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連珩十四(1 / 1)

(連珩視角)“承蒙連大小姐相助,破此疑案,讓緹能給華山上下一個交待。”孟緹躬身抱拳向我道謝,但神色語氣間,無半點欣喜。也是,案件雖破,但卻得了這樣一個真相,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孟掌門客氣了,珩隻是做了應做之事。”顧珂被殺一案告結,孟緹也算是在華山中立下威信,下任掌門非他莫屬。“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連大小姐如此聰慧,是連盟主之幸,武林之幸。”“孟掌門謬讚了。”“連大小姐,師父的事,內情隻有我師母和師兄弟幾人知曉,事關師父名譽,我……”他用試探的眼神看向我。華山派向來以大俠隱士輩出而聞名武林,這樣的醜聞一旦傳出,自然有損其在武林中的清譽。我想到昨日謝岑奮不顧身的一躍,他終是為心中那個明朗如星辰的明月公子報了仇。於他而言,血債血償,天經地義;於武林而言,他卻是邪魔歪道,人人誅之。可我沒有選擇,我是武林盟主之女,注定了許多事都不能隨心所欲,凡事須權衡利弊,一旦行差踏錯,武林皆會說:“連盟主教女無方,不識大體。”我輕聲笑了笑:“顧掌門之死已水落石出,這不就是真相嗎?珩這般意思,孟掌門可滿意?”我已伸出橄欖枝,就等孟緹接過。果然孟緹再次向我躬身行禮:“多謝連大小姐,大小姐仗義相扶,華山派上下定感念於心,助連盟主和連大小姐在武林中揚名立萬。”這正是我來華山的目的,現在已經達到,我本應開心才對,可我卻隻覺疲憊不堪。晌午,孟緹大設宴席,算作送彆,今日修整一番,明日我們便要踏上歸途。我意興闌珊,早早退了席。小院深深,曲徑通幽,青蔭遍地,一片涼意。此時方覺七月流火,已經快要入秋了,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流鶯鳴啼,更添清韻。遠處一人,踏著木屐,身著青衣,頭戴葛布方巾,氣韻高古不凡,伴著纛纛木屐聲,我才看清那人竟是明哲。“明哲兄……?”“原來是連大小姐啊,正好與你告彆。哲已決意下山遊曆,歸隱山水之間,做個自在的畫手。”明哲目光清遠,眉宇間有超凡之態。寄情山水,歸隱山林,這似乎才是他真正的歸宿,我一直以為他懦弱膽小,眼下看他這身打扮,才驚覺其人溫潤瑩潔如玉,瀟灑出塵。“不回來了嗎?”“回哪裡?以天為蓋地為廬,晴雪山川是歸途。”“走了好啊。”我笑。走了真好,遠離塵寰,閒雲野鶴。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隱沒林間。我默默在山中閒逛,竟不知不覺間走到褚洵門前。是了,褚洵,父親讓他一路相護,眼下他使命完成,也該走了吧,世人匆匆如過客,又有什麼信得過,什麼留得住。我想到詩妹妹……她,也注定要走嗎?她本與我並非一路人,是我單方麵欽慕她的武藝,強行留她在盟主府中,如今又強行將她帶到華山,隻怕……她對我早已不耐。正出神,卻見房門被推開,我與褚洵對視片刻,他匆匆彆過目光。“你,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講?”我的心裡尚還存有一絲希望。“阿珩想聽什麼?”“嗬,褚公子好像與謝岑認識?”我看著褚洵,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端倪。他愣了愣,斂起笑容,卻仍是澹澹:“何以見得?”“直覺罷了。”一陣沉默。“褚公子還精通醫術擅用毒藥,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仍舊是沉默。“褚公子當年不過是儲家一個小小庶子,卻能與顧掌門交好,拿到這把清風劍,顧掌門也出了不少力吧,難怪褚公子見到顧掌門屍體時那般悲慟。”“你……你都知道了?”褚洵的聲音低沉,我看到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你覺得我很傻嗎?”我告訴自己鎮靜,但眼眶卻不由得濕潤。褚洵伸出手想為我拭淚,卻被我躲開。他垂下手,“你,你怎麼知道的?”“從來到華山的第一天,我就覺得奇怪了。華山派與玄清門一東一西,相隔甚遠,你與顧掌門如何相識,又如何成為忘年之交。你可以說你們自有一番機緣,可你既與他交好,為何對揭開真相這件事絲毫不熱衷,又是因何,讓你和他多年不再聯絡。”“這些不過是一絲懷疑,直到後來從孟緹那裡偶然得知你通醫術擅施毒,那當時檢查屍體,你當真對顧珂身上的蠱毒一無所知?在後山,你真對‘朱顏辭’一無所知?若你知道,為何隱而不說?”“這些都隻是我的懷疑,最多說明你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真正讓我不得不懷疑的――是你對謝岑的態度,初次見麵,你們就頻頻對視,隻能說明你們相識。所以我才讓你去看住他,同時我讓孟緹派給我的擅隱匿的華山弟子留意你,結果發現當晚你在謝岑房中與他秉燭長談,你和他有什麼好說的呢?”褚洵嘲諷一笑:“連大小姐果然心思縝密,是在下疏忽了。”“我幾次讓你看住謝岑,你卻故意留下缺口,讓其逃脫,那天濟淮跑出玉泉院,你故意遲疑,是希望他逃掉吧。然而謝岑抱著必死的決心,根本就沒想苟且活著。”“我問過楊蘊玉,你與顧掌門不再聯係的時候剛好是三年前那個夏天,楊蘊玉和顧珂因著明淮之事大吵一架,之後顧掌門便與你斷絕書信往來,決口不提你的名諱,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一些。”“如果這些還不夠,那它呢?”我從袖間抽出一封信函,遞給褚洵。“我在搜查玉泉院書房的時候,看到了這封信,就藏在關於蠱毒的那一頁,上麵那句話‘六年前因洵之錯,使明月公子殞身,愧疚難當’,不知褚公子作何解釋?”我此時已經氣息不穩,雙眸凝視著褚洵。褚洵長呼一口氣,擊掌三下,不怒反笑:“連大小姐好心機。難為大小姐明明什麼都知道,還要陪著洵在這裡兜圈子了,真是辛苦。”聽到這句話,眼淚如決堤般再也止不住。我看著褚洵,隻覺得他此刻格外陌生,嘴角的嘲諷也分外刺眼。“不錯。我與謝岑、明淮早就認識,彼時我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庶子,直到後來機緣巧合,我來到華山,見到了顧珂。那時的顧珂發現自己的師兄明淮竟然為了一個謝岑盜取華山寶藥,傳授華山獨門劍法,很是氣憤。而老掌門也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明淮,顧珂心有不甘,而我恰好知曉謝岑明淮二人下落,便告訴了顧珂,顧珂再將此事告知老掌門,才有了後來的事。事後,我以保守秘密為要挾,要求顧珂助我拿到清風劍。”如此齷齪之事,他竟然說的雲淡風輕,不見絲毫愧疚。“你曾問過我是否後悔,如今我回答你,我走過的每一步都是精打細算,唯恐行差踏錯,就會害得我們母子殞命。但見到了你,看到你受傷的眼神,我不由的懷疑,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對是錯。我一直想問你,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癡傻的姑娘,把彆人的敷衍客套都當作真情流露,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天真不諳世事,還是自小受寵無憂無慮,得天獨厚。現在想來,一直是我低估了你,武林盟主的女兒,怎麼會是嬌憨天真的小女兒,你心中謀略,不輸男子,你的抱負,誌在武林。你我不過是同樣的人,是我錯看。”這一番話,句句戳心,我心底的陰暗和隱秘竟被他這樣揭開,再無之前受騙的委屈,隻是怔忡著,不知該作何答複。“……明日,褚公子回儲家山莊嗎?”“是。”我轉身離開,他步步設局,可惜,他想從我身上取得的,注定得不到。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注定無法交彙,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去藥堂配藥,一份讓人送給了梵,一份又添了些補品,親自送去詩黎房中。下山一趟,她竟然消瘦了許多,我慶幸剛剛在藥裡添了一味千年老參。我走上前:“詩妹妹怎麼也早早回來了?”詩黎抬頭,目光清冷,語氣淡漠疏離:“人多,便回來了。”“詩妹妹,我剛和褚洵說了好多話,我發現我從來不曾真正了解身邊的人,縱使我一片真心,也換不回他的真情。”我怔怔看著詩黎。“你這是何意?!”詩黎後退一步,滿臉戒備。“我……詩妹妹你躲什麼?難道你也是這樣?非要這般疏遠防備著我嗎?”“並無,是你多慮罷了。”我討厭這樣嘲弄的笑容,今天我已經在第二個人身上見到了。“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手裡拿的是霽月劍呢?”寄居在陰暗角落裡的懷疑日漸生長,我一直告訴著自己要壓下這些念頭,然而它們就像毒蛇,吐著信子向對麵的人示威。“你從未問過,我為何要說?”詩黎一副理所當然。我不由得冷笑出聲:“可笑。你真是一直如此,開始是我執意把你招進盟主府,所以你可以理直氣壯的對我施以冷眼,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的把我送給你的紙鳶折斷,所以你可以問心無愧的利用我試探褚洵,所以你也可以理所當然的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你的過去我不會過問,你來盟主府的目的我也不想知曉,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把你當作親妹妹,朝夕相處那麼多天,我以為就算你心如寒冰,也會有消融的時候,可你根本就沒有心!”我捕捉她的神情,隻要這安然的神情下有一絲慌亂,不要太多,不要她像是褚洵那樣,隻要能證明她是在乎的。可我看著眼前的人愈發鎮靜:“你何必繼續虛情假意下去?你早已懷疑我了,一直惺惺作態,不累嗎?我空有一身武藝,無權無勢,你堂堂武林盟主之女,又何必在我麵前演戲,你說真心以待,可你捫心自問,幾分真心,幾分利用?真當我傻?”每聽到一個字,我的心就下沉一分,真是可笑。原來我的真心在她眼中就如此廉價,原來我在她眼裡就是一個這樣虛偽的人,淚水奪眶而出,我摔下手中的藥,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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