讓你們將她的屍體帶回去的麼?她快死了,你們看到了麼?”特使們這時才有些許的緊張。畢竟是皇上要的人,倘若真的死到了半路上,他們難免也落得個辦事不力的處罰。這幽州到京城也不過數日的路程,她彆真的撐不到京城吧?棠棣給了那二位特使好些銀子求他們多留一日,他急忙去給葉蕭蕭請來了郎中又買了藥草。棠棣又采買了許多糧食和棉被準備陪同葉蕭蕭一同入京,沒想到節度使府中過來迎他回府的人也已經趕到了涿州。棠棣堅持要隨同葉蕭蕭一同入京,但是唐家追著來的人又怎麼肯放他走,綁也要將他綁回去。棠棣萬般無奈,隻得與他們周旋,爭取可以多留片刻。棠棣看著那些草藥皺了眉,又為葉蕭蕭買了些治傷的丸藥。涿州距離京城並不甚近。好幾日的路程,他若不在,那兩位高高在上的特使怎麼可能可能為她日日煎藥?棠棣臨走之前將新買的棉被全部都鋪在了馬車上,邊邊角角的也一點沒有落下。她額頭上的撞傷應該是在馬車顛簸時在車廂壁上磕到的,流了那麼多血,一定很疼。“二位特使!”棠棣叫住那兩位特使,又塞了許多銀子給他們。“二位特使都武功高強,蕙纕她一個女孩子,又生著病,怎麼可能逃出二位的手掌心呢?棠棣不求彆的,隻求二位彆在那樣綁著她!我在她身上放了能治她傷勢的藥,你們若是那樣捆著她,她隻怕連那救命的藥都吃不到嘴裡……”那二位特使拎著手中的銀兩,索性賣了棠棣個麵子。葉蕭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京城。她在馬車上躺著,身邊都是厚厚的棉被,很暖和。街道寬闊平坦,馬車行在路上沒有絲毫的顛簸。葉蕭蕭側耳聽了聽,周遭十分喧鬨,似乎是很繁華的街市。並且他們的口音都十分奇怪,完全不是幽州話。仔細一聽,竟然都是洛陽官話。她到京城來了?葉蕭蕭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從棉被上坐了起來。葉蕭蕭扒住車窗,想湊過身子往外麵看看,可腳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扯住,又將她拽了回去。葉蕭蕭扯開棉被看了看,原來竟是一條細細的鐵鏈將她的腳鎖在了車廂的一角上。葉蕭蕭見扯不動鐵鏈,索性自己挪了挪,趴到鐵鏈一側的車窗處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儘是來往的行人,茶樓酒肆鱗次櫛比,十分熱鬨。正對著車窗的一家酒樓幡子迎風飄揚,“洛陽第一樓”五個字分外紮眼。“這兒可真是繁華,比幽州城還要熱鬨!”車廂外的人聽到動靜,也掀簾往裡麵看了看。“臨死之前能看看這洛陽城的繁華也是你的福分!好好看看吧!”葉蕭蕭定睛一眼,這不就是將她硬從菩提廟中提走的人麼?號稱是什麼京城來的特使什麼的。臨死之前?她怎麼又要死了?另一位趕馬車的特使也回頭看了看:“睡了這許多日,你可總算是醒了!我們還以為你要死到這馬車上了呢。不過還好,竟然挨到了京城,咱們的差事也算沒有辦砸!”葉蕭蕭本來還想跟他們聊兩句談個天,後來想想還是閉上了嘴巴。葉蕭蕭當日下午就被送到了宮中。葉蕭蕭身上的衣服已經有五六日不曾換過,又臟又臭,在麵聖之前還特地有宮女送來了一身乾淨衣服。葉蕭蕭的手上和腳上都被戴上了粗重的鐵鏈,由一個小太監引著到了皇帝的禦書房。彼時皇帝還在召見臣僚,葉蕭蕭就由兩個侍衛押著在門口等,隔了好久,才有聖喻傳來,要葉蕭蕭進去麵聖。鎖鏈很沉,葉蕭蕭幾乎拖不動。可是兩個侍衛押著,也由不得她慢條斯理地往前挪。葉蕭蕭被連拉帶拽地押到殿中,手腳都有新磨破的血痕。葉蕭蕭剛進殿中就被兩個侍衛給丟到了地上。隨著重力,葉蕭蕭一下子蹲坐在地板上。葉蕭蕭調整了下坐姿,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後來才突然反應過來。她急忙跪到地上衝前方龍椅上的人叩了一個頭:“民女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龍椅上的那人呢看了葉蕭蕭一眼,問道:“你便是葉蕭蕭?”葉蕭蕭戰戰兢兢,連頭都不敢抬。“回陛下,民女便是葉蕭蕭。”那人聽到葉蕭蕭的回答卻突然笑了:“他們都說老三和老六偷偷去了幽州,不僅勾結封疆大吏,更是與幽州的江湖人士牽扯不清。說是幽州地界上有一個頂有勢力背景、嗜血如命殺人如麻的丐幫幫主叫做葉蕭蕭,沒想到竟然是你這麼個瘦弱的小姑娘。”這套說辭似乎在哪裡聽過。葉蕭蕭怔了一下,抬了抬頭。龍椅上的那人便是如今大虞之主——乾佑帝。乾佑帝二十二歲登基,到如今執掌大虞也有二十四年了。四十六歲的乾佑帝保養的極好,看起來至多不過三十多歲的模樣。他眉目清雋,身材健碩,嘴唇上略有齜須,一身堂皇貴氣。未笑時不怒自威,笑時竟又如春風拂麵。怪不得李遐方與李禹方兄弟也都生得那般好樣貌!“你這般看著朕是做什麼?”乾佑帝突然沉下了臉。葉蕭蕭嚇得哆嗦了一下,半晌才道:“陛下生的好生威嚴,民女惶恐!”乾佑帝聞言又是輕笑:“你這丐幫幫主拍馬屁倒是一把好手!”葉蕭蕭又叩頭在地不言不語。乾佑帝從禦案上拿出一張紙交由太監遞給葉蕭蕭。葉蕭蕭接過來看了看,竟是自己親手簽字畫押的供詞。乾佑帝又問道:“這供詞上和內容是否屬實?”葉蕭蕭盯著那供詞看了片刻,一時竟沒有想好應對的說辭。她如果說這些說辭並不屬實,那就是欺君;她若是說那些說辭完全屬實,那她就是夥同李遐方李禹方兄弟謀逆……這可怎麼回答?見葉蕭蕭許久都不答話,乾佑帝又重新啟發她:“是不是他們屈打成招?”這確實也不失為一條好思路!葉蕭蕭醞釀了下情緒,突然伏在地上哽咽不能言。葉蕭蕭還裝模作樣的舉起袖子擦眼淚,將胳膊上的鞭傷全都露出來。本來他們就打她了,這是事實啊!哭著哭著葉蕭蕭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皇帝老兒不是在套路她的吧?李遐方跟李禹方兄弟兩個去幽州是事實,勾結封疆大吏也是事實。她確實也懷疑過這倆人是不是想謀逆來著。之前幽州州衙的人逼她寫下供狀,雖說有部分內容有些失實,但是大體上的方向並沒有錯啊!之前李禹方的政敵肯讓州衙的人放她出大牢,無非是怕痕跡太重反留個誣陷親弟的罪名。所以才故意將她放出大牢,等著皇帝親自提審她。畢竟李禹方和李遐方確實來幽州勾結唐家,而她於唐家的關係更是稍微一查便可以知道的。隻要她活著,無論她麵聖的時候說些什麼,全都是李禹方兄弟兩個謀逆的證據。事情都明擺著了,這皇帝陛下竟然還這麼問,莫非是有意庇護李禹方兄弟倆?不過她若是順著這狗皇帝的話講,豈非間接承認這供詞並不屬實,然後她就可以背上一個攀誣皇子的罪名馬上去死了?娘的!反正橫豎一死,她怕個什麼?葉蕭蕭抬起頭,捋起袖子露出滿手臂的傷:“回陛下,確實是屈打成招!數日前州衙中的捕快莫名其妙將民女擒到州衙之中,給了民女一張寫滿字的供狀要民女在上麵簽字畫押。民女若是不從,他們便是無休止的毒打。民女怕死,不得已才在這供狀上簽字畫押。民女家中時代都是幽州城中奉公守法的老百姓,至今都想問問州衙中的大人們,民女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他們!”葉蕭蕭心中憤懣,絲毫不顧是在大殿上,十分的口無遮攔。乾佑帝倒是有年頭沒有在宮中見過如此一身市井之氣的人了,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說你家中時代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可是朕怎麼卻聽說你是幽州城中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江湖幫派的賊首呢?據說幫眾最多時竟有數千之多。”葉蕭蕭瞪大眼睛一臉震驚:“敢問陛下,您是聽誰所說,民女要與他對質!”乾佑帝身邊的太監此時都有些看不過眼了:“放肆!你這賊酋怎麼跟陛下說話呢?你可知大不敬之罪是要殺頭的?”“你讓她說!朕倒是想聽聽她有什麼說辭!”乾佑帝揮揮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葉蕭蕭此時又想起來了之前李遐方查她家世背景時候查到的那些東西:“回陛下,民女雖然出身寒微,但民女的父祖卻也是世代耕讀詩禮傳家。民女的五世祖曾任錢塘令,民女的先考也是乾佑五年的秀才。若非數年前奚人侵犯幽州先考死於戰亂,憑先考的才學,他未必不能考取功名出將入相!父祖一生規矩老實,連跟鄰居拌嘴都極為少有,哪裡就不奉公守法了?至於民女,民女十二歲的時候先考妣便都亡故了。托範陽節度使大人的福,民女跟村子裡的幾個孩子僥幸活了下來。可惜雖有命在,我們卻都衣食無著,迫不得已都沿街乞討做了乞丐。幽州城中人微命賤的乞丐很多,民女忝居其長,從未做過半件惡事。至於數千幫眾之事更是他們信口胡說!半月前雲、勝二州又有戰亂,災民有數千之中。他們一路經曆無數艱難險阻來到幽州,衣食無著朝不慮夕,全都成了乞丐。民女也曾做過這樣的災民,實在於心不忍,也曾出數糧食接濟災民,此外民女也曾騰出自己所住的破廟給他們一個安身之所。可是民女救濟這些災民完全是物傷其類的不忍,除此之外並無他意。難道僅僅隻是因為我們都是乞丐,而民女又曾對他們施以援手,所以他們就自動歸民女管轄麼?民女自認為自己行的正坐得直,不知為何竟被稱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江湖幫派的賊首了?難不成邊境戰亂頻發、百姓衣食無著被迫乞討竟都是民女的罪過麼?”葉蕭蕭說話語速極快,難得提前打過腹稿,因此也頗有條理。乾佑帝沉吟回味許久才道:“你是說,唐家父子將範陽治理的頗為混亂麼?”葉蕭蕭低下頭:“這是陛下自己說的,可不是民女說的。”在她看來,這可不隻是唐家父子的過失。畢竟這大虞現在姓李。乾佑帝看著葉蕭蕭的模樣突然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