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她有一段時間沒來了的緣故,護士撞上她還微有些詫異:“季小姐,又來看你男朋友啦?”季梳雨笑了笑,沒有否認:“最近太忙了,一直都沒找到時間過來,他……怎麼樣?”護士歎了口氣,眉頭微微皺著,無奈道:“還是老樣子,身體器官功能一切正常,但就是醒不過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毛病。”“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季梳雨點了點頭,“那我進去看看他,你自己忙自己的吧。”護士應了聲,收拾好東西往外走,季梳雨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邁開步伐走進去。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純白色的牆體,牆角放著一個花瓶,上麵插著幾朵稀疏平常的野花,整體環境不錯,乾淨整潔,隻是顯得有些太寂寥。季梳雨先是看了一眼窗外那棵擋掉大半烈日的大槐樹,蟬鳴聲聲,像是把整個夏天都堆在了上麵。季梳雨在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他臉色蒼白,身上插了無數根維係生命的管子,若不是胸膛有微弱的起伏,季梳雨甚至要覺得他已經不存於世了。許是在床上待著的時間有些太久了的緣故,他看上去比往日多了不曉得多少的孱弱。季梳雨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有溫度,而且是很正常的溫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季梳雨平靜了很久才說出進來的第一句話:“我……又遇見他了。”“子遵。”她這樣喊道。同季梳雨相比,林子遵和宋晏之的關係就要和睦許多,大抵是他們倆在畫上格外的有共鳴,無論什麼話都能聊到一起去,但怎麼說呢,宋晏之那樣冷淡的性格,其實大多數時候都很難跟一個人有感情。所以他這次問到林子遵,季梳雨也並不能很準確的猜到,他到底是突然一時興起,想打聽對方的下落,還是……真的有點懷念曾經的這個同伴。糾結來糾結去,季梳雨便什麼都沒有說。林子遵變成植物人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意外,若不是因為對方,其實季梳雨倒不至於過得像如今這麼痛苦,她想給他最好的,所以拚了命的賺錢,讓他用最好的藥,住最好的單人病房,維持自己的生命,這樣……才可以奢求,他會不會有一日,真的醒過來。他曾經對她那麼好,這是她欠他的。那句話說出來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處於煎熬之中,季梳雨到底還是等到了鬨鐘響起,她得出發去宋晏之那裡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但是今天宋晏之穿了一件很正式的西裝,條紋款式,身姿挺拔地站在窗旁,他望著外麵,微微出神,眉心微皺著,臉上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疲倦。季梳雨闔上房門,聲音放得很低:“宋先生。”“來了。”宋晏之略顯蒼白的臉回過來,淡淡地看著她。“嗯。”季梳雨輕輕點頭。“開始吧。”宋晏之坐下來做準備工作。大概是有了心理準備,這一次季梳雨脫得比上一次麻利很多,自尊心一次被踩了之後,第二次被踩便會覺得駕輕就熟,甚至於非常無所謂了,季梳雨心情平靜得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時間,兩人之間沒有一句廢話,畫好之後季梳雨非常自如的開始穿衣服。反而是宋晏之在那裡呆坐了一會兒。季梳雨收拾好東西,想了想,還是開了口:“那,宋先生,我就先走了?”誰知道宋晏之卻突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啟,問道:“蘇叔叔給你多少錢?”季梳雨微微愣住。“當我的模特。”他解釋道。季梳雨垂下眼眸,語氣甚至算得上是冷靜的,道:“一個小時五百。”宋晏之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突然壓著嗓子,聲音很低的開口道:“真是沒想到,曾經的季家大小姐,有一日也會因為一個小時五百的價錢而……”說到這裡,他站起身來,語氣淡淡的,“季梳雨,你不是第一次了,對吧?”那種難堪再一次卷土重來,季梳雨突然覺得委屈,非常委屈。她突然就拔高了嗓子,用比平日裡稍微激動一些的語氣開口道:“你當然想不到,宋家少爺怎麼會區區一萬塊錢愁得連覺也睡不好,怎麼會因為吃了上頓沒下頓而憂心忡忡呢?”她骨子裡的劣根性到底是再一次展示在了宋晏之的眼前。話音落了尾,季梳雨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於是嗓門又再度壓了下去,用一種近乎可怕的平靜的語氣,繼續道:“宋晏之,我早就不是季家的大小姐了,你應該清楚。”宋晏之卻突然往前走了幾步,他在她的身前停住,抬起來的食指輕挑住她的下頷,一字一頓的:“季梳雨,我還以為你會忍很久呢。”收回手,宋晏之反而露出一個算得上是愉快的笑容,聲音明顯低了下去,“這才是我認識的季梳雨啊。”季梳雨猛地抬起頭,怔鬆的看著對方。“你很缺錢嗎?”宋晏之問她。季梳雨沒回答,像是被戳到了軟肋,迅速移開了視線。宋晏之繼續道:“為什麼不來找我尋求幫助?”季梳雨腦子裡那根緊繃的神經瞬間被撥響,她驀地扯了扯嘴角嗤笑出聲,極其迅速的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道:“宋先生,您現在在這裡裝什麼好人呢?您不是……最討厭我了嗎?”季梳雨不再去聽他的回答,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耗儘她所有的力氣,於是她轉身就走,沒有給宋晏之任何開口的時間。但一時的躲避並不能讓季梳雨再也見不著宋晏之,她能做的,隻有在下次見麵之前儘量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讓自己麵對他時更從容不迫一些。即使生活已經局促到讓她無路可逃,態度上也要能壓得住宋晏之那囂張的氣焰。但是季梳雨當天晚上就見到了宋晏之。來的人不僅是他,還有幾個宋家的遠房親戚。季梳雨被奶奶從睡夢之中叫起來,對方情緒激動得話都有些說不清楚,季梳雨忙替老人家拍了拍後背,勸道:“奶奶您彆急,慢慢說,好嗎?”奶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道:“小雨,不好了,咱們這裡的停屍間有具屍體不在了。”季梳雨猛地坐了起來。丟掉的屍體是宋晏之的二叔。季梳雨有一種自己在拍懸疑劇的錯覺。她迷迷糊糊的站到宋晏之的身前,四周圍了一圈的警察,唯獨宋晏之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窗外那張牙舞爪的月色。好像這俗世一些的吵嚷都波及不了他內心的平靜。季梳雨看到宋晏之點燃一根煙,心中不由得微微詫異。她猶豫了一下,往前邁了一步,站到他的身邊,出口詢問:“……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有段時間了。”聽到聲音的宋晏之將煙頭在窗框上點了點,滅了煙。窗框上有很多小小的圓點,都是有人滅煙剩下的,宋晏之的那個煙頭在上麵顯得格外明顯,一來,是剛點上去的,二來,他很用力,用力到指尖都微微泛白。季梳雨看著他,低聲問道:“你知道怎麼回事嗎?”宋晏之垂下眼瞼,聲線清冷:“為錢、為名、為利,情或者仇,無非這幾樣。”“宋先生是嗎?”警察走上前來,舉了舉自己的證件,“麻煩您跟我們到警局走一趟,錄個口供——還有這位負責登記的……季小姐?也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季梳雨微微一愣:“我?”宋晏之半闔著眼,雙手環胸,往靠背上靠了靠,平靜了一下情緒,才開口道:“我是他的侄子,在此之前已經有大概五年沒見過麵,這一次知道他去世才從國外回來。我們家世代從畫,唯獨二叔經商,家產很多,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在國外讀書,一個兒子繼承家業在國內幫他的忙,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了。”警察刷刷刷寫完,微微皺眉,最終什麼也沒說,揮了揮手。至於季梳雨,更是不可能知道什麼。兩人從警察局出來,半夜的天氣微微發涼,季梳雨忍不住伸出手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那我就……先走了。”季梳雨道。“走吧。”宋晏之看她一眼。“啊?”季梳雨微微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宋晏之道:“你打算走回去?”他頓了頓,才好心解釋了一句,“我送你。”季梳雨怔愣的期間,這人已經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輕輕搭在了她的身上,季梳雨微微一僵,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暖。還是那熟悉的氣息和溫度,恍若經年。夜晚的風輕柔的從耳畔拂過,跟宋晏之並肩同行的很短的一段時間裡,季梳雨發了瘋的想讓這時間變得更慢一些。再慢一些。她舍不得離開宋晏之難得一見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