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珩視角)楊蘊玉和我靜默坐在正屋上座的左右,各懷心事。我舉杯啜一口茶,碧螺春茶色清澈明亮,我讚了一口:“好茶。”“這是年前在罔極寺誦經,住持送給我的。”我見她神情鬱鬱,有意開解:“這是主持看顧夫人心誠,且佛祖定會有所感念,保佑夫人。”楊蘊玉聞言仍是眉頭緊鎖,搖頭道:“我隻求佛祖莫要怪罪,可這報應,還是來了。”我看向她:“顧夫人怕是還有心結,珩不知能否為顧夫人分憂?”楊蘊玉搖頭,才要開口,卻見孟緹一行掀簾進來。詩黎褚洵與我對視一眼,便在我下首落座,那了梵小和尚也急急地尋詩黎而去。徐湛生見人已到齊,先開了口,用詞恭敬卻難掩怒意:“夫人,連大小姐,不知有何示下?”一旁顧盼也憤憤道:“不知道連大小姐這番作弄又是為何?”楊蘊玉忙喝止道:“不得無禮!這是我的意思。”我斂目,放下茶杯,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那四人躬身行禮:“多有得罪了。”這才解釋道,“顧掌門已過頭七,但死因撲朔,凶手未名,我想顧掌門遇害那日的情形諸位都比珩清楚。顧掌門一直待在書房內,有過接觸的也隻有諸位,而其致命傷各位更是清楚不過,就是華山派中的仙人刺所致,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殺死顧掌門的凶手就在你們幾位之中。因而才與顧夫人共同設計,想要一探諸位底細。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聽到這個消息,但是,珩相信諸位皆是明事理之人,事實擺在眼前,珩決無意挑起華山爭端,一心隻為查找真凶,還顧掌門,還顧夫人,還華山派一個公道!”楊蘊玉也起身道:“把連大小姐請到華山,是我的主意,請連大小姐全權查破掌門死因,也是我的主意,這次的事情,也是我的授意,如果你們有什麼不滿,儘可以衝著我來,掌門在天上看著,看哪個要讓他死不瞑目,含冤九泉,看哪個才是真的狼心狗肺,恩將仇報?”此語一出,眾人皆靜默。許久,明哲才呐聲道:“可是,我與師兄情同兄弟,孟緹三人也是師兄一手栽培,絕無殺害師兄的可能。”孟緹也皺眉道:“是啊,我等視師父如親生父親,怎會有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況且一身武功也是師父親傳,怎麼可能殺得了師父?”徐湛生冷笑:“嗬,隻怕有些人心中有鬼,想把自己的關係撇清。”顧盼附和:“不管是誰殺了師父,我一定會替師父報仇。”“夠了!”孟緹喝道,“你們這算什麼意思,是想讓師父才出頭七,就看到我們掀起內訌,讓外人笑話我們華山派?”“師兄,你莫要在這裡包庇奸佞,我徐湛生第一個不會放過那等恩將仇報的奸邪小人!”“我顧盼也絕不會放過那人!”“你們,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明哲又是詫異,又是氣急。徐湛生右手仗劍:“師叔你說呢?你可是最後一個見到師父的人。”“僅憑這一點,你們就可以把這天大罪名安到我身上了?況且我離開玉泉院,師兄房裡燈還亮著,是我走之後他自己滅的燈,玉泉院的雜役都可以作證。”“雜役?雜役離得那麼遠,怎麼知道真實情景?你的那些齷齪事,莫以為彆人都不知道!”“你休在這裡血口噴人!”顧盼也挺身上前:“有沒有血口噴人,師叔你自己心裡最清楚!看劍——”說著就要拔劍,才抬肘,就被孟緹一個反手製服,孟緹壓著她手腕,顧盼吃痛,隻好放開劍,委屈道:“大師兄……”“你們是想在這裡給連大小姐表演一場華山派內亂嗎?”孟緹仍舊沒有放手。顧盼用力掙開桎梏,眼中含淚:“你,你們等著……”轉身跑了出去。徐湛生也冷笑一聲:“大師兄,我勸你也莫做得太過,還當我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嗎?”也轉身走出辛夷院。明哲在那裡尷尬地站著,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聽著這幾人的爭吵,我看向明哲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探尋:“明哲兄,現在大家似乎都在懷疑你,敢問那日你離開玉泉院之後,去了哪裡?”“我,我當然是回屋裡睡覺了。”我看到孟緹似有譏諷的神情。“回屋?可有人能證明你在屋內?”“這個……沒有人。可是不光是我不能證明,孟緹、徐湛生和顧盼他們又如何能證明?”是了,華山劍派一派清風,不喜鋪陳,沒有下人服侍入睡的規矩,他們四人都說自己從玉泉院出來後就回到房中,可之後有沒有再出來,就無從得知了。明哲苦笑,看著我和楊蘊玉,目光澄明:“哲但問自己,把兄弟情放在首位,即使心中苦悶,也隻敢借酒消愁,借詩書解悶,不敢對不起師兄,不知你們為何都把矛頭指向哲。顧夫人,我信你定能明辨是非,知曉哲不是一個包藏禍心之人。事已至此,哲無話可說,隻求顧夫人和連大小姐主持公道,哲先行告退。”孟緹長歎一聲:“夫人,緹還有要事,先告退了。”又轉向我們這邊:“讓幾位見笑了。”便告退而出。我和楊蘊玉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我們還未聽詩黎褚洵試探的結果,隻是先炸一炸這四人一番,不料卻看到這樣一場好戲。“詩妹妹,褚洵兄,你們試探的如何?”詩黎率先開口:“顧盼劍法雖輕盈,但內力不足,絕無可能殺死顧掌門。至於明哲,是我小瞧了他,彆看他平日裡像個書生,可他內力深厚,要是趁顧掌門不備實施暗殺,應該能成功。”褚洵也開口:“徐湛生劍法尚算純熟,但我知道顧兄的功力,他內力雖受顧兄真傳,可要殺顧兄怕是不容易。何況以他的性格,想必也不會籌劃此等陰狠暗殺之事。孟緹的內力還是很深厚的,若單槍匹馬,自然不敵顧兄,可要是借助蠱毒,這就很難說了。而且我還打探到,他近來承接華山派的對外事宜,往來書信都是由他過目再呈給顧兄,不知道這些來往信函中有沒有來自苗疆的……”我點頭:明哲,孟緹……所以現在嫌疑最大的就是這兩人了。一個是顧珂的師弟,一個是顧珂的大弟子,他們又能有什麼理由殺死顧珂呢?“夫人以為呢?”我問楊蘊玉。“明哲師兄絕無可能。我與掌門與明哲師兄自小一同長大,他是老掌門的兒子,最有武功造詣,可他從小就不喜歡打打殺殺,覺得這些太過殘忍,隻是吟詩作畫練字撫琴,老掌門罵過打過,他也一直不移本性,平日裡也是最有好善之德的,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不料楊蘊玉居然這般篤定:“那夫人的意思,是孟緹?”“孟緹這孩子心思沉穩,但他最是忠厚之人,也不像凶手。連大小姐,有沒有可能是事情搞錯了,凶手不在他們幾人中間。”“我從未篤定凶手就在這四人中。今日也不過是按昨日計劃試探一下,可是夫人,這場戲似乎越來越熱鬨了,華山上的秘密似乎也越來越多了。夫人不想對我說些什麼嗎?”楊蘊玉搖頭:“……並無。”我又是遺憾又是氣急:“夫人,這事關掌門之死,請夫人慎重啊,若是有什麼重要的信息,還請夫人一定要告訴珩。”楊蘊玉轉動佛珠,念了聲佛:“阿彌陀佛。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信息,隻是時常感慨因果輪回,世事報應。六年前做下的孽,六年後終究還是……皆是因果啊。”“不知道夫人所說的六年前……”楊蘊玉卻不再理我,轉身去佛龕奉香。褚洵請辭:“既然顧夫人悲慟,那我們便不再打攪。”我本來還想著再打探一些六年前的事情,但褚洵此話一出,我也不好說什麼,瞪了褚洵一眼,也隻好請辭:“那顧夫人早些休息,珩改日再來拜訪。”心下卻不免疑惑:這個褚洵,他到底攔著我乾嗎?到了應鬆園,我再次安排明日的計劃:“詩妹妹,了梵小師傅,明日還請你們獨自拜訪顧夫人,我想知道顧夫人口中的六年前做下的孽究竟是怎麼回事。褚公子,明天還請你監視明哲,今日他成為眾矢之的,如果他真有隱瞞,一定會有所動作。我明日在案發現場看看還有沒蠱毒的線索,你們一旦發現新情況,便來玉泉院找我。”晚間,想到褚洵今日幫楊蘊玉推諉,我便主動找他:“你怎麼幫著楊蘊玉說話,不讓我探查真相。”褚洵在院中練劍,最後一招清風明月一出,劍勢如虹,與月光融為一體,他收劍,月光映在劍鞘的寶石上,絢爛奪目,月的光輝也灑在他頭上身上,君子如玉,比寶石更加奪目。“早年我認識他們,顧夫人與顧掌門感情甚好,她才喪偶,我不忍心牽出她的傷心事。我無意阻礙你探查,我一直都知道,你想儘力去做的事,總能成功。”我聽著他的鼓勵,心中湧出一股暖意:“你說早年和他們相識,對六年前發生的事可知道一二?”“褚不知。褚隻知道當年有那麼一段時間,顧掌門和顧夫人都很是傷心。”他抬手,替我撩起耳邊亂發:“彆想這麼多了,你這些天一心查案,都沒好好睡一覺,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好好休息。”我抬頭望向他的眸,想從眸中窺進他的內心:褚洵,你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終還是笑了笑:“好,明日就拜托褚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