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既與餘成言兮(7)(1 / 1)

室內安靜得隻聽見老人身下搖搖欲墜的木頭枝丫聲。大強站在紀珵後麵,木絮待在電視機那塊不知在擺弄著什麼。紀珵看了她一眼,低頭問老人:“聽說您是那天第一個發現那人的人?”那天是哪天,不用多說。張老伯點頭。“您能說說那天看到的情景嗎?”張老伯將手抬起來,摸上身邊的桌子上,抽出一杆老煙槍,顫顫巍巍地點燃。聲調徐徐而緩,眼中陷入回憶,又有些麻木。“當時我背著些柴火,恍然間朝海市蜃樓的方向瞟去,看見一團黑色的影子,朝我這個方向飄過來。“我確實有點害怕,以為會是什麼自然災害,又忍不住好奇,就等了一會兒。”突然間,那稍帶渾濁的眼,精明了一個度,仿佛有亮光藏在裡麵。嗓音卻像被撕扯,講著不為人知的故事。“你們是沒看到,當時啊……水像塊布一樣,有靈性的活的那種布,把他慢慢地送出來,明明全身都濕透了,冷得凍骨,完全沒有沉下去。“他送到我麵前。”他指了指自己的腳,“你懂當時的感覺嗎,就在我腳邊,好像還有呼吸,嚇得我一動不動。“然後他就說話了,像魔鬼在說話,根本聽不出人聲,粗啞急促,噴出來的渾濁的湖水,又臟又臭,斷斷續續說了很多,但我隻分辨出來幾個詞。”張老伯抬起精明的眼,一字一頓:“海市,水,沙。”紀珵想,這些詞字,都是早已知曉的,沒有更深沉的含義。他目光又不經意找到木絮,發現她對張老伯的電視劇尤其感興趣,已經站在那邊摸摸索索了好一陣。紀珵:“……”“我不敢碰他,但又覺得不應該丟下他,”老人吸了口煙,繼續說,“所以我就去找村裡人了。回來之後……”他頓了頓,眼中暗下去,又帶著了不自覺的恐慌,“太悲慘了,那人瞪圓了眼,嘴巴微張著,像是見著了極其可怕的東西,死不瞑目。”再加上被虐待得不是人樣,骨頭爆出,被水泡得發白的身體,更像一具乾屍。“您有沒有看到他死?”“沒有,去的時候已經斷氣了。”“知道他是誰嗎?是村裡人嗎?”張老伯頓了頓,“噓”了一聲,帶著點神秘說:“被折磨成那個樣子了,根本看不出來長相……我們都不認識,所以判斷應該是村外的。”大強內心咯噔一下,震驚:“你們都沒有選擇報警嗎?這麼大的事!”“不報警。”老人轉過脖子來,扭曲了一個巨大的角度,看起來有些瘮人:“……我們這個村子又小又窮,還有怪事發生,警察從來都不會來,也不理案子什麼的。”所以村裡人,從來都是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那些從古流傳的,迷信的方式——不吉利,趕緊一把火把人燒成灰燼。誰也不認識,心裡巨大的恐慌讓他們忽略更理智的做法,直接選擇隱蔽和埋藏。外麵可能還有著急尋找這人的家人,好不容易撐著最後一口氣出來,連遺體都不讓送回就被燒得乾淨了。紀珵記在心裡,不可置信下,輕輕地“嗯”了一聲。有點難受。大強憋著氣,一口“操”字吐不出來。難怪,在網上都不太找得到關於這件事的微博和文章,不僅僅是人性的冷漠,還涉及迷信和製度的衰敗,所以是刻意不準發表。氛圍安靜一瞬。木絮突然出聲,她站在老舊電視劇的旁邊,手裡拿了串亮晶晶的東西。那是她在哪兒摸索出來的成果。“老伯,你家裡隻有你一個人嗎?”張老伯一愣,說:“是,沒有孩子,老伴死得早。”“那這個呢?”她將手上的東西遞到老人麵前,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淡淡地問,“是你老伴的東西嗎?”她細嫩的掌心上麵,掛著一串玻璃水晶製成的項鏈,這個東西在紀珵三人的眼中看起來如同街攤上的廉價貨,但從他們來到村裡之後,還從沒見過哪家會有這種東西。突兀般的閃亮。女人的首飾,更多的是喜歡如玉鐲那種尊重成熟的類型。更何況看起來就窮困潦倒的張老伯家。張老伯看著這串項鏈,啞聲開口:“這是我撿的。”“你為什麼要撿一個女人的項鏈?”“……它和之前我老伴的一條有點像,我看到它想起了我老伴,所以撿起來。”木絮不依不饒:“什麼時候,在哪兒撿的?”張老伯的表情有絲不耐:“……在湖邊,就是那個人出來的那天。”紀珵一愣,大強當場都驚呆了。木絮緩緩收緊手鏈:“是在那人出來之前,還是出來之後?”張老伯目光閃爍:“之前。”木絮看著他,深色的眸子似要將他看穿,最後輕輕將項鏈放在他手上,緩緩道:“……好的,你把它收好了。”從張老伯家裡出來之後,她斬釘截鐵地對紀珵說:“他在說謊。”紀珵問:“哪句?”大強站在他倆旁邊,豎著耳朵聽他們分析。“那條項鏈。”她低頭喃喃自語,“我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她想了想抬頭:“他目光閃動,和之前跟你們講話的時候那種沉著冷靜敘述般的表情完全不一樣——那條項鏈一定是在那人出現之後才撿的。”大強更加震驚了:“他為什麼要騙我們?”木絮搖頭表示不知道。“但一定和那人脫不了乾係。”紀珵沉聲說到,他直覺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點,但像煙一樣飄過,他沒來得及抓住。……晚上7點,天空似被水潑後的濃墨重彩,伴著昏黃的攪拌,如一副旖旎的山水畫。木絮嫌棄多天沒換的衣服上的味道,拿著紀珵的錢在客棧對麵的商鋪買了身當地的衣服,略微偏少數名族風格,估計為了適應現代適應旅遊,帶了點時尚元素。布料剛好貼在她身上,身材凹凸有致,緞似的黑發落在胸前,精致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不似人間之物。大強看著木絮吹了聲口哨,調侃道:“整天不是坐在辦公室就是出任務,夏宓原來你的身材這麼好!”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忘了他調侃的女人和他身邊站著的謀隊長有奸情。木絮聽到誇獎心情愉悅,目光盈盈地看著紀珵。紀珵把零錢收進口袋,沒太多表情轉身就走。木絮輕哼一聲。她和紀珵大強兵分兩路。買衣服當然是有另外更重要的目的,戰袍都披上了,還怕作戰不勝利嗎?篝火已經升起來了,她笑盈盈地坐在一旁,刻意把藏在布料下的纖纖細腿暴露出來,伸得老長。啃食指的男人身材個子均中等,麵色藏汙納垢,不修邊幅,將目光落在她腿上一秒,然後移開繼續啃。但木絮還是看出他隱藏在下麵的好皮囊,不然她才不會答應一個人來套取信息呢。紀珵和大強也順利打入另一片喧鬨的氛圍,間或搭話,很快融為一體。木絮把目光收回來,看著麵前跳動的火焰,仿佛要竄上墨色的天空,她說:“心情不好,一個人?”男人沒答話。木絮鍥而不舍:“大家都是出來旅遊的,交個朋友吧,我叫木絮。”男人終於不再啃食指,轉而拿起右邊的燒烤放進火堆之中。木絮暗了暗眼眸,有點不耐煩,換了個語氣,乾脆直入主題:“我今天上午看見你在客棧吵架,有些問題想問你。”男人抬了抬眼眸,終於轉身過來看她一眼。說:“我的事與你無關。”木絮換了個姿勢,長腿依然在他眼皮底下晃動,說:“彆這樣,我這次專門來的目的就是海市蜃樓,而且我不妨告訴你,它下次出現的時候,我就要去找它。”她用了找這個字,說明是主動去靠近。男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你瘋了?”“沒瘋。”“你難道不知道,進去了就可能再也出不來了。”“誰說的。”木絮淡淡地開口,“不是說曾經有個人就出來過嘛。”“聽說的能有幾分真?”男人不知想到什麼暗淡了目光,他說,“都說他出來沒多久就死了,除了村裡人外地遊客又沒有見過,誰知道這是不是蓮花村為了吸引遊客來玩所編造的故事。”蓮花村農業手工業科技生產落後,窮得響叮當,最大的來源也就是旅遊業,為了掙錢,編造故事也不是沒可能。所以他和他朋友不就是這麼被吸引來的嘛,然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交代。“是不是編造的故事,去了不就知道了。”她淡淡地說。仿佛隻是去遊山玩水,而不是去拿生命冒險,男人皺眉看著麵容姣好的女人:“你到底想說什麼。”木絮也不客氣了:“如果你能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麼,如果我有幸進入海市蜃樓,我可以考慮幫你找找你的好友,順便幫你帶回來。”她微揚的目光中藏在星輝,好看不得了。男人懷疑又震驚的目光將她從上到下掃視一遍:“你哪來的自信?!”“那你說說,你除了能相信我,還能怎麼辦?”木絮睜眼說瞎話麵不改色心不跳,“我關注海市蜃樓很多年了,研究它也很多年了,我現在掌握它一些規律,我要是沒有足夠的信心為什麼要以身犯險……你給我說說昨天的事又沒有什麼損失。”或許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男人的表情緩和了不好,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他說:“我叫周濟川。”然後側過一邊臉,露出眉骨和眼角,晦澀不已。“我朋友是個獵奇者,尤其喜歡研究自然的詭譎現象,所以專門跑來這個地方來看海市蜃樓。我不放心,才跟著一起來。你說你一直研究海市蜃樓,你為什麼?”木絮哪能告訴他為什麼,打著哈哈轉移話題。“你朋友是男的女的?”“女的。”木絮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有些曖昧的眼光在他眼前掃來掃去。周濟川沒在意,繼續陷入回憶的痛苦中。“我們在湖邊看到的時候確實是奇觀,連我都被吸引了,但她非要跟著那群人進湖,我拚死攔不了,她一溜煙就隨著船飄走了。”他還記得當時分彆的時候,她閃著既興奮又靈動的大眼對他說:“阿川,我好激動啊——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你彆擔心我,被吞噬的幾率很小的,不然這地方早就沒人了,這個世界就沒那麼多獵奇者了!”他萬萬沒想到,那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麵。木絮問:“你沒跟著去?”周濟川頹唐地搖頭。木絮覺得不應該啊,他這麼關心他朋友,怎麼放心朋友一個人上床,隨即又覺得理所當然,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動物,進湖明顯存在危險,他不進去很正常。“你站在岸邊,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現象?”她繼續問。腦袋中仿佛劃過什麼,周濟川想了想沒想起來,於是又搖頭。得,木絮氣餒,原來以為這男人跟著一起去了,結果跟其他遊客沒什麼區彆。什麼都沒看見。白坐在這兒嘮嗑這麼久了。她頓時喪失了興趣,將目光移至彆處,此時一股涼風吹來,火光朝著遠離他們的方向便宜,淡淡孜然的燒烤味,還有“叮當叮當”的撞擊聲似夜晚跳動的精靈。周濟川把熟了的燒烤遞給她,木絮麵無表情地拿起啃了兩口。還沒咽下去,木絮突然動作一頓,抬眼望向客棧的一個方向——她終於響起在哪個地方看見過那種玻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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