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人是誰?”看著安森林不緊不慢地和他們打招呼敘舊,宋盈爍問出聲。老板回頭剛要回答,發現她手裡亮著的手機,頓時慌亂:“你在和誰打電話?”“我林叔。”原來是親戚,老板鬆了一口氣,不對,什麼親戚這個時候打電話?“你林叔是誰?”“會安縣警察局副局長。”宋盈爍說得理所當然,老板一個趔趄:“你是說你在和警察局副局長打電話?”“不然讓他們聚眾鬥毆嗎?這是違法的。”宋盈爍不滿,語氣裡不由帶了點訓斥不懂事小孩子的意味。“怎麼會,都是熟人,就是聊聊天,你看,他們還互相抱拳呢,江湖兒女,都是這樣的。”老板急得抓耳撓腮。“你開什麼玩笑。”宋盈爍不理他胡言亂語,煩躁地看向還沒接通的手機。突然一棒子打在骨頭上的悶響聲直擊她的天靈蓋,真的打起來了!她怔住,目光呆滯地看向被打倒在地的安森林,他一聲不吭,咬著牙,抱著頭,任憑那三個人拿著棍棒肆意淩辱他。月光依舊輕盈如紗,溫柔地覆蓋著人間街道。隻是背景音是一聲聲棍棒敲擊在肉體上的悶聲噗噗,聽著就心驚肉跳。三對一,沒有任何還擊、沒有任何反轉的單一虐打,畫麵已經突破生活在一個整天柴米油鹽的人的接受程度,很多角落裡的人都閉上眼睛,耳朵裡卻是更深刻的揪心。宋盈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身汗,她看著那個不管多疼都咬牙撐住、隱忍成這樣的男人,忍不住哽咽出聲:“還手啊,他怎麼不還手啊,打回去啊,他怎麼那麼笨,打回去啊。”她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流成了斷了線的珠子,兩行清淚在臉頰上肆意橫流,忍不住抓住老板的手,她慌亂到嘴唇說不出話:“求,求……”老板沒聽清,問了一遍:“你說什麼?”“求求你,求求你,去幫幫他吧,求求你,不管他做過什麼,總不能就這樣挨打啊,求求你,求求你幫幫他吧,嗯?”宋盈爍剛才的高傲蕩然無存,她慌亂得像是一個爭搶饅頭的饑民,她實在看不得一個生命這樣被淩辱。老板無奈地閉上眼睛,聲音疲憊地說:“沒用的,你沒看是安森林自己沒有還手嗎?他早就不把自己當回事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沒有人能一直幫他。”安森林來了快十年,大家都明白他純粹混日子,絲毫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這些小混混剛來找事的時候,大家還會一致出手幫助他,沒想到他不僅不感激,反而發怒。幫忙的人費力不討好,還因此得罪了地頭蛇,自然不肯再出手。漸漸就形成了一個習俗,隻要安森林挨打,大家就躲在一邊,井水不犯河水,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偏偏他安森林熱情大方,對所有人都有求必應,人心肉長,見他這樣,大家也是心疼得緊。看著哭到哆嗦的宋盈爍,平日和安森林交往還算多的老板心生一計,他不慌不忙地說:“其實吧,幫他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忙,可能隻有你才能幫到。”“我?”不管平日再怎麼成熟理智,宋盈爍還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她的腦筋轉不過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林叔電話不接,110,對,他可能是想讓自己打110!“好,我打110,我不怕得罪那些人,我來。”宋盈爍有了辦法,深吸一口氣,努力恢複鎮定。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手,撥出兩個1的時候,老板開口說:“不是你這個方法。”這次這三個人下手比往日重了很多,難道下了殺心?安森林很快被打到頭腦不清晰,他的鼻腔有一種缺氧的窒息感,還有腥甜的血味,他的眼睛被汗水浸濕,麵前不知為何而模糊,這毆打持續了十來年,他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曾經有問過,為什麼是自己,曾經有問過,為什麼不打死自己,曾經也問過,為什麼不放過自己,這樣十年如一日,不知何時就來到的一頓折磨。沒有人會回答自己,他們都帶著輕蔑的笑意,把自己當作玩具一樣踢來踢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是如何一根根被拆掉,痛已經麻木,他像一隻螻蟻,趴在地上努力抬起頭,企圖看到更多的一方天空。他明明對這世界充滿愛戀,他明明是那麼熱愛世界的一個人,他明明曾經有著跑遍世界的能力,是什麼時候,隻能畫地為牢,生不如死?曾幾何時,覺得世界是如此不公平,因為一場失敗,師父就這樣拋棄了自己,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就這樣變得不能原諒自己,他曾經那麼多不分日夜的努力就這樣被大家遺忘在腦後。他成了一個失敗品,他是過街老鼠,他辜負了所有人。孫悟空五百年監禁尚有一個唐三藏肯爬過山巒為他解脫,那自己呢,自己是否能等來一個救贖?還是就這樣腐爛成一堆垃圾,到最後誰也認不出,說不出那一句:“哇,那是世界短跑冠軍安森林啊!”他如釋重負地笑了,到了這個時刻隻有死才是最好的出路,等會這些人走了,他就撞地自殺。會把他們嚇一跳吧,跑不掉的,逃不了的,反抗不起來的安森林竟然也有爪牙,會帶給他們麻煩。他幾乎是閉上眼,安詳地等死了。這個夜晚太溫柔,連風也舒緩了許多,那一絲熟悉的淩冽芳香摻和著血跡還是那麼好聞,他剛要笑,心裡警鈴大作,魂飛魄散的意識一下子全部歸位。他爬起來睜開眼睛,香風絲絲縷縷,化在這一場危險的夜裡,濃烈到有了生死的彆樣。那個瘦削的女孩就站在胡同口,逆著月光,麵無表情。有一個人扔了棍子,走過去,邊走邊鼻涕一樣滑膩地說著:“喲,這小妞來得真好,正巧哥們最近缺女人。瞧瞧這腰這胸,小胳膊小腿。”剩下兩個人也壞笑著走近,看清宋盈爍麵容,為首的人眼裡迸發出驚豔和貪婪,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這不像真人般漂亮的姑娘。待到皮肉相觸,為首的人笑得肥肉橫飛:“想不到還能遇到這樣的美女!”難怪他這樣說,宋盈爍自從站出來,就把目光緊緊盯著安森林,她像一個機器人探尋著安森林心的入口,用噴火的眼睛試圖把他緊閉的心扉開出一個窟窿。可是安森林隻是不斷搖頭,他眼裡滿是懇求,他在說:“快跑,求你,快跑。”宋盈爍麵目冷酷,她冷冰冰地盯著他的脆弱,一腳踩碎他可恥的逃避。三個人看她那麼鎮定,一開始還有所顧忌,為首的人試探著給了她一巴掌,宋盈爍眉頭皺起,避開,她還沒有被人這樣打過。三個人一下子明白眼前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淫笑起來,他們的手指指點點,變得越來越不安分。所有人都緊張萬分地看著三個人的齷齪目光在宋盈爍身上遊走,老板心裡尤其悔恨,這個安森林怎麼那麼油鹽不進,若是他不能清醒過來,豈不是害了一個清白好姑娘嗎!急得團團轉間,宋盈爍留下的手機響了,看著屏幕上的“林叔”,再看一眼死狗一樣的安森林,老板“嗐”了一聲,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接起電話,不忘恭敬地先說一句:“請問是副局長嗎?哎,您好您好,我是誰?我怎麼拿著阿爍的電話?哦,阿爍就是那姑娘吧,我跟您說……”老板小聲躲到更遠一點的地方彙報了情況,當然,他省略掉了自己出餿主意害的宋盈爍陷入危險境地這一點,最後還得到了林孝一聲謝謝。眼見這三個人動作越發放肆,宋盈爍已經不耐煩,她眼裡的火焰漸漸熄滅,她對安森林已經絕望,她皺著眉頭從屁兜裡摸索著一把刀。她的安全感是從來都不會有的東西,每到一個新地方,她就會重新買一個,隨身帶著。她現在終於明白了老板的意思,自我放棄的人是沒有人能救得了的。她一個弱女子尚且不論力氣不管時機不分後果地為自己的安全奮力一搏,他七尺男兒,平白被打成死狗,活該。她深吸一口氣,三個男人還在為她起伏的嗷嗷叫喚,她強忍惡心,單手撥開了刀鋒,剛要揮出去,一個人被撂倒在自己麵前。“撲通”一聲,噸位太重,是那個為首的金鏈子。宋盈爍快速把刀合上,不管彆人有沒有看到,依舊塞進屁兜,緊緊咬著的下頜悄悄鬆弛,有些酸痛。她看向那個不斷喘著粗氣的男人,他一抹鼻血,燦爛笑道:“不好意思,被打虛了,這麼半天才緩過來勁。”笑容燦爛輝煌如涅槃重生,平日裡的溫吞在此刻轉化成刺眼的不羈,他的五官本就端正,帶著邪魅的笑容端得起一個“妖孽”稱呼。宋盈爍勾起一個笑容,她就知道,就知道這個可以眯起眼睛看遠方,可以輕而易舉從十幾級台階上跳下來,可以被大家簇擁的男人,不是一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懦夫。剩下兩個小嘍囉不足掛齒,宋盈爍退幾步,為安森林騰空間,安森林……他隻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不是戰神好嗎!他剛要拉起這個老佛爺跑路,一陣刺耳尖銳的警笛聲傳進小街道,兩個小混混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慌不擇路地開跑。宋盈爍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腦海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卻捉不住。不過,“哎,你跑什麼啊!你是受害者啊!”看著比小混混跑的還快安森林,宋盈爍覺得男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總不會和高中那種打群架被老師救了的男生一樣覺得丟臉吧?林孝最先下車,他驚惶的表情讓宋盈爍很感動,大驚大恐,一直努力憋住,此時看到他和爸爸一樣不停關心自己,問著:“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啊囡囡?不怕了,不怕了啊,叔來了,沒事了。”宋盈爍的眼淚不知不覺又浸滿了雙眼,忍不住抿了好幾次嘴唇含淚而笑,她搖頭,故作乖巧堅強。像極了小時候明明天資愚鈍卻還拚命跑步,終於努力在幼兒園得到跑步冠軍,隻因為那一天爸爸來參加運動會了。她笑著向爸爸炫耀,晚上回家腿疼到不能走路仍舊一聲不吭,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好一點、更好一點,這樣他們就會給自己的愛多一點。