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爍第一次主動約安森林出去逛街,逛的是菜市場。他五點來,她三點半開始梳妝打扮。曾經來的時候帶了一套,她的妝容變換主要在眼影,這次她隻帶了兩個,一個是清純的粉色,一個是成熟的紫色。這一次她選了第二個。塗塗抹抹,看著鏡子裡那個很久不曾見過的精致的女孩,臉龐天真清冷又嫵媚,像戴上了一個麵具,她舉手投足都充滿了風情。換上一條連衣裙,她套上一條厚厚的棉襖,靜靜坐在窗戶前看著行人來往,內心充滿等待的喜悅。她曾經厭惡不準時的人,此時卻從這個等待裡琢磨到了無休無止的甜蜜。四點三十的時候安森林就打來了電話,他不喜歡門鈴,手機就是他的特殊鈴音。剛到店裡時,林款考慮迎合現在市場潮流,推出送外賣的服務。不知道在哪裡吃麵的安森林立馬竄出來,追問宋盈爍的手機號。宋盈爍本是不想給的,但是一想到他問林款要,也會得逞。考慮到有主動權的人才能有更大樂趣,宋盈爍就讓安森林在自己手機裡留下手機號。不信那個家夥會錯過給自己聯係方式的機會,宋盈爍手指頭再滑一遍,還是沒有安森林的名字。奇了怪了,她湊近手機屏幕仔細看,發現有個漢德桑姆的新聯係人,直覺告訴自己這就是安森林,可為什麼要是漢德桑姆呢?宋盈爍拖著腮幫子喃喃念,漢德桑姆,漢德桑姆,handsome。……這得是有多自戀才能留下這種名號。前幾天宋盈爍手指頭花裡胡哨地在手機上跳動,發了一個“猜猜我是誰”。馬上收到一條短信:“宋盈爍。”“嗬”了一聲,就知道他會不老實地打聽自己的手機號,宋盈爍繼續發短信,興師問罪:“我不是說等我聯係你嗎,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呸。”宋盈爍覺得這男人真是臭不要臉,扔了手機,窩進沙發裡,心裡飽脹著一種陌生的、沉甸甸的欣喜。打開門,安森林一臉欣喜,宋盈爍內心暗暗吐槽,男人果然都是視覺動物。兩人並肩而行,宋盈爍加快步伐,十分不想和身邊哼著單身情歌的安森林同路。眼見安森林的歌越唱越老,越哼越俗,宋盈爍簡直不能忍:“你為什麼要唱歌啊?”“因為我心情好啊~”安森林唱得投入,還張開雙臂試圖來一個深情的擁抱。“你為什麼心情好?”宋盈爍急忙躲開,她滿是嫌棄。“因為在你身邊啊~”安森林的表白越來越直接,宋盈爍覺得這真是她遇到過最蠢的家夥了。公交車上,紅塵情歌的前奏響,宋盈爍受不了得翻一個白眼,安森林急吼吼地拿出來,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環顧一圈,大半個車上的人都在摸兜裡的手機看,所以,大家都是這個來電鈴聲?兩人氣場大反轉。安森林得意,宋盈爍抱拳:“您老有眼光,您老才是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化之友。”兩個人決定去一個遠一點的菜市場,耐不住這城市太小,城南到城北也就四十分鐘的路程,還沒有到火車站遠。兩個人閒著無聊,宋盈爍突然生出憂患:“你說,我要一直留在這裡怎麼樣?”“不怎麼樣。”安森林回答得不假思索。雖然合情合理,但是宋盈爍就是不太喜歡聽,她蠻橫地說:“那我就是賺不到錢怎麼辦!”安森林給她順毛:“我會養你。隻是擔心養不好你。”宋盈爍滿意,安森林看著她想起來說:“那我呢,你會養我嗎?”“想都不要想。”宋盈爍更加不假思索。“我根本就沒抱希望!”安森林哼哼兩聲,宋盈爍哈哈大笑。一個急轉彎,兩個人嚇了一跳,安森林煞有介事地說:“看,被報應了吧。”宋盈爍錘他一下,被逗得繼續哈哈大笑。安森林就是有本事在人群裡找出最熱情好客的那一家店主。城北的菜市場比城南規模差一點,沒有店鋪,都是小三輪車,擁擠在一起,沒有秩序。還是一位婆婆,對安森林十分熟悉的樣子,她熱情地招呼著安森林,獨身,穿著比南區的那位講究,性格也更文靜一點。她始終帶著一種安詳的笑容,連撚開塑料袋的手法都堪稱優雅。宋盈爍暗自驚歎,暗暗希望自己以後也可以成為一個如此得體的老太太。說是買菜,不如幫忙更貼切一點。婆婆說自己的腰最近有一點疼,站不久。安森林擔憂地詢問了一下,診斷道:“還是老毛病吧。”婆婆笑著擺擺手,年紀大了,身體總會有點毛病。安森林點點頭,宋盈爍坐在一邊看得目不轉睛,她遇到感興趣的事情就會一直盯下去。婆婆感覺到,轉頭向她擺擺手:“小姐,你是森林的朋友吧。”宋盈爍覺得她太美了,笑起來自己幾乎臉紅,她羞赧地走近一點,低著頭,又開始口齒不清的老毛病:“是的,我叫宋盈爍。”婆婆不知聽清沒有,點點頭,微笑著說:“森林是一個好孩子,常常坐很遠的車來看我,就因為我當初給了他一點錢和青菜。”“婆婆您認識安森林很久了嗎?”宋盈爍下意識地問,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想更了解安森林一點。“對啊,大概有好幾年了吧。”婆婆有些費力地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那時候寒冬臘月,他穿了一身紅色運動服,看著特彆單薄,頭發不知道多久沒有剪。現在也不喜歡剪頭發,前幾天還是一副流浪漢似的。”婆婆大概十分不喜歡他的不修邊幅,佯裝嗔罵,“泥猴子一個。”宋盈爍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也跟著笑。“想不到一陣子不見,人也精神了,看著還瘦了點。”婆婆繼續說,老人歲數大了,說話有時會忘茬,想一出說一出。見婆婆不再講他以前的事,宋盈爍微微有點失望,還是笑著傾聽,這樣一想,安森林最近顏值確實上升了不少。突然,市場騷亂起來,宋盈爍突然發現安森林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婆婆拉住一個人問怎麼了,那個攤販已經裝好菜,登上三輪車,蓄勢待發,他說:“城管來了,快跑吧。”說完就屁股著火一樣竄走了。婆婆急躁,她對著宋盈爍說:“小姐你快離開吧,我一個老婆子城管不會拿我怎麼樣的,要是他們以為咱們一起的,肯定會讓你罰款的。”宋盈爍看著地上猶自沾著泥土的菜,心裡也犯了顧忌,婆婆不斷用手推她離開,她看著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攤販們水流一樣散去,三輪車上都是紅色的袋子,這種袋子很大,構造奇特,一下子就可以把東西裝完,民間的智慧。她二話不說邁開了腿,跟著大家跑走。婆婆看著她真的走了,著實一愣,這姑娘還真是不作假,一句話都不客氣。她看了一眼城管的車,開始把菜撿回來,能救多少是多少。老胳膊老腿,腰不聽使喚,急躁下更是差點出了岔子,她扶著腰,想著怎麼也要把三輪車保住。安森林聞風跑過來,看到宋盈爍跑掉,心裡又急又怒。來不及多想,扔下菜,抱著婆婆上了三輪車,剛要轉身騎上,隻見宋盈爍風風火火地抓著幾個紅色大袋子,獵獵作響,稀裡嘩啦的聲音在噪雜裡格外搶耳。宋盈爍動作大開大合,菜擺得散亂,被塑料袋一罩,一抓,都進了袋子裡。她把菜扔到車裡,對著安森林喊著:“你愣著乾嗎,怎麼不來幫忙!”安森林下車,有樣學樣,幾下子就保住了所有的菜。他騎上三輪車,宋盈爍一腳跨上去,配合的天衣無縫,城管在後麵不斷喊著:“站住站住!”宋盈爍撇了他一眼,有點智商的人都不可能不跑好不好。安森林回頭看她驕傲的模樣,心裡“嘭”的一下開了花。“哎,宋盈爍,你腦回路怎麼那麼奇怪,那麼急你還能想著去拿人家的大塑料袋來裝菜,誰教給你那麼樸實的方法的。”“你才奇怪好不好,跑幾步就能把握住的話,實在沒必要活得那麼消極。”“哎,我發現你這姑娘活得真酷,真的,我真欣賞你。”“對不起,你的誇獎我醜拒!”城管追了幾步,意思意思就去恐嚇彆人了,留點情麵,大家都好做事。小三輪吱呀吱呀地承載著一對鬥嘴的男女和一位老太太。婆婆微笑著看兩個人小孩子一樣一前一後地吵吵鬨鬨,路燈漸次亮起,像是為他們回家迎接的侍者。萍水相逢,不必要天長地久,不必要刻骨銘心,共同走上一段路,內心不覺苦澀艱難,彼此開心。人間有味是清歡,不過如是。婆婆住在不遠處,城鄉結合部建築雜亂,轉過好幾個路口,看著宋盈爍費力地記路的樣子,安森林若有所思地側身騎車。宋盈爍路癡,她是一根繃得太緊的弦,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生活得多努力,多不安。宋盈爍的裙角沾染了泥土灰塵,頭發淩亂,卻風姿不減,脊背挺拔,像一棵綁在貨車上運載的綴滿繁花的樹,對自己的風姿充滿自信。這種熟悉的姿態讓守候在門口的陳老心神大亂,他手足無措地湊前撥拉一下菜,好像在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表達方式。婆婆有點窘迫地製止了他的行為,陳老順勢執起她的手,兩個老人含情脈脈地對視,看不出真假。不管婆婆再三挽留,安森林拉著宋盈爍調皮地做了一個鬼臉,還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婆婆佯裝氣得要趕上來打他,兩個年輕人“噠噠噠”跑掉。“你彆理他,那孩子沒大沒小的,喜歡開玩笑。”婆婆理理鬢角的頭發,羞澀抬頭間,發現陳老的麵容出現一種奇異的陰戾和狂熱,這種表情讓這個總是風度翩翩的老人一下子變得陌生可怕。她跟隨陳老的目光看到兩個年輕人的身影,心裡無聲地蒙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