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牧難得沒有踩著點到局裡,包都沒放下便直奔審訊室。隔著玻璃,他看見審訊室中被關了一夜的湯珍。這個女人給自己找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趴在桌上睡得安穩,狀態看起來卻很好,明明是在警局呆了一夜,卻是除了衣服發型有些淩亂外,瞧不出一點狼狽與憔悴。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麵的普通農村婦女?岑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岑隊,早啊。”諶光看見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遲到了,把手機和手表都看了一遍,終於確定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光來啦,你進去和她聊聊,讓她老實交待虐打老人的罪行,等她認罪後走下程序,移交看守所吧。”“哦,好。”諶光微怔,隊長來這麼早就是為了這事?果然,等他從審訊室出來,得知岑隊去找了趙局,不知說了什麼,總之湯珍連環殺人案正式立案了。諶光小同誌覺得這世界有點魔幻,昨天還連殺人未遂都不夠格,怎麼一夜過去就“連環殺人”了?立案會上,岑牧放了一段錄像,錄像內容是一個遺體告彆儀式上,岑牧將畫麵定格在對死者的一個俯拍上,然後放大畫麵,讓大家注意看死者的雙手。“畫麵中的這名死者因為中風臥床,她的家人在三個月前雇傭了湯珍做護工,一個月前老人離世。大家注意老人手上出現的皮疹。老人每個月會進行一次身體檢查,就診記錄上並沒有皮疹的記錄,可知皮疹是老人去世前一個月內出現的,而這和湯珍包中找到的毒物的中毒症狀非常吻合。”警察們開始竊竊私語,尤其是參與過審訊湯珍的蘇筱、諶光等人眼神轉深,顯然他們也覺得湯珍並不簡單。岑牧關掉錄像,又拿出一份資料投影到大屏幕上:“這一份是湯珍的工作經曆,左邊是她開始工作的時間,右邊是她護理的病人的死亡時間。”原本來開會時還摸不清頭腦的刑警們看到這兩份資料,眼神都犀利了起來。這些都不能當定罪證據,但對他們來說卻是足夠他們咬住這個人追查下去的重要線索。“所以,現在我們要正對湯珍的過往展開詳細的調查。我們麵對的很可能是一個殘害了十人的殘暴之徒,大家務必打起精神來。散會!”眾人散去後,蘇筱由衷地誇了他一句:“岑隊這效率,可真是厲害啊!”被誇了的岑牧心裡油然而生出一種驕傲感,那是,他家沅沅自然是厲害的!於是,蘇筱便看見她家隊長露出一個冒著傻氣的笑容,讓她瞬間想把剛才的話撤回去。最終搖搖頭去乾活了。岑牧看著眾人忙忙碌碌地分工去聯係名單上的那些潛在苦主,心情有些複雜,立案是他提出的,但說實話,對這個案子,他並沒有信心。隨著刑偵技術的發展,難以偵破的懸案越來越少,可是卻也生出另一種麻煩來,如今人死之後都火葬了,不管生前如何,最終都燒成了一盒骨灰,根本無法像從前那樣開棺驗屍。屍體沒法查驗,那就隻能從當時的案發現場入手,可惜又都已過去這麼久,想來早不知打掃過多少遍,想要發現點蛛絲馬跡,怕是難於登天。隻是,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也是要去查的。半小時後,岑牧和諶光找到了名單上最早的那戶錢先生家。錢先生的家果然和他的姓很般配,從裡到外都寫著“錢”字。岑牧還能維持表麵的淡定,但諶光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定力顯然就不那麼好了,麵對這金碧輝煌亮瞎眼,每個擺件都寫著“我很貴”的房子,他簡直如坐針氈,想好的問話內容都忘了。“錢先生,大致情況就是這樣,您能回憶起湯珍做護工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異樣的事情嗎?您父親在去世前又是否有什麼不對勁之處,想到什麼都可以說。”這位錢貴錢先生是個因為拆遷而一夜暴富的,富了也沒幾年,帶著一口濃鬱的鄉音:“警察同誌,這,這我聽著咋還覺著是做夢呢,你們是說,我爹可能是被湯珍給毒死的?這……這不能夠啊,那湯珍和我是老鄉,瞧著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做不出這種事吧?而且我們家也沒虧待她,看她一個死了老公的女人不容易,工資給老高了,她走的時候我還多給了她倆月工資呢。”“我們目前也還是懷疑,畢竟湯珍虐打病人且有心下毒是事實。若錢老先生的離世與她無關自然最好,若是她所為,錢老先生遭此橫禍,隻怕是難瞑目,錢先生應該也希望得到一個公道吧。”錢貴激動地拍案:“那是自然,要是被我知道真是這女人乾的,我非得扒了她的皮問問她,我錢家哪裡對不起她了!”“那就麻煩錢先生多給我們提供一些信息了,小光你記一下。”岑牧端的是一股正氣淩然,三言兩語引導出錢貴的怒氣後深藏功與名。錢貴越想越氣,竹筒倒豆子般劈裡啪啦說了一堆,可憐諶光在一旁記錄得手都要抽筋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無恥領導給坑了。“說起來,我爹走之前兩天突然拉著我說了一句湯珍是壞人要殺他,但我爹他得的是老年癡呆嘛,經常亂七八糟的說胡話,我當時也就沒當回事。現在想想,搞不好當時我爹是清醒的。”岑牧一下來了精神:“除了這句,還說什麼了?”錢貴敲著頭努力想了想:“好像,好像還說了什麼花?菊花?金花?記不清了。”這信息點太模糊,岑牧就算福爾摩斯附體也推理不出什麼東西,於是起身道:“老先生當時住的房間能帶我們去看看嗎?”“當然,我爹走之後,他的房間就鎖起來沒動過。反正房子夠大,也不缺這個房間用。”諶光配合地擠出個尷尬的笑,這麼自然的炫富還真是單純不做作啊。直到錢老先生的房間門打開,錢貴實力像他們證明了一句話——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臥室裡那一看就巨貴的裝修就不說了,光那個陽光房的大陽台就抵得上一般人的臥室那麼大,裡頭放了好幾排花盆,雖然都都枯萎了,可不少是盆景,因此還能看得出來那造型絕對是花了大價錢的。岑牧徑自走向陽台,目光鎖定在那些花盆上。“我爹沒生病前就愛折騰些花花草草的,生病之後更是整天就抱著這些花,我也沒時間陪他,就多買了些給他玩。後來我爹走之後,沒人管就都死了。本來應該重新種點什麼,但我又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也就扔著沒管。”錢貴解釋道。“我們能把這些都帶回去檢查一下嗎?檢查完會還給你的。”“行行行,你們帶走吧,要我找人幫你們搬過去嗎?”“那再好不過,有勞錢先生了。”說完扭頭壓低聲對剛準備開口拒絕的諶光道,“我這是在幫局裡省經費,多學著點。”諶光:“……”領導太無賴,他還能說什麼?留守大本營的蘇筱接到電話,說他們帶了些物證回來,讓她叫幾個人幫忙搬一下。心裡琢磨著什麼物證這麼大還要搬,走到門口發現岑牧和諶光正從一輛卡車上下來,而卡車上滿滿的全是花盆。“這是?”岑牧抱了兩個花盆對她一挑眉:“將這些都送去檢驗科,我的直覺告訴我,會有收獲!”蘇筱額角跳了跳,要不是也合作了一段時期,知道岑牧雖然行事作風有些不羈,但也不是個不靠譜的,就衝“直覺”兩個字,她一定捶爆他的狗頭。當然,有人比她更想捶爆岑牧的狗頭,比如說檢驗科。檢驗科的張科長看到這麼多花盆差點沒跳起來,岑牧腆著一張臉,勾著張科長的肩,又是賠罪又是吹捧,一通嘻嘻哈哈後,愣是讓這位局裡最難搞的張科長認命地去加班給他做檢測了。一旁的諶光看得歎為觀止,認真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岑隊的無賴是一把利器。”在市局刑警忙著走訪那些疑似受害人家屬時,白沅沅也沒有閒著。她買了一早的火車票前往湯珍出生的鬆花村。說真的,白沅沅雖然小時候日子過得也挺苦,但這麼偏遠的村子她還真的第一次見,不通公路就算了,居然還有土胚房。好在這村子雖然窮但也夠小,她一提湯珍,大家都認識,於是她花了一點小錢,便打聽到了湯珍的詳細情況。湯珍原本不是這個村子的,她家是縣城裡的,但她十五歲時,家裡的大哥要娶媳婦錢不夠,於是便把她嫁給鬆花村一個歲數能當她爹的男人,就因為這戶人家肯出十萬塊錢彩禮。說是嫁,其實就是被家裡給賣了。湯珍嫁過來之後,日子過得苦極了,男人家裡覺得在她身上花了一大筆錢,她就是他們家買來的奴隸,家裡什麼臟活累活都讓她做。而她嫁的那個男人又醜又懶,還喜歡賭錢喝酒,喝多了或者賭輸了就打湯珍出氣。在這種偏僻的村子裡,男人打女人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誰也沒覺得不對,最多也就是在打得太狠的時候勸上兩句。這種日子,湯珍過了三年,直到她男人喝酒喝死了,她那惡婆婆一聽兒子死了,一口氣沒上來,沒兩天也死了。在鄰居的幫助下把丈夫和婆婆葬了之後,湯珍便離開了鬆花村,一開始是回了她縣城的娘家,但後來聽說她娘家人又要給她找婆家,她就跑了,再後來就沒人知道她去哪了。白沅沅聽完心裡挺不是滋味的,該說什麼?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嗎?十五歲的小姑娘,三觀還沒有完全建立,便被最親的親人出賣,小小年紀受儘了折磨,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結果又被家人賣第二次。三觀大概就徹底歪了,她過得太苦,因此在看到那些有錢人享受的生活之後,心態便徹底扭曲走上了殺人的道路。這應該就是湯珍進行無差彆殺人的動機了,白沅沅這樣想的時候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在不久後被真相狠狠扇了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