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暮從診所溜出來後，先是給鐘叔發了條消息請假，路上遇到早起乾活的村民，又順帶打聽了一些關於念子坡的信息。念子坡，原來並不叫念子坡，而是一個普通的山坡，一邊是一處陡峭的懸崖，那裡地勢很高，站在那裡眺望，通往縣城的公路一覽無遺。起先是因為年輕人一個個都往外走奔前程，留守在家的父母通常會選擇在這個位置目送自己的孩子遠行，後來，那些思念自己背井離鄉的孩子父母也會跑到那裡看看孩子們離開的方向，不知不覺，這個不知名的山坡也就成了“念子坡”。對於它的由來，秦朝暮的興趣不大。但那人說到念子坡有一麵陡峭的懸崖，她的心沉了沉。秦朝暮到念子坡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腳傷讓她一路走過來有些吃力。這地方其實並不是什麼偏僻的地兒，就是路有些難走，她從小路上來費了不少勁，到地方的時候已經出了滿頭的汗。今天應該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秦朝暮想，但接下來迎接她的卻不知是在怎樣的狂風驟雨，她苦笑了一下，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來等那個千方百計想讓她上來的人。她等了一陣，四周還是安安靜靜的，隻有輕輕的風聲，吹得四周樹葉刷刷作響。秦朝暮猶豫了一下，還是撐著拐杖站起來轉身，一步一步往懸崖邊走。昨晚薛琳兒的話還曆曆在目……“你什麼意思？”秦朝暮側頭看向薛琳兒，被她口裡的“沈晨曦”三個字激得有些站不穩，卻還是佯裝鎮定。“你說呢？”薛琳兒不答反問，眼睛裡透著一股難以窺探的可怕。秦朝暮心裡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想再跟她繼續說下去，總覺得下一秒，就會聽到她不想聽到的話，這股恐懼吞噬著她，讓她有股難以喘氣的窒息感。“薛老如果沒有彆的事就請便吧。”她開口送客。“秦老師，”薛琳兒沒有理會她的逐客令：“彆裝了，你來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沈晨曦嗎？”“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秦朝暮捏緊了手上的拐杖，“我累了，薛老師請回吧。”薛琳兒看了她一眼，眼神突然布滿了同情似的幽幽開口：“秦老師怕是不知道吧，也是，不如讓我來告訴你真相吧。”“沈晨曦，她死了。”“不可能！”秦朝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反駁。“秦老師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來了這麼久，有得到一點關於她的線索嗎？”“你到底想說什麼！”秦朝暮咬牙道。“我隻是把真相告訴你而已，秦老師又何必動這麼大氣呢？”薛琳兒佯作安慰道。秦朝暮好一會兒都低著頭沒說話。薛琳兒抱著胳膊，用一副看可憐蟲的眼神看著她：秦朝暮，你不是不可一世嗎？有沒有想過你也會有這樣一天呢？憑什麼？憑什麼那些榮光都要屬於你？而我卻要站在黑夜裡仰望你！你看著吧，看著我怎麼把你一點一點踩進萬劫不複的淤泥裡！“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良久，秦朝暮再次開口，聲音暗啞，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慌亂。薛琳兒冷哼，強裝鎮定而已，她太了解她了，絲毫沒有把她花了大把時間建立起來的巍然不動的模樣放在眼裡：“你隻能相信我，秦朝暮！”秦朝暮驀然瞪大了眼睛，薛琳兒肯定認識她！她到底是誰？！她努力地在腦海裡搜索著自己是不是認識這樣一個人。可是沒有，一點關於這個人的線索都沒有！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她是她失憶之前認識的人，會是誰呢？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帶著的嫉妒和仇恨，幾乎不加任何的掩飾。想到這些，她的頭又開始鑽心地疼起來，冷汗一顆一顆地從額頭、臉上、身上冒出來。她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對薛琳兒說：“可是怎麼辦呢？你說的字，我一個都不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薛琳兒大笑：“信不信，你明天去念子坡就知道了。”“如果我不去呢？”“你會去的。”薛琳兒很篤定。說完這句，她似乎是覺得自己目的已經達到了，不再管秦朝暮，踩著高跟鞋，不可一世地揚長而去。她前腳剛走，秦朝暮的身子就背靠門板滑了下去，她坐在地上緊緊地抱住頭，想要通過自己的意誌力強行這股熟悉的疼痛挨過去。在這過程裡，她始終沒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所有的呻吟都被她咬牙咽進了肚子裡。小曦，彆怕，姐姐在這裡！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她在病房裡剛醒過來那一刻。睜開眼睛，她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小曦，在確定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臉上出現的笑臉，秦朝暮永遠也忘不了。記憶深處，似乎也有那麼一個笑臉，出現在過她的生命裡，可是她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小曦是小姨家的女兒，這是秦朝暮後來才知道的。她剛清醒過來那段時間，除了爸媽，就數小曦待在自己身邊的時間最多，她什麼都不記得，就以為小曦是爸媽的孩子，和自己是親生姐妹，後來小姨來看她，看著她喊小姨媽媽，秦朝暮還吃了一驚。小曦長得一點也不像小姨，秦朝暮在心裡嘀咕。其實，小曦長得也不像小姨父，但她卻總是覺得，她見過一個長得很像小曦的人，但記憶裡對這個人卻是一片空白。有一次，她問小曦：“你還有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當時小曦正在給她削蘋果，聞言動作頓了頓，低著頭，好半晌才回答她：“沒有，爸爸媽媽隻有我一個孩子。”聲音不知怎麼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秦朝暮沒有深究她的停頓和她語氣的微妙不同，想當然的以為這是每個獨生子女的痛楚，所以她才會對自己那麼好。那時候的她並沒有意識到，那種好，好到像是在替某個人履行一個不可能在實現的承諾。執著和不顧一切。不知道為什麼，秦朝暮突然想到小曦離開Z城去小亮河那天，她去火車站送她。分彆的時候，本來已經要到進站口的小曦突然又跑回來，表情凝重的看著她。秦朝暮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怎麼？舍不得離開家了？”沈晨曦沒理會她的調侃，看著她的眼睛鄭重道：“姐，我知道，有些事情大家選擇瞞著你是為了你好，但是，我始終覺得你權利知道真相，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啊？”秦朝暮愣了愣，顯然是沒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沈晨曦卻並沒有給她問清楚的機會，說完就拎著行李飛速地往進站口跑，秦朝暮無奈地歎了口氣，目送著她走到了進站口的人潮裡，直到再也看不見身影。而她當時說回來要告訴她的真相，她可能再也聽不到了。直到此刻，秦朝暮才突然意識到，她的家人、朋友很有可能對她隱瞞了什麼，而隱瞞的對象就是她失憶前的經曆。秦朝暮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第一次對自己的失憶感到痛恨。即使在剛醒來時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的時候，她也沒有過這種情緒。這種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讓她極度抓狂。懸崖近在咫尺，但秦朝暮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薛琳兒為什麼會引她來這裡？這裡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她腦海裡一直盤旋著這些疑問。如果……如果小曦當時掉下了懸崖……秦朝暮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也不敢再繼續往下走。“秦老師站在這裡做什麼？”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薛琳兒大步走到了她旁邊：“不過去看看嘛？”她今天的裝束與平時差彆很大，黑色衝鋒衣、緊身褲、軍靴，整個人看上去十分乾練利落，沒有一點往常柔柔弱弱的樣子。秦朝暮笑了笑：“薛老師，你總算來了。”“聽秦老師的語氣，似乎等我很久了。”“可以這麼說吧。”“不知道，秦老師來這麼早，是不是有什麼收獲呢？”秦朝暮懶得跟她繼續兜圈子：“說吧，千方百計讓我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薛琳兒勾了勾唇，故作神秘道：“秦老師何必這麼性急呢？該知道的，你想知道的，很快就會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