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鐵馬冰河3(1 / 1)

長風瞞 鰻魚Tech 4176 字 3天前

看到綠夏的時候,趙曌在心裡罵娘,他對著小士兵怒吼:“讓你帶個人都能帶錯!”小士兵慌張,眼看前來接應的人已到,來不及回去換人,趙曌死馬當活馬醫,把刀架在綠夏脖子上。綠夏縮著脖子,小心推開一點距離:“大兄弟,人生如戲,注意距離。真刀實槍多傷感情。”趙曌皮笑肉不笑,恢複距離,加了力氣:“再廢話就讓你永遠閉嘴。”顧瞞跟著官府的船來到地牢,看不見綠夏,抓住王翰越問,王翰越告訴他綠夏被趙曌帶走了。他臉色陰沉,疑心趙曌故意針對自己,擔心他對綠夏不利。官府一心解救人質,幾次推托不去追趙曌,顧瞞乾脆自己借了一條船獨身趕上。王翰越找到官府的頭兒:“你可知道剛才那是什麼人?”“啊?我以為他是哪家的公子,難道?”老油子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打了自己一嘴巴子:“真是的,我這人沒見識,要是做錯了您可千萬多擔待。”“他是大明王子,你說你讓他孤身一人前去營救我們薄穀的人,大明會怎麼想?”話說到這,老油子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急忙叫來手下派一隊人馬跟上去。趙曌對綠夏興趣不大,叫下人把她帶到底倉就拋之腦後。船底都是一些粗漢,趙曌這次出行計劃到底倉促,又不敢大張旗鼓,是以尋了富裕漁民的船來用。漁民被人把守著,在船底悶了幾天,突然送進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眼前一亮。底倉渾濁的氣息令綠夏皺眉,她腦後有點冷汗,如今手腳皆被束縛,自保都難。她不怕趙曌,卻怕這些一無所知,無所畏懼的人,她咽了一口唾沫,抬頭看留下的半扇窗戶,第一次覺得大難臨頭。漢子走上前來,看見綠夏不住後退,露出一口殘缺的牙,上麵滿布瘡痍,長期缺乏維生素的令他張嘴噴出腥臭,綠夏閉緊了眼睛。“姑娘你彆怕,我們都是好人。”漢子見她緊張過度,生怕她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站住不動,等她鎮定下來,複繼續說:“俺們看你怪不方便的,要不然幫你解開吧。那些大人也沒說不能給你解開。”押送綠夏的人說讓他們老實點,好好待著,是沒說不讓自己解綁哈。綠夏虛弱地笑:“謝謝大哥。”漢子憨厚,聽她這麼脆生生甜甜一叫,瞬間咧開了大嘴,上前粗中有細地解著繩結,一點都沒把她弄疼:“沒事,大妹子,俺們是粗人,隻知道對人好,老天爺能看到,俺就會有好報呢。”趙曌這邊想著綠夏既然是葉諳泰的女兒,一定對薄穀的軍隊了解一些,想要從她這裡套話,便派人去叫綠夏,他一向物儘其用。看守的人打開門,看見粗漢滿頭大汗地為綠夏解綁,二話不說一把刀就砸了過來,正好砍在大漢的腦門上,正在罵趙曌的綠夏被這灼熱的紅潑了一臉,她目呲欲裂,全身每個細胞都控製不住地戰栗,她用儘全力操控自己的身體,扭頭看去,隻看了一眼,就被那紅紅白白黑黑的一攤弄的兩眼發黑,隻覺腹中一陣翻湧,天黑地暗地嘔吐了起來。綠夏吐得隻剩苦水,依舊止不住,趙曌皺眉捂著鼻子走過來,神色複雜,他可不想讓綠夏把小命交代在這。終於,在綠夏喪失力氣,趴在地上嘔吐的時候,趙曌下令靠岸。他派了兩個手下看著綠夏,命令等綠夏治好再跟上來。顧瞞不眠不休地趕,發現大船停了,把自己隱蔽了觀望。兩個人抬著一個擔架,上麵的人用白布蓋著臉,看不出死活,她腰間有塊紅色玉牌,讓顧瞞的心蒙上了一層巨大的陰影。他等大船啟航,跟著兩人來到一處民房,裡麵是空的。兩人匆匆放下綠夏便走出去,顧瞞貼著牆根走進去,確認沒有彆人,推開了房門。他謹慎地關好門,走到擔架旁邊,伸出手又縮回來,閉著眼才能伸出手把白布揭開,一點一點睜開眼,是綠夏!綠夏緊閉眼睛,眉毛微微皺著,似乎連顰眉都沒有力氣。顧瞞把臉輕輕磨蹭著她的臉,感受到一片冰涼,熱淚就這樣流了出來:“是我來晚了,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怪我,都怪我!”“顧瞞?”綠夏半信半疑地睜開眼睛:“你怎麼在這?”顧瞞嚇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綠夏,結巴說不出話。“沒死呢,你沒聽說過那句禍害留千年嗎?”綠夏安慰著他,地想要坐起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顧瞞趕緊扶著她,揩去她臉上的血跡,擔憂道:“這是怎麼弄的?哪裡受傷了?我看剛才那個人說要去找大夫,你受傷了嗎?”兩人破門而入,正是剛才離開的那兩人,他們指著顧瞞問道:“你是何人?”顧瞞二話不說,上去把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回來抱著綠夏離開。“等一下,”綠夏想要下地,顧瞞輕輕放下她,綠夏撿起兩人的刀,撐著站立,她仔細辨認,見一人正是剛才殺了漁民的那個守衛。守衛似乎料到她想乾嗎,跪在地上不住求饒。綠夏麵沉如水,好人是否有好報她不知道,但是老天似乎從來都不開眼。她舉起大刀,對著匍匐在腳下的人,狠了狠心,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替天行道!她眼裡閃過一道寒光,雙手把刀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這一擊用儘了她的力氣,手脫力,刀墜落在地上,綠夏跌跪在地上,喘著大氣。顧瞞為她擦去手上的鮮血,再次虔誠的抱起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你不問我為什麼殺他嗎?”“不問。”“你不問我趙曌怎麼對待我嗎?”“不問。”“你……”“你回來就好,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接受。你要報仇,我替你衝鋒,你要殺人,我替你拿刀,你說你心中有恨,我為你殺儘你心中所恨。”顧瞞低頭看著懷裡虛弱又溫軟的姑娘,嘴角第一次露出略顯滄桑的笑容:“下次不要再親自動手了,有我呢。”說著,他在綠夏額頭印下一吻:“累壞了吧,睡吧,有我在呢。”與其同時。“你可知他和你將是仇人,他的士兵會屠殺愛戴你信任你們薄穀家的子民,大戰起,大明坐鎮,兩個小國勢必不死不休。”“知道。”“你可知他一走,就會迎娶很多部落的女子來鞏固勢力,他的身邊永遠不會有你這個仇敵的位置。”“知道。”“當你的國度橫屍遍野,你的親人顛沛流離,你的生命充滿炮火硝煙,你可會後悔現在放走他。”“後悔,”明玉緩緩站起來:“可我已經這樣做了,殺了我吧。”王翰越手起刀落,砍下她的一縷青絲,轉身離去:“我不殺你,我要讓你親眼看著這一切。”明玉知道王翰越是在變相地放自己一馬,剛強模樣不再,她低下了驕傲的頭顱,微笑著落下了眼淚。她把手中的信鴿放飛,把自己的心也交給了這片天空。感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很多時候反而是付出的人心理需要更多,他們潛意識裡依賴這種被依賴的感覺,所以付出越多,越難割舍。聽到父皇說要對西厥用兵,明玉的恨不剩多少了,她急不可耐地想要和他通信,更想讓他放了綠夏。薄穀官兵緊隨其後,沒多久和顧瞞遇到,見到綠夏,露出任務完成的神情,二話不說,打道回府。顧瞞抱著綠夏走進船艙,覺得趙曌對薄穀的人了解真透徹。他若簡單地逃走,薄穀王一定會派一名精悍大將追隨,成功率很低。可他搞出這一出,薄穀一定先派兵力保全自己子民。就算派人追拿,重視程度相對會下降很多。綠夏進到大船,精神放鬆,一下子病倒了。她不停地做噩夢,時不時打擺子,整個人陷入了一場精神的潰敗。顧瞞每日陪她,看綠夏時哭時笑,時而陷入昏迷,灌下無數的湯藥也不見她清醒,氣得揪著臨時抓上傳的大夫罵庸醫。大夫戰戰兢兢,為自己開解:“這位大人,尊夫人的病實在是心病導致,彆說小人,就是大羅神仙也不好救治啊。”顧瞞把他扔在地上,攥緊拳頭,他又如何不知道這是綠夏的心病!蘭思顧的事情已經給了綠夏巨大的打擊,不知道趙曌究竟做了什麼讓綠夏如此崩潰,他一定不會放過趙曌!大夫瞅準空子跑掉,顧瞞關上門,走到綠夏麵前注視她已經凹陷下去的蠟黃的小臉,忍不住輕輕撫摸:“前不久這張小臉還白白胖胖的,綠夏,你受了什麼委屈?”“師父,”綠夏夢囈,顧瞞湊過去才聽清綠夏說的話,她好像夢到了蘭思顧被人砍死的樣子,眼淚如同瀑布一樣奔湧不止,很快又打濕了一個枕頭。“你師父沒事,他還活著,他好好地,你好起來,你快點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就帶你去見他好不好?”顧瞞輕輕拍著綠夏的肩膀,小聲哄她,過了很久才把她安撫好。綠夏是被抬著進葉府的,顧瞞被葉諳泰感謝一番後就被送走了。葉諳泰年過半百,就這一個獨生女,不顧戰局,心急如焚地先行趕回。看見綠夏的樣子,葉諳泰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刺紮進手裡,鮮血流出來,他一點也不知道痛。葉諳泰征戰沙場半輩子,為的就是給自己女兒一個強大的國家,為女兒創造一個有力的靠山,如今女兒倒下,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綠夏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趙曌馬不停蹄地回到西厥,立刻向西厥的王請戰,大軍壓境,皇上三次下令催促葉諳泰趕快掛帥出征,葉諳泰均壓下不表。這日,葉遮莫來到葉府,看見哥哥第一句話就是:“哥哥你糊塗呀,你這是抗旨不尊,要殺頭的呀!”葉諳泰無動於衷,他為熟睡的綠夏掖掖被子,壓低聲音:“出去說。”這幾日有他在旁陪伴,綠夏安穩很多,偶爾做了噩夢,看到老父親坐在床邊打盹,就會覺得安心。父親的手布滿繭子,粗糙地分不清手心手背,可是她就喜歡蹭著這雙殺過無數人的手,偶爾還會和葉諳泰笑著撒嬌,明明從沒有享受過父母的關愛,依舊笑起來像個孩子。葉諳泰不能想,稍微一想到彆的孩子都在父母庇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他的綠夏隻能自己生活,眼眶就酸。兩米的虯髯大漢紅著眼眶的樣子,讓葉遮莫再也說不出責怪的話,隻能長長歎了口氣:“哥哥你莫任性。”葉家滿門忠烈,男子大多死在戰場,等到葉諳泰這一輩,家裡被一群寡婦操持。葉家奶奶說什麼也不讓兩個孫子都去參軍,葉諳泰便自己背了一把長槍奔赴沙場。回來時和太傅家的女兒定了親,本欲過琴瑟和鳴的好日子,不料太傅的女兒生下綠夏後就染病死掉了。葉家沒有活過六十的人,也沒有能幫襯葉諳泰的人。葉遮莫更是不近女色,到如今也沒有一個孩子。他們都知道葉家的榮耀太多,快到儘頭,克製自己不去禍害彆人家,於是做事愈加不留後手,成為王最快的一把刀。當一個知道你所有秘密的人開始違抗命令,王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滅了他,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綠夏怎麼辦?”葉諳泰實在擔心自己這一去,父女倆天人永隔,他這輩子還有什麼活頭。家國不能兩全,葉諳泰鬱悶:“你說這太平日子究竟什麼時候能到?”“誰知道,”葉遮莫為人膽小,卻現實:“我隻知道活一天,就做一天的事。你去了,綠夏可能會挺不過去,你不去,你們父女倆就在天上相遇吧。”葉諳泰放心不下,送走葉遮莫,在書房靜坐半天,出門時對著管家喊:“備車,我要出去。”看到葉諳泰的時候,顧瞞心裡是有點怕的,這種沙場修羅神色中的戾氣不會因為他穿了一件毛茸茸的衣服有絲毫緩解。請葉諳泰上座,顧瞞緊張地坐在下座,問道:“不知道葉將軍所來何事?”不能怪他直白,實在是葉諳泰不說話的樣子太冷酷,太可怕,嚶嚶嚶……“我不日將去潁川,還望二皇子多多照顧綠夏。”葉諳泰站起來抱拳行禮,顧瞞嚇得趕緊回禮,忙說:“不敢不敢。”“小女綠夏生性頑劣,如今身體抱恙,葉某不敢多求,隻希望二皇子日後顧念葉某的請求,對這孩子照顧一點。”葉諳泰使個眼色,管家把一張帖子送上來,顧瞞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竟然是綠夏的生辰八字。他心中狂跳,還要裝作不解問道:“葉將軍這是何意?”葉諳泰跪下,一言不發,他是粗人,不知道如何王婆賣瓜,把自己的女兒推銷出去,隻能用這種最笨的方法讓顧瞞知道他的誠意。他這一跪,倒是把顧瞞跪的鎮定下來。顧瞞撩開袍子,雙手舉著綠夏的帖子也跪下來,對著葉諳泰行了一禮:“將軍放心,定不負將軍信任。”一言既出,日後不論兩人關係如何,有情無情,顧瞞都答應一定會好好照顧綠夏。葉諳泰心中有塊石頭落地,鄭重地把綠夏脖子上掛的一隻飛鳥交給顧瞞:“此乃我葉家數百年信物,日後但凡葉家產業,均聽公子安排。”薄穀重商,葉家這種百年世家,底子必然厚實,顧瞞眼中一亮,接了過來,卻笑著說:“等成為一家人,怎樣都是一樣的。”周轉良久,葉諳泰才從顧瞞的行館出來,管家不解:“老爺,綠夏和王家公子青梅竹馬,為何不把姑娘托付給王家?”葉諳泰搖搖頭,現在這世道,誰不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更遑論王翰越心不在綠夏,強行嫁娶反而會折損了他們的交情,最重要的是顧瞞是大明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他必須為綠夏找一個足夠大的靠山,如此才可以在薄穀這個大廈將傾的時刻護住她。送來第四道聖旨的是禦林軍,葉諳泰知道自己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倉促之下竟然沒有時間和綠夏告彆。他被一群人看似簇擁,實則押送的地帶離葉府,隻希望自己沒有看走眼,顧瞞會遵守諾言。綠夏得到消息,披了一件外套從小門跑出來,截住葉諳泰,把頭埋的葉諳泰懷裡。葉諳泰抱著她心裡不是滋味,他安撫地拍拍綠夏的肩膀,想要安慰,綠夏已經抬起頭,露出笑臉:“父親要勝利回來哦,綠夏在家等你。”葉諳泰咳嗽了兩下,皺皺眉毛,把淚水卡在眼角,點點頭,他不想讓綠夏看到自己的眼淚,哽咽著說:“好孩子,走了。”他沒有回頭也知道綠夏一定站在原地送彆他,老天啊,葉家的罪孽都讓我一個人承擔吧,請你一定要保佑綠夏此生平安快樂。趙曌詭計多端,西厥兵來勢洶洶,薄穀節節敗退。騎著快馬前來報告的小兵帶來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糟糕,王震怒,葉家的榮耀一層一層被剝奪。看著葉府的仆役越來越少,王翰越阻止明玉通風報信的心越來越堅定,這日他和祖父商量以後,決定稟告朝廷。送走祖父以後,他翻過圍牆,前去探望老友。“這個是不是要再加點火?”“我覺得味道有點淡,你覺得呢?”“要不我們再加點香料?”將軍府後花園有個長廊,上麵搭了葡萄架,水分風乾,全是黃色的萎縮模樣。綠夏畏寒地厲害,裹了紫色大氅,上麵鑲嵌了白色毛領,毛茸茸一圈,把她的神色襯得生動了些。顧瞞很有心計地也穿了紫色的襖子,兩人一起守著一個小煤爐熬煮著雞湯,郎才女貌,活似神仙眷侶。小荷紫穿了粉色的小襖,站在一邊小心地守著火候,神色認真,抬起頭看到王翰越的刹那,露出了笑容:“王公子來了,雞湯馬上就好了。”一身的疲憊就在這笑容裡冰釋溶解。他脫下身上的墨藍色官裝,向前走著:“這香味隔老遠就聞到了。”綠夏給他騰了個位,抬起袖子,顧瞞遞來了湯勺,繼而把碗遞過來,交到綠夏手裡。綠夏淺淺一笑,斂著袖子,盛了一碗,讓小荷紫交給王翰越。往常小荷紫斷不會接的,因為綠夏老愛拿這事打趣他們。可如今綠夏做事都十分得體,很多下人都自發地把她的稱呼改為“小姐”。小荷紫接過碗,行了一禮,尊敬雙手端給王翰越,王翰越心思細膩,察覺到這小小的變化,輕輕一笑,老了十歲。“據探子回報,趙曌已經回到西厥了。”王翰越喝了一口,暖暖身子,繼續說:“王的意思是先靜觀其變,我看這仗未必打的起來。”綠夏盛湯的手停滯了一下,把碗遞給了顧瞞。“明玉自告奮勇,堅持要去和親,惹得王非常生氣,罰她到青鸞山反思。”“蘭思顧被發配到第三極,這已經是夜熙求情後的處理,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綠夏放下勺子,把發抖的手藏在身後,她眼睛往下看了幾次,還是沒有按捺住淚水,隻好抱歉地笑笑,接過小荷紫遞來的手帕,背過身去。她可以感覺到王翰越和顧瞞交流的目光,也聽到王翰越小聲問:“還是不肯說話?”不用看也知道顧瞞搖頭,然後就是一陣悠長的歎息。“綠夏,你好好待著,我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來看你。”王翰越不宜久待,顧瞞送他離開後,按住綠夏的身子,讓她注視自己:“今天的湯很好喝,綠夏乖,今天把它喝完好不好?”綠夏錘了他一下,意思是“去你的,彆拿哄小孩子這一套來對付我”,顧瞞笑著躲開,摸摸她的頭,小聲說:“大家都說你病了,我卻覺得你這樣挺好,文文靜靜,終於有個小姑娘的樣子了。”最近綠夏的話變得太少,顧瞞無意中變成了一個話癆,他每天絮絮叨叨地把來時路上的見聞說給綠夏聽。有時兩人一起守著後院曬太陽,日子安逸地一閉眼就陷入夢鄉,有時顧瞞睜開眼,會看到綠夏好奇地打探自己。他笑著問:“你想知道什麼?”綠夏便扭過頭,拿一條帕子蓋住自己的臉,不讓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們都知道,綠夏隻是在等,等一個可以讓自己走出這段失敗感情的時機,又或者是走進另一段感情的入口。她從小仰慕蘭思顧,事事模仿,步步跟隨,是蘭思顧從第一次見麵就給了她這世界上最耀眼的溫柔,他教會她如何去愛,去關注,去放不開,他卻不想給她未來。說到底,她以為的那些少女心事,都是大人間一場風花雪月的任務。“來來來,這裡有台階,來來來,走慢點。”顧瞞每天把將軍府當自己家,酒樓生意都不管了,把綠夏當生活不能自理來對待。綠夏翻著白眼,胳膊搭在他胳膊上,看顧瞞忙前忙後。“啊,張嘴,這可是我從城南街買的烤鴨,剛出爐第一隻被我給你搶來了,還熱乎著呢,啊!”顧瞞手裡拿著烤鴨晃來晃去,說個不停,綠夏不耐煩地一口咬住,咬在他的手上,顧瞞慘呼。“你屬狗的啊!”顧瞞晃著受傷的手訓斥綠夏,綠夏示威地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顧瞞敗下陣來:“得得得,您老人家開口吃東西就行。來,再來一口。”日子冷了又熱,綠夏的生命力隨著氣溫上升不斷流失,等到春日陽光久違地來到時,她已經虛弱的站不起來,眼睛裡光彩一日比一日明亮,是以將軍府眾人卻一點都不擔心。顧瞞為她打造了一輛輪椅,每天推著她在大街小巷上走走。“哎,綠夏,你說,這像不像我們老了以後的樣子?等到那時候,你七老八十,走不動了,我也推著你,我推一輩子。”顧瞞喋喋不休,綠夏臉上堆砌的笑容很厚。當年葉諳泰常年在外征戰,是蘭思顧一手把她拉扯大,如今他離開,綠夏便把自己的生命還給他。顧瞞的陪伴,是另一種滋養,把綠夏置之死地而後生,她的器官一點一點龜裂,心卻跳動地越來越有力。蕭瑟的街道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兩個落單的行人,也是匆匆而過。薄穀實行宵禁以後,官府每天派士兵巡邏,凡是深夜出沒在街頭者,全部按危險分子處理。薄穀一向重視商業發展,連帶著個人意識蘇醒,不時會有人為了賺錢不惜冒險。夜晚緊張的氣氛把空氣都扭曲了,兩個人如同羽毛輕輕隨風落下,悄然出現在街角。輪椅的吱啞聲喑啞乾澀,像一朵張牙舞爪的曼殊沙華綻放在彼岸,綠夏裹著毯子,平靜地注視著街道,顧瞞站在身後推著她,相互依偎的樣子如此安寧。突然一位紅衣女子打破了夜的平靜,她倉皇逃跑在空曠的街道,和綠夏迎頭撞上,顧瞞調轉把手,用身子護住綠夏,女子被慣性狠狠地震倒在地上。待她抬起頭,在支離破碎的發絲間露出她的麵容,綠夏和顧瞞均是一驚。明玉認出他們,下意識地想要往反方向跑,可是轉身就是大隊官兵,王翰越赫然在首。從來沒有想到,三個人會麵臨如此狀況,這場沉重的對峙以綠夏最先反應過來,她跌到地上,把明玉護在身後,眼裡的決絕十分堅定。王翰越歎氣,他身上的鎧甲閃著明晃晃的寒光:“綠夏,這件事和你無關。”綠夏用儘全身力氣把自己的護膝搭在明玉肩上,咬著牙拽拽顧瞞的袖子,尋求對抗的盟友。王翰越眼裡滿是受傷:“綠夏,你知道這並非我本意,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明玉,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夜熙已經為了你在宮門口長跪不起,葉家已經從一等功降為三等爵,難道你還要綠夏為了你操心嗎?”明玉閉上眼睛,想要漠視一切,可是綠夏在這時為她理理頭發,那麼輕柔,充滿憐惜,就像那個人第一次在南波街第四個胡同拐角賣麵具那裡見到迷路的她一樣。她心裡好恨啊,恨自己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仇敵,恨自己為什麼要被那麼多人深愛,恨世間安得兩全法,讓她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掙紮。“如果今天綠夏包庇你,明天她就會被帶進監獄,明玉,你看看她,你怎麼忍心!葉家死了多少人才換來今日的榮耀,你對得起綠夏嗎!”王翰越最近被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弄得煩躁不已,說話帶著火氣,充滿不安,看上去又疲憊得像放久了的蘋果。“沒事。”綠夏的嗓音因為太久不被使用,猶如生鏽的戰戟,鈍鈍的,敲擊在心上,聽得人眼眶好熱。明玉忍住發酸的眼眶,勉強一笑,對綠夏說:“是我對不起你。”說著,安安靜靜地站起來,又鞠了一躬:“綠夏,是我對不起你。”她等著士兵為她戴上枷鎖。走之前,她回頭粲然一笑,還是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她說:“好想變成一場雪啊,西厥的冬天一定很冷吧。”綠夏跟隨明玉來到潮濕黑暗的牢籠,看到昔日驕傲不可一世的長公主用這破舊的棉被和殘缺的飯碗,綠夏的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了:“你怎麼就那麼傻?”明玉虛弱地搖頭:“你們都覺得他在利用我,都覺得他對我好是有目的,是因為我的身份。可是你們不知道,我多麼感激我的身份。我知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並不喜歡明玉,他喜歡的是薄穀的長公主。我不後悔我做的,我很抱歉,我對不起你們。”綠夏垂下頭沉默,半晌才看著一隻在黑暗中覓食的老鼠,庸庸碌碌半生,隻為尋一粒米粒,還高興的不知所以。她沒有權利替父親,替葉家先烈,替薄穀人民說沒關係,她隻能看著自己的朋友,強顏歡笑:“是為了愛情嗎?之後你有什麼打算?”“我會很好,不用為我擔心。”那天是明玉在薄穀的最後一天,第二天天空剛明,她便順著原來的路線再次逃出,結果還是錯過了趙曌派來接她的船隻,沒有人知道她錯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從此明玉這個名字,變成了那個時代裡最著名的禍水尤物。後來綠夏通過她留下的信知道明玉的心事,聽到她說“我每一天都穿紅色嫁衣,是因為我相信他有一天,一定會拿著和平協議來迎娶我。我等了好久好久,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他不來,我就去,我們總是會相遇。惟願縱使我強求,請君彆笑女不知羞。”那是明玉這輩子最後一次穿紅色衣服,鮮紅如血,熱烈如焰,心死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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