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留這次失算了。在她手心冒汗暗暗祈禱有哪位好心的同學來幫她拉架時,陳簽簽身後那根脆弱又無助的小樹苗,終於不堪她的重負,“哢嚓”一聲折斷了。偏偏這棵樹苗挑了個好位置長,長在小山坡的邊緣。這個小山坡說高不高,說矮不矮,若是陳簽簽以成年人的形態,跌下去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也就是個崴腳的程度。可這幅身體不行,依陳簽簽現在的身高來說,跌下去少說得傷筋動骨。陳簽簽本來十分得意的靠在樹苗上,等著和趙南風來一場拉鋸戰,卻忽然之間覺得身後一空,背部失去了重力,她本想往後退幾步來穩定身體重心,卻不想一腳踩到了空,在顧子留的驚呼中她往滑了下去。人在危險時總會想著去抓些東西,而陳簽簽,則眼疾手快的用左手抓住了土坡的邊。陳簽簽顯然高估了這小小身體裡的力量,左手才剛撐了她一會兒,就已經有些軟綿的趨勢。“長安!”顧子留驚呼一聲,連滾帶爬的去拉陳簽簽,顧子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臉漲成了豬肝,可她的手比陳簽簽更小,力氣也更弱,拉了半晌,也不見起色。“南風……!”顧子留衝趙南風喊道:“先彆管私人恩怨了,救人要緊!”——少年時期的趙南風顯然比成年的趙南風要惡劣的多,他在一旁輕飄飄的看了一會兒好戲,從鼻腔裡發出了一句冷哼聲便飄走了,直到走下坡時還不忘潑一盆涼水:“班長,我看你就讓她掉下去吧,這種人誰和她在一起誰的智商就會變低。”“趙南風!”陳簽簽咬碎了後槽牙,化憤怒為力量,雖然不至於讓她掉下去,但也足夠讓她繼續以這個狀態撐一段時間了。“趙南風!你不得好死!”當真是腦子一熱撂了一句狠話,趙南風的身形一頓,沉默了一會答道:“我等著。”孤傲的身影越走越遠,毫無回頭之意。好在,陳簽簽福大命大,雖走了一個趙南風,但來了今早抬她的那幾個男生,三個男生見顧子留和狼狽樣,忙一窩蜂趕來英雄救美,三兩下就把陳簽簽救了上來。陳簽簽像是吃了一個臭蒼蠅,心情跌宕的很,不過手腕的酸麻和力氣的耗儘讓她暫時沒辦法去找趙南風報仇,隻得軟軟的靠在顧子留纖弱的肩膀上,聽眼前的人七嘴八舌的講話。為首的是一個球頭男,挑眉吊眼寬額,神情略微嚴肅了一點就像是在生氣,三人中屬他塊頭最大,也屬他的名字最娘——空境姚家次子姚文文。剛剛與顧子留聊天時她已經把所有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加上先前在羊城秦言止和趙南風提的一些零碎片段,陳簽簽梳理了一下,心中大約有了個底。趙南風把她送過來的地方是很多年前的鬼蜮——也是趙南風成長、通過神之試煉的地方。陳簽簽想起在開心鎮時王意平說自己與趙南風是同窗,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陳簽簽問顧子留:“是不是,有一個叫王意平的女生?”顧子留聽到王意平的名字顯然神情有些變化,嘴唇往下撇:“你怎麼提到她了?”陳簽簽學過心理學,自然是知道饒是顧子留這樣的好教養,也在微表情中顯露了對王意平的厭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陳簽簽忙打哈哈:“腦中突然閃過的。”姚文文看陳簽簽半死不活的躺在顧子留的肩上大喘氣,越看越不順眼,同身邊的顧子君嚷嚷道:“長老都讓你平時多照看一下長安了,你怎麼照看的,怎麼還是這弱不禁風的樣子?”顧子君是顧子留的雙身胞兄,是鬼蜮四大名門之一的醫道家世,素來愛以竹自比,上輩皆作古風裝扮,言道是鶴妻梅子,秋月春花,有意林泉甘淡泊。顧家向來避世,但為了下一輩的前途也將主家的兩個孩子送來範灼這,有意一搏一年後的神之試煉。顧子君生的與顧子留生的沒一處相同,不同於妹妹的濃眉大眼,齊耳短發,顧子留生了一雙細長的丹鳳,眉飛入鬢,長長的秀發規整的束在腦後,一身白色道袍穿在身上芝蘭玉樹,濁世俏佳人的形象躍然居上。陳簽簽越看越舉得眼熟,看了半晌終於發現,張桑文那廝便是有模有樣的學了這幅裝扮,隻可惜,他先天不足,隻將顧子君的形象學了個皮毛。站在顧子君身側的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男生,不同於姚文文和顧子君二人的唇槍舌劍,他倒是顯得格外安靜,顧子留附在陳簽簽耳朵邊替她解惑道:“這是鬼蜮秦家二子——秦浩元。”顧子留沒有多提,陳簽簽也沒有多問,不論是鬼蜮還是空境,說到底與凡世都是一個基準:立正妻之子為嫡,其餘皆為次。陳簽簽瞄了一眼秦浩元,男孩五官生的標致有棱角,不做修飾已是俊朗逼人,卻在對上陳簽簽的眼睛時慌亂的躲開,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藏在前麵二人的陰影之中。大概是內向吧。陳簽簽心想。天色漸晚,日落山頭,一行人在嘰嘰喳喳中下了山坡,陳簽簽百無聊賴的踢路邊的石子打發時間,自打範灼老頭和她說過那番有關“因果”的話,她就一直心亂如麻,這是讓自己不要去救趙南風的意思嗎?還是說趙南風已經死了?顧子留見陳簽簽心神不寧,以為她在擔心明天,安慰她道:“你是在擔心明天趙南風會報複你嗎?”趙南風?陳簽簽心中茅塞頓開,她怎麼忘了小趙南風這一茬!既然是趙南風將她從開心鎮傳送過來,那小趙南風自然也能將她傳送回去!或許她還能再搬兩個救兵一起回去救趙南風他們!陳簽簽“哎呀”了一聲,拍拍自己的腦門,抱住顧子留狠狠的親了一口:“子留,你真是我的幸運星!”顧子留被親的一臉懵逼,待轉過身來時,陳簽簽已經蹦躂著回了家,留下顧子君一臉嫌惡:“她是不是生病了?”顧家把一切不合常理的行為通通解釋為生病,這是阿娘教給他們的,這人如果對自己做了一堆不合禮數冒犯的行為,那這個人就是生病了,而顧家人醫者仁心,自要是包容病人的。姚文文一掌拍在顧子君的腦瓜子後麵,唾沫星子橫飛:“病病病,我看你是腦子有病!”陳簽簽順理成章的在範灼長老家住了下來。因為她發現,除此之外,她也沒地方可去。大概是以前陳簽簽做的太憋屈,現在附在彆人的身上開始放肆了起來,有著二十五老阿姨靈魂的陳簽簽大喇喇的踏進了範灼的家。範灼像是一早就有預料,三菜一湯剛擺上了飯桌,還騰騰的冒著熱氣。陳簽簽猛吸了一口,竟然有蒜香小排!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除非是她的生日或者過年,不然是做夢都見不到像排骨這類的硬菜的。等到後來她參加工作了,開始參加各類的應酬後,卻發現再也沒人能做出院長那樣的味道了。“長老,我可以吃了嗎?”陳簽簽的眼睛黏在排骨上,嘴巴裡的哈喇子一瀉三尺。範灼遞了紙巾給陳簽簽,將她的椅子推離飯桌,和藹道:“再等一等。”陳簽簽本來心中還有疑問,難道還有人要來吃?在下一刻,趙南風掀了簾子進來後,陳簽簽才知道,這個地方和她一樣吃白飯的,還有一個趙南風。趙南風見陳簽簽起先也一愣,隨即臉上漾出嘲諷:“看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是有道理的。”陳簽簽抄起手邊一個白麵饅頭,把它當做趙南風狠狠的咬了一口,心中犯嘀咕:趙南風的成年之路上到底經曆了什麼,歲月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變成後來那個油膩膩的樣子?“長老,你有沒有聽過龍族?”陳簽簽夾了一塊排骨,問道。儘管自己也曾經曆過一次裂變,所有人都說她是龍族後裔,但是她自己卻是對此一無所知。沒料到陳簽簽話音剛落,趙南風的碗已經碎了滿地。“趙南風,你乾什麼!”碗碎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在這靜謐的空間將人嚇一跳,陳簽簽手中筷子一抖,排骨也崩在了地上。“南風。”範灼伸出手,聲音帶著嚴厲的溫柔,他將地上的碎碗拾了起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他們已經死了。”就如鬼蜮有四大家族一樣,空境也有聲名顯赫的家族,例如孔山姚家、召林張家、西陵趙家……而這一切的崛起都在神滅之戰之前。鬼蜮、空境、現世、山海,四個支點支撐起的平衡被一個種族而打亂——無需修為就有奇能的龍族。沒人知道他們從哪來,隻知道他們平時與眾人無異,甚至白日與你交好的朋友,很有可能到了夜晚就會返祖成一尾巨龍,他們力大無窮,無需符咒就可用火。他們所到之地鬥轉星移,山海顛覆。力量被人覬覦,也被人忌憚。當鬼蜮和空境決定聯手剿滅這個種族時,就注定是一場流血的戰爭。幾大家族幾乎……覆滅。西陵趙家最擅符咒,家主趙焱可召水,妻子紅娘可喚火,一夫當關,自是理所不讓的主帥,率姚、張兩家於鬼蜮北麵祝關處平五條巨龍。但也由此,殺戮太重,剩下本該鬼蜮四大家圍剿的六條巨龍在聽聞夥伴的隕落後,奮力破出秦家家主設下的攝魂陣,直衝北祝關,將早已鬆懈的趙家軍一網打儘,獨留一個遠在空境趙家還未出繈褓的嬰兒——趙南風。姚家家主勉強留了一絲氣息,等到了空境後也氣絕身亡,好在大兒已經成人,可以獨當一麵,張家人則深居簡出,一直隱於召林,等一切塵埃落地後,也沒人記得起受了重傷的副主帥去了哪。這次輪到陳簽簽拿碗的手開始抖了。她在羊城幾乎把腦袋想破了,也沒想出趙南風來找自己做什麼,現在想來,就是來報仇雪恨的。趙南風神情痛苦,眼珠子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心,被一條條的紅血絲繞上,像是要爆出來。他定定的問陳簽簽:“你問這個乾什麼?”陳簽簽咽了口唾沫:“我就是聽說了,隨便瞎問問,你……很恨龍族是嗎?”身邊的同學都是神滅之戰中幾大家族的後人,聽長輩說耳濡目染再與夥伴說也很正常,趙南風彎腰幫範灼拾起最後一塊碎瓷片,蒙古包裡的燈光隱晦黯然,將趙南風低沉的臉一半藏在陰影中。“聽說神滅之站之後依然有人看到過龍的痕跡,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儘早通過神之試煉的原因。如果日後你要是比我先看見了龍族……”趙南風將手中碎瓷片扔出,一把打在頭頂半明半滅的燈泡上,燈泡應聲而碎,玻璃渣呲了陳簽簽一嘴。“記得要告訴我,我一定要扒了他們的皮,抽了他們的血。”趙南風這句話像在說:我要喝口水一樣平靜,陳簽簽慶幸黑暗中趙南風看不見自己打哆嗦的模樣。一旁的範灼倒是始終都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像是早有準備,他從飯桌下摸出了一根蠟燭,打了一個響指,蠟燭應聲而亮照應著陳簽簽慘白的臉。吃完飯後他將飯碗一推,同趙南風說道:“今天輪到你洗碗了。”趙南風點點頭,伸手去拿陳簽簽的碗,發現她除了剛開始咬的一口饅頭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動:“菜不合胃口?”陳簽簽衝趙南風搖搖頭,如果趙南風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她的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夜晚,陳簽簽獨自一個人在床上滾車輪,幾乎一夜沒合眼。陳簽簽第二天是被顧子留搖醒的。班長顧子留哭喪著臉,像是天塌下來一樣,將頂著兩個黑眼圈的陳簽簽從床上拉了起來。“長安,長安,你快起來,秦浩元不見了!”陳簽簽壓根沒有反應過來:“秦什麼?新來的客戶嗎?”“什麼啊?是浩元!浩元失蹤了!”陳簽簽被顧子留搖了個激靈,腦中閃過昨天躲在姚文文和顧子君身後的男生那個窩囊模樣,揉眼問道:“怎麼失蹤的?”除了像陳簽簽、趙南風這樣的孤兒,其餘諸如顧家之類的大家,都會派專人來起居自家的孩子,秦浩元雖是個偏房二子,但怎麼著也是秦家的後代。不過也恰恰他是個偏房二子,加上他懦弱的性格,就連派來照顧他的那個家奴也對他很不上心,直到今早發現自己照顧的主子莫名其妙的丟了,才傻了眼。“我也不知道小少爺去哪了,昨夜明明還睡在這的,他嫌熱,有蚊子,我就坐在一旁幫他扇扇子,一轉眼天亮了,我到處都找不著他……”家奴也慌了,絞著手眼淚直流,秦浩元平時就是個溫柔性子,有什麼委屈都是打碎牙往裡吞,如果要讓秦先生知道自己把小少爺弄丟了……家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拉著顧子留梔子花一樣的裙擺,哭道:“顧小姐,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四大家族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家奴本就是他們從各個鬥獸場那收來的。強權之下一向無人權。對於統治者來說,他們的生死不過是手指彈灰之際。就在顧子留被家奴搞得不堪其擾的時候,一個麵容陰鬱的少女從窗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